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章

第 104 章

裴恒之看着她那雙冰冷的眼睛, 沉默不言，只是依舊站在馬車前，一動不動, 仿佛誰也不能叫他讓開。

兩個人就在門口這樣僵持起來, 來看熱鬧的人也越來越多，周圍聚齊了一大批百姓。

顧連清冷着一張臉，與裴恒之四目相對, 眼眸猶如二月寒潭一般冷冽。

她當帝王多年, 最厭惡的便是別人威脅自己, 莫不是真以為自己是什麽了不得的人物，如今也不過是個禦前侍衛, 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她直接吩咐道：“給我軋過去。”

“這……”車夫聽着顧連清的話, 再看着裴恒之……實在是不敢動手。

顧連清便起身直接把車夫趕了下去, 然後自己握住缰繩，只見她一擡手馬就嘶叫了一聲，跑了起來。

顧連清與裴恒之四目相對，眼底除卻冷漠并未有太多情緒, 她今朝重生, 所求不多，自在暢快, 父親安好足矣。誰阻她，她便不客氣。

他若不讓今日就死在她馬下。

眼見着馬匹就要從裴恒之身上跨過去, 耳邊卻傳來一道急促的聲音。

“這是做什麽？”

只見裏頭早早地就等着新婦敬茶的裴太傅和夫人也聞聲出來了。

尤其是裴夫人一看見這場景, 更是氣得眼前一黑, 哪有新婦要當街踏死自己丈夫的！

顧連清握着缰繩, 馬匹離裴恒之越來越近……

“還不快停下！”裴夫人大喊，“給我救人吶！”

她熟悉的聲音在顧連清耳邊回蕩, 想起從前在裴府的日子，婆母也不算苛待自己……

她握着缰繩的手微微一頓，只差毫厘馬蹄便要踏上裴恒之的身體，可他卻依舊站在那兒，穩穩站立，猶如天神。

千鈞一發之際，顧連清的手往旁邊一拽，馬匹沖着院牆便沖了過去，顧連清便也順着慣性從馬車上栽了下來。

裴恒之趕緊上前将人接住，這才好在沒出事。

“你沒事吧？”裴恒之把人放下來之後，輕聲道。

可回應他的卻是“啪”的一個巴掌聲。

裴恒之臉偏向一旁，他用舌尖頂了頂臉頰，火辣辣的痛感極其鮮明。

“你！”裴夫人心疼地趕緊上前護住自己兒子。

顧連清看着他的眼睛，呼吸略顯急促，她怒斥道：“若不是你攔我，我又怎麽會有事！”

她冷道：“裴恒之，你是不是覺得你這招苦肉計用得極好啊？嗯？你是不是以為這麽多人看着我便不敢了！”

“我沒有……”他否認道。

“呵。”顧連清嗤笑一聲，望着他低聲笑道，“你要把事情做絕，我就成全你。”

“清兒！”裴恒之忽然便預感不好。

只見她忽然揚起自己的手掌然後拔下頭頂的簪子，狠狠地劃了一道，沖着衆人道：“諸位，我乃顧家大小姐顧連清，昨日本該嫁入肅王府，卻陰差陽錯入了太傅裴家。我自知事已至此，再無可能回到昨日，卻也不願就此認命，今日我顧連清在此立誓，自請下堂，往後婚喪嫁娶，與裴恒之再無瓜葛。”

此言一出，百姓們瞬間議論紛紛了起來。

“不得了，這新娘子怎麽錯了呀……”

“天啊，那這不是毀了幾個人一輩子！”

“哎呀，這可憐的姑娘啊！”

耳邊叽叽喳喳的聲音響起，就連裴夫人也被吓得差點一口氣喘不上來，這種事怎麽能當衆說出來！還這麽沖動就要和離！

這顧家大小姐不是說端正穩重嗎？怎麽這點體面都不懂！

可顧連清卻死死地盯着裴恒之，她手掌心的血液從手臂上一點一點地留下來，裴恒之握住她的手，眼眶通紅，啞聲道：“夠了。”

他都知道了，他已經知道她的心意了。

顧連清扯了扯嘴角，續道：“我說到做到，絕無戲言。”

她把自己的手從他手中拽開，然後低聲道：“和離書也好，休書也罷，你給或不給，今日我都走定了。你要是敢再攔我，我就把你和肅王還有溶月合謀的事情抖落出來，到時候才是真收不了場。”

裴恒之咽了口口水，他看着她堅毅的眼神，就仿佛他是她的仇人一般，手裏的栗子酥不知道什麽時候掉了，他現在想吃一塊栗子酥。

裴恒之定定地望着她，他只是想留下她，僅此而已。

他張了張嘴，嗫嚅半晌，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只是微微移開了半步。

顧連清冷嗤一聲，撞開他便要離去，卻在不遠處看見了瞪大眼睛的朱公公，他握着手裏的聖旨，還有身後跟着的随從都傻眼了。

顧連清也管不得那麽多了，她面無表情地走出人群，然後朝着顧家走去。

朱公公聽見了她方才的那些話，自然也不敢留她。

只是等她走遠後，身後傳來模模糊糊的聲音，“奉天承運，皇帝诏曰，今有轎夫失職，将顧家二女錯嫁……裴大人，您接旨吧。”

裴恒之看着那塊被馬蹄踩碎了的栗子酥，緩緩蹲下身，撿起來拍了拍上面的灰塵，然後勉強挑出一個塊還算完好的放進了嘴裏。

脆的，甜的，化在了口中。仿佛心也甜了。

“裴大人，該接旨了。”

“裴大人！”

“放那兒吧。”裴恒之輕道。

“這……”朱公公遲疑道，還是裴太傅趕緊上前，道，“公公把聖旨交給我吧。”

朱公公這才面色和緩了許多。

裴恒之咽着栗子酥，眼神微微有些麻木，以前怎麽沒覺得這六月天也風沙這般大，他微微仰頭，看着天空。

他以為即便是她也重來了，只要他足以誠心便能打動她，可今日瞧她眼底的怨恨同不屑不似作假……原來對一個人的恨不會因為時間而消散……

顧連清走到半道便重新雇了輛馬車回到顧家。

他一回來，府裏的人都驚呆了，新婚第二日便回家，難道是夫家不滿意給趕回來了？

老太君，顧姜山，顧姜河等人都趕緊出來了。

尤其是顧姜山看見自己女兒衣服上還帶着血，“清兒，你這是怎麽了？”

顧連清看見自己父親擔憂自己的眼神，再也忍不住了，撲向他懷中，痛哭了起來。

顧姜山也是一愣，僵硬得完全不敢動，他們父女之間甚少有這麽親密的時候。

“清兒，你若真是受了什麽委屈，只管告訴我，為父定會為你讨個公道。”他緩緩伸手抱住了自己的女兒。

顧姜河比其他二人多知道些，在一旁臉色有些陰沉。

顧連清抱着父親，她已有好多好多年不曾看見過父親了，更別說還能抱着他，自那年出嫁，三朝回門之日，她與父親便成了永別。

她此生都無法原諒自己未能将父親救回……

可她還能重來，她重來見到了自己父親了……

這世上并非誰都有這樣的好運……

她緊緊地抱着自己的父親，啜泣哽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