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轉眼就到了三月三。和往年一樣,緩緩接到了蔡二小姐蔡寶瓶的帖子,邀她一起出城踏青去。只是和往年不同的是,這一次,她陳緩緩應約了。

“看出什麽花兒來了嗎?”在蔡寶瓶盯着自己的臉看了大約半盞茶的功夫後,緩緩終于忍不住了,開口打趣道。

“今年你倒是肯出來了。”寶瓶是個心直口快的,也不跟她打幌子。

緩緩轉過頭去,看着不遠處小丫頭們争着放起了一個個的風筝,飄飄搖搖的,直沖雲霄。

“我在家裏悶得也夠久的了。”她說,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又笑道,“再不出來走走,我怕你都要忘了我了。”

“怎麽會?”寶瓶擡眉道,“我要是忘了你,又怎麽會記得叫人去給你送帖子?”

這個人吶,緩緩心道,心地不壞,就是太容易較真了些,不愧是都督府出來的,這一本正經犯蠢的樣子,真是叫人無可奈何。

“我只是開個玩笑罷了,你還當真。”她哭笑不得道。

“那我哪知道你是開玩笑來的……”寶瓶嘟囔道,“你們這些讀書人家,說句話,都七繞八拐的,叫人摸不着頭腦。”

“行了,我以後不跟你開玩笑就是了。”緩緩拍了拍她的手,笑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寶瓶耷拉了個腦袋,一點沒了她平日裏提刀拿槍的飒爽英姿了。

緩緩見打趣得也差不多了,便見好就收,道:“好了好了,我往後都同你好好說話,絕不拐彎抹角,行不行?”

“那成。”這下寶瓶就放心了,立馬打起了精神來。

“陳小姐,你嘗嘗我們的雀舌茶。”寶瓶的丫鬟小滿端了兩杯茶來,笑道,“前兒我們府上宴飲,我們小姐就說了,要拿這個茶來招待陳小姐。誰知陳小姐竟沒來,叫我們白白等了一場。”

緩緩聽她這般嗔笑,不由得也笑了,随口掰扯道:“我原是要去的,只是臨出門,家裏又有了點事,這才耽擱了。為賠罪,我先品為敬。”她說着,端起了那茶盅來,才一揭開蓋子,撲鼻便聞得一陣清香,不由得嘆道:“果真好茶。”

小滿見了,向寶瓶笑道:“小姐你瞧她,得了便宜還賣乖,拿了咱們的好茶,來給你賠不是,這叫什麽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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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許胡說。”寶瓶佯嗔道,又含了笑,向緩緩道,“那日你沒來,我托人取了二兩新茶,交你兄長轉送于你,你收到了嗎?”

“你交給了我哥哥?”緩緩哭笑不得,“你又不是頭一天認識他了,還不知道他什麽脾氣秉性嗎?那茶到了他手裏,別說是茶葉了,就是茶渣子,我也摸不着了。”她一面說着,一面連連搖頭,同時心裏還盤算着,回去該怎麽和他算這筆賬。

“他怎麽能這樣?”寶瓶擰了眉頭,不可置信道,“我還當他是個正人君子來着。他們那些讀聖賢書的,不該講個‘信’字麽?”

緩緩哼笑,道:“那看是對誰了。”對她這個親妹妹,她那位兄長,可是從來都沒手軟過的。

寶瓶是個耿直的姑娘,對此難以理解,只好搖頭道:“罷了,我那還剩幾兩,回頭我打發人親自給你送去。”

“算了,”緩緩推辭道,“你也沒多少了,留着自己喝吧。”

寶瓶笑道:“你還不曉得我,我哪會喝什麽茶,倒是白水更對我胃口些。還是你拿去吧,省得給我也是白糟蹋了好東西。”

緩緩想起她們初見時,寶瓶在她屋裏連飲三蓋碗碧螺春,活脫脫如牛飲,便笑了,道:“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寶瓶只大方地擺了擺手。

