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重複
重複
不論此前如何不甘、愧疚,都在如鼓的心跳聲歸于平靜時,顯得那麽的無力。
其實方秋還有遺憾,用他的這條爛命補償魏珩,遠遠不夠,可他除了這條命什麽都沒有。
他是個無神論者,可萬一真的有什麽陰曹地府,他會見到魏珩嗎?魏珩看到他,會是什麽反應呢?生氣?失望?還是根本不願意看見他呢?
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不會給魏珩打電話了,也希望要是魏珩也有一次重來的機會,不要再搭理他了。
可是,他沒有機會了。
方秋悲哀地等待所有意識消散,他的身體輕飄飄的,就像是一片落葉,早已枯敗又沒有去處。
可他卻遲遲沒有等到真正的消亡,甚至驅動自己的身體也有反應,難道……他被醫生救回來了?
眉心像是被千萬根銀針直戳着,錐心的疼痛令方秋緊擰着眉頭睜開雙眼。
病房內寂靜無聲,與往日沒有不同,秋風趁着無人注意從窗口溜進病房撥弄簾帳,發出微微嘩啦聲。
“小秋醒了?你這一覺睡得可真久,到喝水的時間了,來,喝水。”
方秋聞聲看去,見母親走到床邊給他倒了杯水,正說着就要把他扶起來喝水。
“媽,我……”方秋滿心歉意,他剛才就那麽滾下床,肯定把爸媽都吓壞了。
他不喜歡被父母掌控着人生,但也知道他們這麽年有多麽不容易,他也只是想有自己做選擇的權利而已。
方母見他剛才一直盯着外頭看,這才發現窗戶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人打開了,沒等方秋把話說完,就把水杯塞到了他手裏,嘴裏念叨着過去關窗:“媽說了你現在不适合吹風,把窗戶給你關上了,下次不要讓護士開了。”
低頭喝水的方秋一怔,詫異地看向母親,總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勁。
方母轉身見方秋在發愣,緩聲說:“小秋,媽給你做了排骨湯,對傷口恢複有好處,等會兒吃點。”
聞到熟悉又葷腥的肉湯味兒,翻湧的反胃感令方秋的思緒瞬間回來,為難道:“下午不是剛喝了碗魚湯嗎?”
方母拆保溫壺的動作一頓,笑着說:“真是睡糊塗了,媽什麽時候給你喝過魚湯?想喝的話,媽下午給你做。正好醫生說你傷口愈合得差不多了,可以吃點鲈魚補補。”
“沒有喝過?不可能啊……”方秋低喃着,他明明記得有這件事的。
方母倒了碗肉湯放在方秋面前,看他半天一口沒喝,語氣有些不耐煩:“小秋,喝湯。”
“媽,你真的沒有給我做過魚湯?”方秋追問。
方母眼中帶上了些許疑惑,“你這孩子。媽知道你想喝魚湯了,下午給你做。現在把排骨湯喝了,聽話!”
“是我做夢了?”方秋越想越覺得奇怪,又隐約聽見病房外有人正在交談,視線快速移去,只見輔導員和醫生打了個招呼走開了,心中疑雲更是濃重。
眼看着母親要不高興了,方秋順意地低頭舀湯喝下,默默在心中猶疑盤算時,又聽到熟悉的聲音。
不多時就見輔導員帶着兩名警察來到他的病房門前。
一直坐在牆邊玩手機的父親聽到輔導員說明來意,煩厭地皺眉說:“警察?警察來幹嘛?”
方秋眼皮子一跳,緊接着聽輔導員說的話和他印象中的一模一樣:
“前幾天醫生說方秋同學剛醒來需要靜養,所以警官們就沒來打擾。現在方秋同學不是清醒了嗎,他們過來補充點問題。”
梁戎走到門邊,想看看方秋現下的情況,沒想到正對上方秋看向自己的目光,更令他驚訝的是,方秋盯着他的眼神中帶着明顯的震驚。
梁戎低頭瞧了瞧自己的着裝,沒發現有什麽不對勁,他長得也沒有那麽兇神惡煞吧,怎麽把人孩子給吓着了?
方秋愕然地目光發直,如果那些都是他的夢,為什麽這個警察和他夢裏見到的一模一樣,他篤定自己從未見過這兩名警察。
“都說了我兒子在休息,他都這樣了,你們還不放過他嗎?”
方秋的視線移向說這句話的母親,眼前的場景正在和記憶中的融合,只有他顯得格格不入。
他迅速将面前的湯碗放到一邊,對門口喊了句:“讓他們進來。”
他到底是不是在做夢?今天到底是哪天?究竟發生了什麽?
梁戎聽到方秋的同意,一邊道歉一邊從方秋父母中間擠進病房,走進了才發現方秋臉色慘白得有些吓人,明明是涼爽的入秋天氣,他的額頭卻滿是汗珠。
“方同學你好,我們是負責本案的警察,這是我的證件。”梁戎主動遞上自己的證件,企圖讓方秋放松戒備。
卻見方秋看都沒看他的證件,就問:“是梁戎梁警官嗎?”
“嗯?”梁戎疑惑地點了點頭,“方秋同學之前見過我嗎?”
方秋自己都不太确定,只能回答:“算是……見過。”
梁戎估摸着可能之前無意間打過照面,但方秋醒來後,今天确實是第一次來。他率先說明來意:
“方秋同學,我們今天來找你的目的,是希望你能幫忙補充一些細節,你盡可能地回答,如果覺得身體不舒服,我們随時可以結束,好嗎?”
方秋怔怔地點了點頭,微仰着頭注視着梁戎,聽對方提出的詢問和他“夢裏”的相差無幾。
方秋确信,這不是夢,他好像又過了同樣的一天。
“梁警官。”方秋在梁戎詢問結束,準備離開時喊住了他,又問出了那個問題,“魏警官在哪兒?”
梁戎還是借口說:“魏警官負責本案的其他環節,最近比較忙,沒時間來看你。你好好養傷,等他有空了,我催他過來。”
已經知道答案的方秋搖了搖頭,“豐陽路被人圍毆致死的公家人,是不是他?”
時間湊巧,地點就在南寧路不遠,魏珩的電話無人接聽,警局的人對他的事遮遮掩掩,讓他沒辦法不多想。
梁戎張了張嘴,眼底的慌張被他立即垂眸遮掩,下意識地否認:“沒、沒有的事。”
方秋不是一直在養傷嗎,從哪兒聽說的這件事。
“我大概知道你們為什麽要封鎖消息。之所以要問這些……只是覺得我對不起他,如果我沒有給魏警官打電話,他就不會出事。我是罪魁禍首,可我連他的死訊都是道聽途說。”
方秋低垂着頭,不管重來多少遍,魏珩是受他牽連這件事不會被改變,他對魏珩的愧疚也是只增不減。
眼看這是瞞不住,梁戎長嘆一口氣,上前走了一步,輕聲安撫道:“方秋,雖然我不是魏珩,但我确信,他不會後悔做出救你的決定。”
他說着,伸手輕拍了拍方秋的肩膀,“如果你覺得虧欠,就替他好好活下去,相信這也是魏珩願意看到的。”
好好活下去嗎?
方秋緩緩擡頭看向梁戎,試圖從對方身上的警服模拟出魏珩的神色,卻全是空白。
魏珩真的是這麽想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