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進了八月,陳家所有人的心思,一大半都放到了陳維一個人身上,鄉試快到了——那剩下的一小半,便在燕婉身上了,她月份大了,如今走路都要人撐着,全然不複先前那身姿輕巧的樣子。緩緩見過她掩在裙子下的那雙腿,如今的一條腿,腫脹得有緩緩的兩只粗了。為體恤她嫂子,緩緩已将府內諸事都應承了下來,好叫她嫂子能安心養着。
重新掌管了家中事務,緩緩便又忙碌了起來,這樣也好,至少這樣忙忙碌碌着,她也就不會時時刻刻都惦記着,為何顧洛還沒來信。
算起來,大約是從七月裏開始,緩緩就再沒收到過顧洛的任何消息了,就算是她哥哥寫了信去,也沒得到任何回信。莫不是出了什麽事?她曾這樣擔心過。燕婉便安慰她,顧家家大業大,京中熟人又多,這在外游歷半年,回去定少不了應酬,一時忙不過來,來不及寫信,也是常有的事。緩緩也就拿這話來安慰自己了。
她其實心裏很清楚,一定是有什麽事情發生了,只是她還不知道。
只是也容不得她多想,她忙着打理她哥哥鄉試的諸多事宜,從開考那一日起,一連三場,她都和她嫂子滿心期待,卻又惴惴不安地等待着。就算她們明知道,以陳維的資質,還有身體素質,絕對能撐得下來。不說摘得解元,至少也該榜上有名。
第三場放出來,正是中秋。任是陳維,出了貢院,也是臉色蒼白,為叫他好生休息,這一晚的陳家中秋夜宴,便草草罷了。緩緩想着,十五的月亮十六圓,十六再一家人去賞月,也未嘗不可。
陳維這一覺,直睡到了第二日晌午。燕婉挺着個大肚子,親自給他擰了毛巾來擦臉。陳維忙接了,笑道:“你如今身子不便,這些小事,叫下人來就是了,何苦勞動你?”
燕婉也笑道:“我閑着也是閑着,擰個帕子的力氣還是有的。”她其實很想問,他鄉試感覺如何,可有幾分把握,只是這才結束,終究不好問出口,猶豫着,還是咽了回去。
陳維見她欲言又止,心裏已明白了幾分。将帕子遞給了一旁伺候的雲巧,他起身扶了燕婉,走去妝臺前坐下。燕婉會意,這是要她替他梳頭。
雲巧識相地領了衆人出去。燕婉立在陳維身側,接了他遞給自己的檀木梳子,她已經很久沒親自為他上過頭了。
“娘子,”陳維看着鏡中小心翼翼的燕婉,笑道,“此番若不中更好,我還能在家中陪你和孩兒幾年。”
“別胡說!“燕婉急得要騰出手來去捂他的嘴,“小心給爹聽見了,又要罵你不求上進。”
陳維拿下她的手,放置掌中揉搓着:“這裏只你我二人……”他拉了燕婉至自己懷中,一手輕撫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這小家夥,到底何時才能出來?”
“快了。”燕婉紅了臉,笑着拍了下他的手,自己努力站了起來,又站去他身後,細細給他梳頭。
緩緩立在門口,她阻止了丫頭們要通報的打算,只那麽斜倚了門,笑笑地看了她兄嫂一陣,又笑笑地離去。倒是丫頭們面面相觑,不知這位小姐是來做什麽的,末了卻又一句話都沒說,就這麽走了。
這家中主子們盡是奇怪的,她們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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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三放榜,陳府也一早就派了人前去盯着。直到早飯上了桌,遠遠地,緩緩就聽見外頭人歡呼的聲音:“中了中了!老爺,少爺中了!”
