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緩緩策馬跑了一小段路,就看見了正悠閑在溪畔吃着草的疾風,但卻不見寶瓶的身影。她四下裏張望,然後就覺得後腦勺上被什麽東西砸了一下。她回頭怒目而視,果然就見寶瓶正一臉得意地笑,手裏還舉着個小石子,炫耀似的晃了晃。
“你站那水裏做什麽?”緩緩從馬上下來,踱步到了溪邊,看着脫了鞋襪,卷了裙角和褲腿的寶瓶,笑問,“摸魚嗎?”
寶瓶哈哈大笑,道:“天熱,我下來涼快涼快。”
緩緩在溪邊蹲了下來,道:“你可仔細點,這是在外頭,要給人瞧見了……”
“放心,這邊上沒人。”寶瓶不以為意道。
寶瓶自幼習武,耳目都比緩緩要好得多,她說沒人,那就是沒人了。緩緩便也深信不疑。
“你竟沒被那朱家兩姐妹給纏住,看來這逃跑的功夫,也練得是爐火純青了嘛。”寶瓶難得調笑她道。
她不說這個還好,一提,緩緩的氣便不打一處來了。“你還好意思說,”她随手在岸邊撿了個小石塊,就往溪中的寶瓶身上砸去,“你丢下我一個人跑了,你還知不知道仗義兩個字是怎麽寫的?”
寶瓶一側身子,躲過了緩緩那毫無攻擊性的石塊,然後尴尬地笑,道:“我那不是,腦子一熱,就給你忘了嗎?”
“嘿,你還真敢說?”緩緩氣道,又四下裏去尋石塊去了。
寶瓶趕緊往後退去,一面退,一面還解釋道:“你又不是不曉得,我素來不大待見朱家人,我……”她正說着,一個沒留神,踩上了塊滑溜的石頭,頓時就往後倒去。也虧得她反應快,用手向後撐了下,到底沒整個人都摔進水裏去。
緩緩卻是唬了一跳,她騰地站了起來,急急問道:“你有沒有事?摔到哪裏沒?”
“沒事沒事。”寶瓶趕緊說道,她站了起來,見自己的下身衣裳卻是整個都濕透了,不由得自嘲道,“這下可真是涼快了。”
見她還能自說自笑,緩緩這才放下了心,又見她衣裳濕透,原本簡單束着的頭發,也因為這慌亂一跌,沾了些水,橫七豎八地黏在她臉上身上,看起來甚是狼狽。緩緩禁不住笑道:“這可成了落湯雞了。”
“你還好意思笑我?”寶瓶顯然是不滿了,她小心翼翼地趟着水,往岸邊走來。
緩緩笑道:“先前你棄我而去,現在成了個落湯雞,也算是一報還一報,咱們就算是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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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那麽容易?”寶瓶說着,一彎腰,兩手掬了一捧水,就往岸邊緩緩身上潑去,“你也來洗洗,去去病害。”
緩緩不防她突然來這麽一遭,“哎呀”一聲,滿頭滿臉就都是水了。“蔡寶瓶!”她眉頭一皺,喊道,“不宣而戰,你這可是小人之舉!”
寶瓶卻不管她說什麽,依舊去潑水,嘴裏還嘲笑道:“兵不厭詐,你技不如人,就早點甘拜下風吧。”
“你倒是比我還能說了。”緩緩哼笑道,也不甘示弱,就在岸邊蹲了下去,兩只手胡亂揚起了水,往那邊寶瓶身上招呼去。
兩個人就這麽你在水裏,我在岸上,你不讓我,我也不會手下留情,潑水潑得直到兩人身上幾乎都沒一處幹的了,緩緩這才停了手,連連搖頭,道:“不行了不行了,我手酸了,歇一會兒吧。”
寶瓶倒不覺得累,但見緩緩疲了,也就罷了手,心想這讀書人家的女孩啊,就是嬌氣。
緩緩見她一臉鄙夷,如何猜不到她心裏在嘀咕些什麽,于是趁着她走近,再次捧了一波水,起身就往她臉上潑去。
寶瓶被她這麽一潑,先是傻了傻,繼而長手一伸,就揪了她的衣襟,笑道:“你還學會偷襲了。”說着就拖了她也往溪水裏去。
“我鞋襪都還沒脫呢,你可別給我弄髒了!”緩緩掙紮着,死活賴在了岸上,不肯輕易叫她拖了下去。
兩人正這般打鬧着,忽聽得馬兒一聲鳴嘶,她二人這才住了手,雙雙望了過去,就見不知為何,淩風突然焦躁了起來,不等她二人過去,就揚蹄跑了。
“這是怎麽了?”緩緩奇怪道。
