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罪人
罪人
方秋麻木的雙眼在母親轉身背對着他收拾保溫壺時恢複清明,撇了眼母親順手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趁勢說:“媽,我剛才好像看見輔導員來過,也沒來得及和她打招呼。能不能讓我給老師打個電話?”
他在園區醒來後就發現身邊的通訊設備都不見了,估計他們被迷暈的時候,就被那夥人丢掉了。
方母下意識地抓起手機貼在胸口,但想到兒子今天的表現還算不錯,有些勉強地把手機遞給了他,同時囑咐:“你現在要養傷,玩手機對身體不好,打完電話就躺下休息,知道了嗎?”
“都聽媽的。”方秋順從地說。
方母探頭查看方秋的下一步動作,“知道你輔導員的號碼嗎?”
方秋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知道,你記下了我的所有老師,還有室友、班長團委的號碼不是嗎?”
方母總覺得方秋的話有點言外之意,于是添了句:“我這是擔心你在學校被人欺負。”
方秋垂頭悶聲說:“可我不是我哥啊。”
一直積壓的心事被重提,方母的面色霎時陰沉,快速收拾好保溫壺,囑咐丈夫看顧好兒子,轉身快步走出了病房,似乎走慢了一步,自己的情緒就要在所有人面前崩潰。
方秋凝視着母親離去的背影,無奈地嘆息一聲。
方秋的拇指停留在電話撥通鍵上沒有落下,而是切屏到浏覽器頁面,沉思片刻後,點開了新聞搜索,把時間鎖定在他給魏珩打電話的那天後。
“小方,你不是要給輔導員老師打電話嗎,怎麽沒有打?要讓你媽知道,她又該不高興了。”
“你別覺得你媽啰嗦,她也不容易,做這些都是為了你好,你應該感恩的。”
“小方,小方?怎麽和你說話都不理人的?”
方秋全神貫注地緊盯着手機屏幕,手指快速劃過每一條新聞,祈禱着不要看到那個名字。眼看着新聞将要翻到盡頭,他稍稍松了口氣,在心中安慰自己,魏珩的确如那兩位警官所說,是忙別的事去了,自己就是想多了。
“沒有他的名字,也沒提到警局出事。”方秋低喃着,如釋重負地長舒一口氣。
他退出了新聞界面,正打算給輔導員報個平安,意外見業主群跳出了一條消息:
“上次不是說豐陽路的巷子裏打群架,有人活生生被打死,怎麽沒消息了?這種事兒不該上個新聞嗎?”
方秋眼皮一跳,想點進業主群詢問,但手抖得不停,切屏失敗好幾次,連發出的文字有錯別字都來不及修改。
“誰死了?什麽打群架?又照片嗎?”
“聽說是公家的人,上個月底27號被人報複了。畫面太殘忍了,上次有人發出來,賬號馬上就被封了。方媽媽,這事兒你不是知道嗎?”
方秋沒有回複,立即切屏出去撥號。無需他思考,手指就敲好了魏珩的號碼,卻在将要撥出去的時候停下了動作。
耳邊父親的質問聲被他急促的心跳聲掩蓋,可追求答案的想法更為迫切。
方秋屏息撥通了號碼,渴求着電話那頭有人回應,可他等到“暫時無人接聽”的提示也沒聽到熟悉的聲音。
“小方,聽話,把手機給爸爸。讓你媽知道了,她會生氣的。”方父見方秋還是不回應他,強忍着憤怒放下床邊護欄,伸手就要去搶手機。
方秋緊握着手機,上身扭到一邊,背對着父親,試圖再争取一些時間。
“小方,你現在受着傷,爸不想動你,聽話,把手機給我!”
方秋掐算着時間,想到母親也快回來了,如果這通電話沒發出去,恐怕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機會了。
“爸,對不起,我只想知道一個答案。”
方秋果決地撥通“110”,在電話接通後,開門見山地問:“請問是安海市公安局嗎?可以讓魏珩魏警官接個電話嗎?”
電話那頭的人沉默了片刻,回應道:“魏警官不在局裏,請問有事嗎?”