陳康急忙起身出去,陳維也跟了出去。緩緩陪着燕婉,依舊坐在桌邊,笑道:“恭喜嫂嫂,如今可是舉人夫人了呢。”
燕婉一笑:“你又打趣我。”面上卻是無法掩飾的喜悅。
緩緩笑道:“這怎麽會是打趣呢?說不定明年,嫂嫂會做狀元夫人呢。”
“越說越離譜了。”燕婉笑着就要伸手去打她。
陳維這一舉高中,陳府上下自是歡喜,緩緩帶人忙着散衆紅包,又有賀喜的人家源源不斷地上門來,各家宴請,鹿鳴宴,收禮回禮,打點陳維上京會試的行李,又是一個團團轉。
只是陳維這尚未出發,其父陳康又接了一道聖旨,召他進京。緩緩這邊又得騰出精力來,好為她父親打點行裝。
九月二十一,陳康陳維父子,從越州渡口出發,北上京師,陳家只餘緩緩和燕婉姑嫂二人。
因想着燕婉生産之時,他們父子均不在,陳康本打算送燕婉回餘家待産,女兒回娘家生産,這在越州城也是平常事,奈何燕婉卻不肯。陳康無法,只得親自往餘家去了一趟,請餘家夫人好歹過來照料一二。
餘夫人早在去年便将管家之事交給了她的大兒媳,如今既有陳康來請,她也樂得往陳家來,便帶了那死活也要跟着她同來的孫兒餘桐生,住進了陳府別院。
餘夫人雖是長輩,卻并非陳家尊長,除去照料燕婉起居,其餘陳府一應大小事宜,她皆不管,只看着緩緩一人指揮上下,已頗有些大人之勢。便在私底下同燕婉誇起,直道這真是個好姑娘,只可惜餘家沒的合适男兒,莫不如說給她舅舅家的兒子。
燕婉剝着個青橘,聞言笑道:“娘你可就省了這份心吧,我那小姑子,豈是舅舅家的表弟能配得上的。且不說表弟生得如何,只那不長進的性子,你便叫人來,我公爹也看不上的。更不要說,她如今已有門好親事在眼前了。”
“哦?說的哪家?”餘夫人好奇道。
燕婉見此刻四下裏無人,便湊到她母親耳邊,道:“就是那顧家三郎。”
“顧家三郎?”餘夫人一愣,随即反應過來,“你是說,是京城顧大學士家的三公子?”
“可不就是他。”燕婉笑道,“早則今冬,晚則明年春天,兩人也就該定了。”
餘夫人想起她同那顧公子也曾有過數面之緣,雖不清楚性情,但卻記得他的模樣,倒是個豐神俊朗,清風朗月般的人物,确是比她那外甥要相配得多。因此也只笑了笑,稱的确是門好親事,再不提那要說親的話了。
緩緩卻沒得她嫂子那般自信,已經快三個月了,顧洛只言片語全無,任是燕婉,也再沒法拿先前的那番話來安慰她。好在她父兄臨走前,陳維信誓旦旦對她說道,等他進了京,第一件事,便是要去尋顧洛,不管有事沒事,先揍上他一頓再說。
緩緩便同燕婉一起,期待着陳維的家信。
第一場雪下下來的時候,陳維的信,也終于到了。緩緩趕去的時候,燕婉已經讀完了信。
“哥哥都說了些什麽?”緩緩一面由着雲巧雲珠替自己脫下雪帽大氅,一面急急問道。
燕婉卻愁眉不展,她捏着信,望着帶了一身寒意進來的緩緩,嗫嚅道:“小妹……”
“怎麽了?”緩緩的心瞬間沉了下去,她快步走了過去,伸手就要取信看。
燕婉卻沒肯松手:“緩緩,你還是,別看了。”
她不言語,只默默地掰開了她嫂子的手指,拿過了信箋。
陳維的信,不過報父親與自身平安,又問家裏平安,只是在最後,他的确有提到顧洛,映入緩緩眼簾的,只那一句:今上欲尚其燕國雲容郡主。
她只覺得腦子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