第99章 章
第 99 章
思顏生于蠱蟲, 死于冰地。
顧連清常常在夢裏見到她,還是那般天真可愛。
可她又不知道她在那邊是否過得好,是不是再不用受蠱蟲侵蝕之苦?她希望她下輩子能投胎投個好人家, 再不用受這樣的罪。
可顧連清卻沒看到了明大師微微瑟縮的眼眸。
他道:“請恕老衲不能答應。”
顧連清擰眉, “為何?”這不過是一樁小事罷了。了明大師心懷慈悲,沒有道理拒絕。
了明大師雙手合十,“阿彌陀佛”了一聲, 然後看着顧連清的眼睛, 平靜道:“因為經法是用于超度死人的。”
顧連清愣在原地, 什麽意思?
經法是用于超度死人的,大師不願意超度思顏……那思顏……
“思顏還活着?”顧連清忍不住激動道,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可了明大師卻沒有直接回答她, 只是道:“老衲也有一句話要問。”
“大師請講。”顧連清顫聲道。
了明大師道:“世人皆知蠱毒陰損, 可前朝之中卻有無數人前赴後繼使用蠱蟲,昔日李家為獲得無上力量,不惜親自将自己的孩子喂養成寄蠱而生的怪物。”
他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徒弟,早年間, 他雲游四方之時, 習得一身好醫術好占蔔,還對蠱蟲略有所知, 當時大皇子謝景逸病重,陛下張貼皇榜昭告天下以求名醫, 他這才揭榜入宮, 後來在盛京城裏久居才逐漸明白這背後的事情。
大皇子的病并非不能醫治, 只是有人不想他被治好而已。
他自幼被喂養蠱蟲, 身體早已被掏空,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 縱然有無上力量,可卻易怒嗜殺。人人敬他愛他,更是怕他。
後來他戰死沙場,這才成就了他戰/神/的/名/聲,完美落幕,也為李家在皇城之中站穩了腳跟。
自那之後,他便知曉,這天底下可怕的從來不是蠱蟲,而是人心。
是以後來便在護國寺出了家,再不問俗世。
“若你的孩子也成了怪物,你當如何?若她能有自己的用武之地,你又當如何?”
當年,謝景逸帶走顧思顏的屍體之後,為搏一線生機不惜祭出自己的命蠱想要救那孩子,可還是無濟于事。
是趙鴻成用盡陰邪之法,才以身獻祭,謀得一絲生機。只是到最後,他自己也落得身死命隕的下場。直到油盡燈枯之時才給他寄來了一封書信,表明一切,求師父救這兩個孩子。
這孩子銜蠱而生,以蠱蟲為食,便如萬蠱之王,置之死地而後生,如今再醒過來,體內的蠱蟲早就壓制不住,猶如當年的謝景逸一般嗜殺兇殘。
可她本性并非如此。
了明大師垂首,“阿彌陀佛。”
并非他不願她們母女相見。只是當年他同樣警告過自己的徒弟,此生若想壓制蠱蟲便不可再與過去有關聯,免得再生妄念,心生波瀾。可他沒做到。
他甚至不願教趙鴻成蠱毒之術,但他天資聰穎,醫蠱雙修,他便立下禁令,不許他以身試蠱。可他也沒做到。
他的兩個徒弟最後都落得這般下場。
了明大師長嘆一口氣,世人看不破這紅塵俗世才是常态。他便來做這惡人吧。
他取下自己手中的一串佛珠,上面有一顆珠子格外鮮亮,質地是琥珀,可以叫人看得清楚裏面是被困住了一只通紅的張牙舞爪的蠱蟲。
“這枚血琥珀乃故人所贈。老衲依言如今将它轉交予你。”
顧連清接過那串佛珠,她握緊那顆珠子,好似都能感受到那裏面蠱蟲的跳動。
了明大師見她接過珠子,微微點頭,便随着謝景安的棺椁一道出宮了。
顧連清還停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卻聽他聲若洪鐘般的聲音傳來,“西北有戰亂,亂世出枭雄,枭雄雖年少,力大卻無窮。”
“她有她的命數,施主若不想她再生波折,此生遙遙相望亦是美滿。”
顧連清愣愣地回身看着了明大師逐漸遠去的背影,握緊了手中的血琥珀,眼眶一片濕潤。
她這一生,缺憾與苦難才是常态。
可沒成想上天竟還留着這樣一份大禮給她。
如今她知道自己的女兒還活着,這一切便已經足矣。
她心有歸處,再非浮萍。
*
北明王朝二百七十三年,王朝第一任女帝登基。
恒帝裴恒之因身體不濟,自願退位讓賢于皇後顧連清。
自此,朝堂大事便徹底由顧連清接手。
羅懷玉任輔政大臣,游木掌戶部財權。群臣無異議。
自此天下太平,世事昌明,海晏河清。
而西北之地,不知何時出了一位強悍的女将軍,聽聞此女年歲不大,可是脾氣暴躁,一身功法陰邪,身旁常常跟着一個古板的小和尚,在她耳邊念經,是以除卻戰場之上厮殺,倒也不曾見她做過惡事。
顧連清在朝堂上看見西北遞來的奏折之時,唇角輕輕揚起。
誰能想到她的女兒最後走上的卻是謝景逸的少年戰神之路。如此也好,她生于蠱蟲,本以為這一生便都要做被蠱毒所控制侵蝕的怪物,可她奔赴戰場,也算是物盡其用了。
她放下奏折,撫摸着手上的佛珠,看着那顆晶瑩透亮的血琥珀。窗外陽光從縫隙間灑落幾縷進來。
顧連清緩緩起身,走到窗前,打開窗戶,頓時外面燦爛的陽光一下照滿了整個房間,陽光打在她臉上,顯得眉眼都柔和了。
不遠處,牆角下新移來的那棵柳樹也發芽了,生機璀璨。
顧連清心生歡喜。
這世間待她以痛苦,以困難,以悲傷,她從前逆來順受也罷,奮力反抗也罷,時至今日,走到今天,她終于見到陽光了。
她這很長很苦的一生,終究是熬到了開花的時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