梁戎剛回警局就聽到接警大廳有人提到魏珩,趕忙快步走近,打手勢示意轉到他的手機接聽。
“喂,請問是方秋同學嗎?”
方秋蜷着身體,争分奪秒地搶奪通話時間,“是,梁警官……”
沒等方秋說完,梁戎率先問候到:“你狀态好些了嗎?過幾天我們再去探望你。”
他知道方秋不會無緣無故,還這麽着急地給警局打電話,希望不會出什麽差錯。
方秋沒有時間寒暄,開門見山地問:“梁警官,我不想打擾你們,所以就問一句話。你實話告訴我,魏警官是不是出事了?”
眼看着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梁戎暗道糟糕,扶額無奈道:“沒有,不是說了嗎,他在忙案子。”
他正說着,擡手暗示同事把車開到門口,他們可能得回一趟醫院。
方秋比他們想象的要敏銳,情況也比他們預想的要糟糕得多,僅僅是回避可能已經騙不了他了。
“在豐陽路被圍毆致死的人,是不是他?”方秋直接問。
事情發生的時間就在他和魏珩約定好寄資料的當天,極有可能是魏珩剛寄出材料就出事了。
梁戎快步坐上車,聽到方秋的問題半晌沒有說話。詐騙案還沒有正式結案,仍舊有數名罪犯潛逃在外,所以關于魏珩的事警方已經全面封鎖了消息。
怎麽還是讓方秋知道了?他知道了多少?
沒等對方回答,方秋就猜到了答案,聲調隐隐顫抖着,“是我害死他的。”
“沒有這回事兒,方秋,你先別激動,我們馬上就到,和你當面說清楚好不好?”梁戎不敢多說什麽刺激人的話,盡力地拖着方秋,坐在副駕駛上焦急地拍着膝蓋,生怕方秋發生什麽意外。
方秋像是沒聽到一般,自言自語:“他真的出事了,是我把他拉下水的,是我害死他的。”
之前發現警察在回避他提出的一切有關魏警官的問題時,就覺得不對勁,現在梁警官沒有給出确切答複,但答案其實已經很明顯了。
“方秋,冷靜。我們馬上就到,你想知道什麽我都回答你,好不好?”車剛停穩,梁戎就迫不及待地沖出車門,快步朝住院部跑去。
方秋雙眼有些失焦,顧不上手裏的手機已經被父親搶走,低聲不斷重複着“是我害死他的”。
周圍像是起霧了一般,給方秋的雙眼蒙上了迷障,周遭的一切都看不太清,越是努力想要看清,就愈發模糊混亂。
在這之前,他無數次地自問,後不後悔畢業旅行,如果再給他一次選擇的機會,他還會不會去?他的答案是糾結的,會不甘心自己一直走在父母安排的道路上,也會對辜負家人而感到愧疚。
可在當他知道因為自己的一通電話,導致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麽沒了的時候,他只有一個答案——他是個罪人。
“我不該打那通電話的,不該讓他幫我的……要是早點死在那個地方,是不是就不會害人了……要是我從來都不存在……”
“小方,你怎麽了?”方父看情況不對,趕忙摁下呼叫鈴,轉頭聽見“撲通”的一聲,原本坐在床上的方秋脫力地倒下,從護欄被放下的病床上滾了下去。
床邊監護儀在牽扯下掉落在地,發出刺耳的嗡鳴聲,幾欲穿透方秋的耳膜。
可他的耳邊只有越來越快的心跳聲,其他什麽都聽不見,在門外嘈雜的腳步聲中,他緊抓着胸口衣服顫抖,所有的不甘和愧疚随着生機逐漸消散,他的手漸漸松開落下,坦然接受本就屬于他的結局。
“方秋!”梁戎用盡全力趕到,卻發現自己還是來晚了。
方母剛從家裏趕回來,就見一大波醫生往病房趕,她猶疑地緩步靠近,在嘈雜中聽到了兒子的名字後,顧不上手裏的飯盒疾跑進病房。
當她看清方秋了無生氣地躺在地上時,多日裏緊繃着的神經驟斷,身體的氣力像是瞬間被抽走一般,踉跄了一步跌坐在地。
她的孩子,她又失去了一個孩子……
“我的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