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015章 第 15 章

一學期沒回過家,你也會對家産生微微的期待。可很快你便發現,一切都是徒然。

你在書本中讀到了宇宙的廣大無垠,數學準則的極簡與優美,歷史迷霧一般的輪回與往複。可回到家後,你面對的永遠、永遠還是那一套。

父母因你的到來展現出短暫而虛僞的和滿,但不過兩天,一切都暴露無疑。飯桌又變成了沒有硝煙的戰場。

一切又回來了。你母親含沙射影的挖苦和抱怨,你父親沉默寡言的懦弱與酸楚,最後一切化為礁石上那句刻痕深深、鞭打過你千百次的話——“兒啊,媽只有你了,你要好好讀書。”

你疲憊得連呼吸都是沉重的。

你的家像死了千百次的墳場,比古埃及法老死得更徹底。

在這座城市裏,陳知玉是你唯一的新鮮空氣。

可你直到第五天才做好了一切心理建設,去與他見面。

你在害怕,你在猶豫。他在信裏的語調是那麽歡快,向你介紹他新認識的朋友,他的新生活,他班級裏的梗與笑話。

他已經離開你,建造了新的宇宙。那個新宇宙裏沒有你的容身之處。

感情是需要培養的,四個多月的分離後,你不知道你們的感情是否如初。若你們的談話中出現了客套與尴尬,那會比殺了你還難受。相比一地雞毛,你寧願保留最初的那份美好。

可你想他了。

你想與他見面。

在約定地點等他的時候,你無數次屏息又深呼吸。你們的友情像薛定谔的貓,在夏季無風的烈陽中,不知死活。

突然身後傳來快速跑動帶起來的風聲,你的肩膀被砸了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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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

“嗷。”你吃痛地捂住肩膀轉過身來,便見陳知玉笑得直不起腰,指着你說:“哎喲,老遠就看到你了,什麽破發型。”

你內心尴尬卻面色無波地摸了摸頭發,為了見他,昨晚你特意去理發店剪了頭發。理發師技術欠佳,頭頂缺了一小塊,不仔細看很難分辨。

你說:“不許笑。”

他笑得更歡了,搭着你的肩膀往路上走:“我還以為你躲在家裏練撿到的武功秘籍呢,廢寝忘食,不肯出門。”

你一本正經:“已經到煉氣期第四層了,今晚可通宵打坐參悟,向第五層發動總攻。”

“走,給我複印一份。”他拐着你往旁邊的打印店走,“今天開始修煉的話,能超過你嗎?”

“不能。”

幾句話間,你悄悄松了口氣,薛定谔的貓還活着。

你們穿過人流繁忙的大街小巷,急切地和對方分享着見聞。分離并未使你們疏遠,而是讓你們更渴望了解彼此。

吃過小吃攤的炸土豆和臭豆腐,他帶你逛了他的高中。你用指尖摸索他的課桌,他抄寫的黑板報,他的試卷和筆記,聽他講述學校的趣聞。你的目光依依不舍地從每一處角落掠過,深深記住陪伴他的一草一木。

傍晚時分他邀請你去他家:“我媽天天問你什麽時候回來,讓我帶你回家,要和你說話。”

“啊?”你受寵若驚,“為什麽。”

他笑:“你是我唯一帶回家過的朋友啊。”

你問:“那你高中的朋友呢?周末和你玩的,叫熊什麽的。”

他騎車走在前面,聲音飄來:“不如說說你的新朋友,那個叫什麽錢什麽淵的。”

他媽媽依舊知性美麗,及腰的頭發優雅地垂落在米色棉麻襯衫上。她坐在沙發上,态度親切地和你說話,問你的高中生活。你捧着她倒的茶水坐得端正,拘謹地回答着她的問題。

中途陳知玉被他爸爸叫到樓上,他媽媽問你:“小顧在高中,能找到像小陳這樣的好朋友嗎?”

你望着陳知玉上樓去的背影,有些緊張,以至于聽錯了她的問題。

“肯定能的。”你說。同時你心道,他已經找到了。他這樣好的人,怎麽也不會缺朋友的。

他媽媽喝了口茶,輕輕地嘆了口氣:“唉……小顧你性格這麽好,肯定有很多朋友。他就不行咯,上高中後每天一放學就悶在家裏給你寫信,周末也不出去,也沒聽說過和哪個同學玩得比較好……”

你先是迷惑,而後結結實實地愣住了。

你突然懂了。

為什麽他向你描述的高中生活虛浮而空白,缺乏生動的細節。為什麽他的信比你們約定的更為頻繁。為什麽他不願多談他的“高中朋友”。

原來他向你編織了一個善意的白色謊言,為了男孩的自尊、好勝或者其它。

他好像比你想的更重視你。

你的心被毛茸茸的狗尾巴草輕輕碰了一下。

正在這時,從樓梯下來的陳知玉頓住腳步,誇張地叫道:“喂!你那啥眼神,怎麽和我媽看我一個眼神!”

你輕咳了一聲,掩飾性地喝了口茶。

在這個炎熱的夏天,你們朝夕相處。你們在KTV裏對唱《因為愛情》,你對他唱愛情轉移,他對你唱你最珍貴。你們一起合唱十七歲的雨季,為即将到來的十七歲舉杯歡慶。

你們去看了一場又一場的電影,周潤發和郭富城主演的《無雙》是你們的最愛。

多年以後你忘記了所有,卻還記得那句臺詞——“他只有一個。”

天氣轉涼時,你們在車站分別。

陳知玉塞給你一封包裝精致的信,你震驚地盯着他。

“上車再看。”他按住你準備拆信的手。

你瞪大眼睛:“你給我寫了情書?”

“啊……呃,反正你上車再看。”

在大巴引擎沉悶的轟隆聲中,你拆開了信。

“我最親愛的顧哥——”

啧,真酸。你咬了咬後槽牙。

“這封信是昨晚熬夜寫的。整整一個半月我都在猶豫,要不要對你說這些話。但是想想,我們之間有什麽話不能說呢?于是就坦然了。

其實我沒有新朋友。嗯,一個也沒有。我不知道為什麽要對你說謊。

可能是嫉妒,嫉妒你和錢姓舍友成為了好朋友,你們不但一起上課還一起睡覺。我的顧哥成了別人的了,我找誰說理去。

也可能是自尊心在作祟,不想讓你覺得我是個沒人要的小垃圾。”

“啧。”你搖了搖頭,點評道,“矯情!”

大巴一陣颠簸,你忍着暈車靠在椅背上繼續讀信。

“當然,也可能是不想讓你擔心。

總而言之,我對你說謊了。(說出來真是松了口氣)

其實高中一開始,我就後悔沒有和你一起走。這話一說出來我就準備好挨板子了,去年害你那麽傷心,現在又說後悔,真是既要又要,又當又立。但咱倆啥關系,我不能瞞着你。(板子請輕一點)

嗯,過去的已經過去了,人生沒有回頭路,說這些也不是為了表達什麽,想說的話已經唱給你聽了。”

你望向車窗外,分別總是在夏天,滿城煙雨,滿山黃鹂。

他唱了,你也聽到了,在KTV昏暗的燈光下,他唱了《你最珍貴》,兩遍。每一次唱到這四個字,他都會看向你。

信還有最後一段——

“其他的不說了,還有兩年,咱們一起努力,相約北京。

去年我放手了,以後的每一次,我都不會再放手。請顧哥監督!

深深祝好!”

你收好信紙,頭靠着車窗,又想起了《無雙》。

無雙。

四海之大,陳知玉只有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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