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暗號

暗號

因為經歷過意識從身體痛苦地剝離,所以每一次清醒的呼吸都彌足珍貴,周遭一切肉眼可見的顏色都萬分妍麗。可有的東西勝過萬感千景,縱使知道選擇這條路足以令人粉身碎骨,也要一往無前。

“只是再死一次而已。”

四肢百骸開綻斷裂的劇痛比之前醒來時都要猛烈,幾欲剜心裂膽。

方秋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再叫醒他的不再是病房裏父母的交談聲、床頭監護儀的提示聲,而是難以忍受的傷痛和刺鼻的臭味。

他如爛泥一般蜷在牆角,被血污黏住的眼簾努力睜得高些,視線透過眼縫窺看着周遭的一切。

奈何這個地方實在昏暗,遠處門縫底下透進的一點沉黃燈光是這裏唯一的光源。

方秋想從冰冷的地面爬起,嘗試雙手撐地時,驟感劇痛和關節受限,緩了許久才想起自己現在的處境。眼下不是在病房裏被照顧了大半個月的傷患,而是剛經歷虐待,雙手被折斷雙腿被砍的電詐受困人員。

他像個人彘一般倒在地上,陰冷潮實的寒意順着傷口蹿進他的身體往骨子裏鑽,想捂住關節又無能為力。

方秋的臉上沒有懼怕和悲傷,而是咬着牙關忍耐着,平靜地緊盯着門縫,似乎是期盼着推門而入的人。

幽暗的房間內不時響起水滴落下的聲音,那聲響微弱又發悶,似乎是在容器內産生的。

方秋靜默地數着水滴聲,倏地房門被人猛烈推開,門外的燈光驟然闖進黑暗,令他不适應地蹙着眉閉上眼。

進門的人見方秋醒了,二話沒說地把人從地上拽起,照着他的腰腹來了兩拳。

猛烈的疼痛叫方秋昏沉的意識迅速回到殘忍的現實,他勾着腰背咯了兩口血。聽着門外漸漸靠近的腳步聲有些耳熟,方秋努力擡頭向門口看去,看清來人後愣了幾秒。

只是幾秒之間,他淤堵的心緒豁然開朗,嘴角的笑意勾起又被強行壓下,垂下頭回避和來人對視,避免暴露太多。

原以為方秋被折磨了這麽久,再看見自己的時候,應該像條狗一樣抱着他的腿求饒。可富哥進門後,被架着的方秋沒有任何表示,低着頭像是在無視他的存在。

任人宰割的羔羊不該是這副表情。富哥沒有享受到狩獵者的快意,一把拽住方秋的頭發,沖着他的肚子揮了兩拳,惡聲罵着:“狗東西,命還挺硬。”

猛烈的沖撞甚至讓五髒六腑震蕩,方秋咯了兩口血,不甘地言語反擊:“當然要命硬一點,我一定會親眼看到你們落網。”

富哥像是聽到了笑話一般,大笑了兩聲後又不屑地嗤了一聲,“就你這點小聰明,還想跟我鬥?我就告訴你吧,你偷偷聯系的那個警察已經被我殺了。不過很快,你就會見到他。”

富哥說罷,揚着下巴給了打手一個眼色,就見掣肘着方秋的打手從後腰拔出了一把匕首,橫在了方秋頸前,似乎下一刻就要抹殺他的生命。

方秋滿面驚愕,不敢置信地向門外看去,眼中瞬時充滿期盼與緊張,再看向橫在頸前的匕首時,哪兒還有之前的鎮定。

他在打手的掣肘中不斷掙紮,可擺脫桎梏的瞬間,又無力地倒在了地上,被壓到的傷口不斷宣告着他的生命在此刻是多麽卑微。

富哥睨着地上渾身狼狽的方秋,冷笑着說:“現在知道怕了?”

暴起的青筋爬滿了方秋的脖頸,他吃力地仰頭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富哥看去,帶着哀求的語氣說:“知、知道了。富哥,我什麽都願意說,只要你能留我一命,我不想死!”

“前幾天不是死活不開口嗎?現在老實了?”富哥嫌惡地扭頭啐了口唾沫,下蹲又抓住方秋的頭發,“你給警察通風報信的內容老子已經全都知道了,你現在還能提供什麽有價值的線索?”

方秋的語速明顯加快,迫切想要證明自己:“富哥,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不敢瞞着。警察接到我的求助電話,不可能沒有行動的,可是這麽多天過去了,他們還是沒有動靜,你不覺得奇怪嗎?”

富哥蹙眉,“少打啞迷。”

見對方沒有給出否定答案,而是發出帶着催促性質的呵斥,方秋心領神會地順勢說了下去,“警察應該是猜到富哥敏銳,擔心行動的信息會洩露,所以和我約定了第二種暗號,想讓我和他們裏應外合……”

酷暑的高溫将天幕一角逐漸染成橘色,人跡罕至的郊外兀然響起汽車發動的聲響,緊接着便見一輛大巴和一輛貨車偷偷從園區後門駛離,鑽進幽暗僻靜的森林。

坐在車內的培訓講師實在是沒忍住,好奇地低聲問:“富哥,怎麽帶上他了?”