兩人于是又坐着一處說話。說來也好笑,緩緩和寶瓶,兩人一個出身書香門第,一個出身将門世家,本該是話不投機的兩個人,卻意外地一見如故,比這越州城中的其他閨閣千金都要要好得多。

“咱們也別光坐在這裏了,”寶瓶說着站了起來,“走,四處逛逛去。難得出來一趟,不到處走走,只坐在這裏喝茶,那和在家又有什麽區別?”她伸手去拉緩緩。

緩緩無奈地笑着,也站了起來,又見寶瓶轉頭去對一旁伺候着的小滿說道:“去把馬牽來。”

“怎麽,要騎馬?”緩緩一臉意外。

“當然了。”寶瓶爽快地笑,“你要是怕,我帶你同乘一匹就是了。”

“誰說我怕了?”緩緩不服道,“我好歹也是你教出來的,又怎麽會怕?”

“那就好。”寶瓶拿了頂帷帽,替她戴上,又說道,“你放心,你常騎的那匹淩風,我也帶來了,肯定不會叫你摔下去的。”

一聽她這就是在嘲笑自己了,緩緩于是賭氣道:“你別小瞧人。”她從寶瓶手裏奪過了帷帽帶子,自己系好。

一時小滿果真牽了兩匹馬來,那通體棗紅的,便是緩緩的淩風了,一旁更高大威猛些的黝黑駿馬,便是寶瓶的坐騎,疾風。

寶瓶率先上馬,她見一旁緩緩的侍女月芽一副擔心的樣子,于是笑道:“放心吧,有我在,絕不會叫你家小姐少半根汗毛的。”

“我倒不是擔心這個,”月芽笑道,“我就是擔心,我家小姐會給蔡小姐添麻煩。”

“怎麽說話的呢?”緩緩也翻身上了馬,聞言拿了馬鞭子,往底下月芽的臉上戳了戳,道,“你就這麽看不起你家小姐我?”

月芽笑着躲開了去,又道:“總之,你別給蔡小姐添麻煩就是了。”

緩緩哼了一聲,瞅了寶瓶一眼,又道:“還指不定誰給誰添麻煩呢。”說罷雙腿一夾馬肚子,率先跑馬而去。

被丢下的寶瓶也不甘示弱,只對月芽再道了聲“放心吧”,便也打馬跑了出去。

“這兩個人……”望着那漸行漸遠的兩個身影,月芽只得嘆氣道。

“行了,別管她們了。”小滿倒是個寬心的,她拉了月芽,笑道,“趁着這會子空閑,你再多教教我幾樣絡子的打法。”

再說緩緩雖先跑了,可她的騎術,如何比得過打小就在馬場裏摸爬滾打的寶瓶,不一會兒的功夫,就給寶瓶追了上來,再迅速地,給她甩到了後頭去。她自然是氣不過的,可她技不如人,也沒辦法。

寶瓶是個實在人,見超過了緩緩,也不多跑,就在桃花澗下游停了下來,放馬去吃草飲水。

好半天,緩緩才趕了上來。她一臉賭氣地爬下了馬,一如她出發前的樣子。

“哎,這不是陳小姐和蔡小姐嗎?”

緩緩才要上去和寶瓶理論一番,想要告訴她什麽叫做勝之不武,就聽見一旁的灌木叢裏有人搶先開口說道。她循聲望了過去,就見兩個妙齡少女自那樹叢後繞了出來,笑盈盈地往她們這邊來了。

緩緩眼睛微微眯了眯,這真正話不投機半句多的人來了。可當着人家的面,她還是拿出了恰到好處的笑容來,垂首行禮,道:“朱小姐。”

是了,這偶然碰見的兩位,正是越州城首富朱家的兩位小姐——朱文慈,朱文惠。大小姐朱文慈乃妾室所生,二小姐朱文惠卻是正房夫人嫡出的。這姐妹兩人,今日的形容裝束一致,皆是雲髻霧鬟,桃花妝面,看着倒像是雙胞胎似的。

“真是巧了,我和姐姐撿個風筝,也能在這裏碰見陳小姐和蔡小姐兩位。”朱文惠活潑,搶先過來說道。

朱文慈也不甘落後,上前來笑道:“才聽說陳小姐今日也出門來踏青了,我們姐妹還想着,要過去打聲招呼呢,不想在這裏就碰上了,可不是巧了?”