“許是受驚了。”寶瓶道,她跨上岸來,一面解下綁着的裙子,又套上了擱在一旁的鞋襪,然後翻身上馬,向緩緩說道:“你在這兒等着,我去把它追回來。”
“哎……”緩緩才想說,你衣裳都還是濕的呢,只是不等她說出口,寶瓶就已經策馬奔出去了。
“這人……”她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又見自己也是渾身上下濕噠噠的,好在這裏日光充足,她便尋了塊平坦的山石坐了,一面曬幹頭發衣裳,一面等寶瓶回來。
春風和煦,陽光溫暖,那句詩怎麽念來着:暖風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緩緩仰頭眯了眼,任由太陽曬着,心想,這真是好詩啊好詩。
正曬得暖洋洋,整個人都昏昏欲睡的時候,緩緩突覺眼前一陣陰暗。是天陰了嗎?她想,睜開了眼。這一睜不要緊,只見一張碩大的面龐,陡然出現在距自己不過一指的地方,正盯着自己,笑嘻嘻地看。
緩緩一個激靈,也沒多想,一擡腿,就踹在了那人的肚子上,迫使他往後退去。緩緩雖是個女子,可這幾年跟着寶瓶,也學了些花拳繡腿,跟人練家子那是沒法比的,可這出其不意的一下,也能叫那人往後退了一步。
“你是誰?”她也往後縮了去,同時厲聲問道。
那人卻不答,只管呵呵地笑着,一雙三角眼,将她從頭到腳地掃視了一遍。
緩緩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身上衣裳還未幹透,被這人這麽一瞧,她又是氣,又是惱,瞥見擱在一旁的帷帽,趕緊拿了過來,擋在自己身前。
“你到底是誰?”她漲紅了臉,但還是強撐着硬氣道。
那人嘿嘿一笑,作揖道:“在下朱文豐,久聞陳小姐芳名,今日得以一見,實在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他學着那戲文上的一套,做作道。
緩緩卻不由得皺眉。她雖不大出門,可也聽說過,這朱文豐的名號,着實不是什麽好名聲。她不曉得這人怎麽會突然就出現在了這裏,稍稍四下裏一望,發現除了她和這朱文豐,再無其他人的蹤跡,不由得心生疑慮。
“陳小姐。”朱文豐上前一步。
緩緩坐于石上,見他過來,下意識地就往後蹭了一下,望着他警惕道:“你,你想幹嘛?”
“我就想和小姐好好說說話。”朱文豐笑嘻嘻道。他想了這陳小姐好些時候了,上一回在梅園驚鴻一瞥,就叫他念念不忘,如今佳人就在眼前,觸手可及,怎叫他不心生愉悅。
可顯然陳小姐并沒有那麽好的心情,她瞪着眼,道:“既是說話,你就站在那裏,不要過來。”
“那怎麽行?”朱文豐恨不得馬上就擁了她在懷,如何肯乖乖站着,當即就往石頭上爬去。
緩緩一個翻身,就從石頭上下來了。朱文豐見了,拍了下石頭,嘆道:“我說你跑什麽?”
不跑的才是傻子,緩緩心道。她早聽聞這朱文豐人物猥瑣,偏又愛拈花惹草,尚未娶親,房裏就已經侍妾成群,見了外頭稍微有些姿色的,都要去調戲一二。不曾想,有朝一日,他竟欺負到了自己的頭上來了。
可惜偏偏這個時候,寶瓶不在。她喪氣地想,要是寶瓶在,不等他靠近,牙都要被打落幾個。
“我說陳小姐,你我在此遇見,也算是有緣,既是有緣,就應當成全了不是?”朱文豐學了幾句酸言酸語,此刻就都用上了。他也從石頭上下來了,過來就要抓緩緩的手,“你今日從了我,明天我就叫人去府上提親。什麽有病沒病的,小爺我都不在乎,你乖乖地做我的夫人便好。”
緩緩被人當面說了這些胡言亂語,只氣得渾身發抖。“混賬!”她一面躲開,一面怒道,“你是個什麽東西,膽敢說這樣的混賬話?”
朱文豐見自己屢次不曾得手,又聽緩緩這樣瞧不起自己,不由得也氣了:“得,你敬酒不吃吃罰酒,老子也就不講究什麽憐香惜玉的了。我告訴你,今兒個你從也得從,不從,也得從!”他面目猙獰,又向緩緩撲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