他們要換地方的事富哥雖然沒有明說,但大家夥多少都猜到了,只是再找個地方實在麻煩,又要帶上這麽多人,難保不會暴露行蹤,所以能不換就不換。

他估摸着富哥一直沒說可能是還在猶豫,但聽說下午的時候富哥去了趟地窖,出來後就讓大家收拾東西準備走,甚至還帶上了那個半死不活的奸細。

富哥冷冷地朝後視鏡看了一眼,透過小窗确認集裝箱內的情況,“條子估計還有後手,咱們今晚必須得撤。”

話罷,他默然回想起方秋主動交代的那些話。

“暗號就是……我第二次給他們打電話的時候,他們是第幾秒接聽的,就是暗示着他們準備第幾天行動,要我盡量拖住你,等他們圍住整個園區,就把我們一網打盡。”

“他們什麽時候動手?”

“我一直被關在這裏,不知道現在是第幾天。”

“三天。”

“那他們最遲明天就會來。富哥,我知道錯了,別殺我。”

“哼,我看你是知道自己活不到明天,才肯說實話吧。”

富哥忿忿地攥緊拳頭,為了保證安全,辦公室內的電話在撥通後都是有錄音的,可在電話接通之前的情況,只能通過監控辨別,但具體的接通時間不好确定。要是花時間在暗號的事上,萬一條子真是今晚或明天一大早來,他就沒時間轉移陣地了。

他反正先前就想過換地方,只是沒幹成什麽大事就灰溜溜地走,不好和大哥交代。

關于警察追捕他們的事,講師知道富哥有其他打算不能也沒敢問太多,但繼續追問富哥為什麽要帶上方秋,卻收到富哥尖銳的眼神,頓時不敢再多說什麽。

富哥回過頭來向前路看去,他原本是準備殺了方秋後跑路的,但後來方秋的一番話倒是提醒了他。

“富哥,萬一……我是說萬一……警察真的追上來了,我可以幫你拖延時間,争取逃跑的機會。反正我現在是廢人一個,對你沒有威脅的。富哥,帶上我吧,我只想活命!”

方秋說的這些話富哥沒有對外透露半分,他相信自己能甩開警察找大哥彙合,但萬一真出了意外,也得給自己留條後路不是?

等他們到了條子追不到的地方,再解決掉方秋也不遲。

富哥身後的集裝箱內伸手不見五指,一個看着沒什麽生氣的“物件”被打手丢上了車,蜷縮在角落的兩人一眼就認出這是消失好幾天的方秋,趕忙爬過來詢問他的狀态。

見方秋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樣,一名室友着急得沒忍住淚水,“你怎麽成這樣了?”

另一名室友企圖向集裝箱內的其他人求助,可看到反抗的人成了這副模樣,哪兒還有人敢站出來,紛紛避開了眼神。

方秋沒時間解釋太多,虛弱得讓室友把他扶着坐起來,讓他面向駕駛位就好。

縱使兩人已經顧忌到方秋的傷,動作放得輕緩了很多,可每一次的牽扯對方秋來說都是酷刑。

方秋強忍着痛苦合上雙眼,感受着貨車的每一次颠簸和轉彎,車頂被葉片拂過的輕聲也被他銘記在心。

他們會被帶去哪兒?他真的能活下來嗎?方秋心裏也沒底,只是在這個有限的時間裏,争取更多的可能性。

按照原來的時間線,開門的應該是來救他的警察。所以看到開門的人是園區的打手和富哥時,他很快就明白事情的進展已經發生了改變。

也就是說,警方的部署和原來的不同,這個改變讓他們不需要在這一天展開行動了。改變或好或壞,但方秋選擇相信魏珩,他不知道正常時間線裏的魏珩進展如何了,是否抓到了富哥和他背後的大哥,但很清楚眼下是個很難得的好機會。

他想活着,無拘無束地活着,暢快地呼吸、肆意地奔跑,承擔自己每一次做下的決定,享受每個努力得到的勝利果實,但要是為了平安度過這一天而選擇什麽都不做,這種方式的“活”,不算活着。

方秋默默掐算着時間,約摸行駛了兩個小時,他們的車終于有減速的跡象。在貨車完全停住之後,後方車門被打開了一半,幾名彪形大漢跳上了車,麻利地給車裏的人戴上黑色頭套後外車外一丢,直至發現有兩人一直護着個奄奄一息的人,當即跳下車彙報情況。

“吱嘎——”另外一半後車門被人拉開。

方秋面對着駕駛位,無法靠自己回身往後看,只是聽到富哥的聲音沖着他的身後喊了聲:“大哥。”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