“巧,巧。”緩緩笑着點頭應和道。

一旁寶瓶卻是連應和都不願,只撇過了頭,假裝看風景。緩緩心裏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她這麽個人,當着自己不喜歡的人的面,真是連假裝客氣都不願的,也是耿直到底了。

那一頭朱家兩姐妹也曉得,這蔡寶瓶同她們合不來,她們心裏雖不高興,可無奈人家是都督府的小姐,自己只是個商戶女,雖說家裏富甲一方,可在這官家小姐面前,終究還是矮了幾頭去。

“那什麽,我們家的休息之處離這裏不遠,兩位小姐不如過去坐坐,喝杯茶?”還是朱文惠心思轉得快,她笑着提議道。

緩緩看了寶瓶一眼,見她絲毫沒有要應的意思,于是只得笑着推辭道:“還是不叨擾了,回頭吧。”

朱家兩姐妹對視一眼,朱文慈道:“那,我們陪着兩位說說話。這難得碰上,也是緣分不是?”

緩緩才想要婉拒,就見一旁寶瓶翻身上馬,對着朱家兩姐妹冷淡道:“我們可是要騎馬的,你們若是覺得自己腿腳夠快,跟得上,那便來吧。”說罷調轉馬頭,揚鞭絕塵而去。

“……”緩緩只恨自己反應不夠快,沒能給她揪下馬來,她倒是跑了,留下自己在這裏,這算什麽?

“那,回頭再說吧。”她自己都不清楚,這回頭要再說什麽,慌亂中只對着那兩人再次行了行禮,便也爬上了馬,追着寶瓶去了。

見她二人先後都走了,那朱文慈臉上的笑就再也挂不住了。她朝着那兩人離去的方向,狠狠“呸”了一聲,氣道:“她們以為自己是什麽東西,在我們面前擺大小姐的架子。”

朱文惠倒是沒怎麽氣,她涼涼笑道:“大姐,你這可就錯了,她們本就是大小姐,在我們面前擺擺架子,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朱文慈哼道:“你倒是宰相肚裏能撐船,大方得很吶。”

“得,這裏沒外人了,你少給我來這陰陽怪氣的一套。”朱文惠瞥了她一眼,又笑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今兒這麽親近陳家小姐,不過就是因為咱們那不成器的二哥瞧上她了呗。那一日因為這陳小姐,他還在酒樓跟人親哥哥鬧了一場,還被人打破了頭不是?你以為你們壓着不給爹知道,我們也就不會曉得了?我可奉勸你們一句,當初那蔡家大小姐瞧不上二哥,如今這陳家小姐,你們也別想。收起你們的那點子小心思吧,安安分分的,家裏少不了你們娘兒仨的一口飯吃。別再自讨沒趣去,叫人看着笑話。”她說罷一甩手,轉身就走了。

朱文慈氣得渾身打顫兒。她知道朱文惠說的都對,正是因為句句都戳到了她的心裏,這才最讓她感到氣憤,同時又覺得絕望。她是朱家大小姐沒錯,可惜的是,她的生母只是個姨娘,這就讓她在嫡出的朱文惠面前,不得不低下一頭。

呸!她再次在心裏啐了一口,和她相比,她朱文惠就又高貴到哪裏去了嗎?她今日不也是同樣地對那陳家小姐百般讨好嗎?倒有臉來說自己。她又瞥了眼那陳蔡兩人離去的方向,哼了一聲,一跺腳,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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