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君臣6

君臣6

式涼穿過席間的柔媚舞女,将一路淋漓着鮮血的人頭扔在場中心的芍藥叢上,原圍着花叢舞蹈的舞姬尖叫着四散而逃。

還真是簡單粗暴,祁陌不禁一笑,這下想和也和不成了。

尖叫和騷亂之後便是死寂。

式涼青色官服染血,手中還有刀刃,護駕侍衛将其團團包圍,他将匕首插進人頭的眼窩,揚起雙手。

式涼淡漠地環視四周,目光所及人人退避。

系統這才反應過來,宿主剛才又弄死了一個人。

無端而殺,可不就是魔嗎?

前魔尊怎麽可能是良善之輩,就是壞人才願意教別人懷仁。

兩軍交戰不斬來使。蒼國使者身死,觸蒼國尊嚴,戰事想和也和不成了,朝內外人心惶惶。

三日後聖上下達對式涼的處罰,發配邊疆。

調派流放至邊疆戰局最緊處,萬水千山,路途坎坷,戰火紛飛,在他人眼中無疑是送死,實則遂了式涼的意。

被貶至邊疆這天,式涼下朝,聖上恩典,沒被衛兵押着出來,因此式涼不僅頗為從容還心情愉悅。

來往官員宮人無不繞着式涼走,倒是程尚書,竟屈尊降貴與他搭話。

程尚書散了身邊前呼後擁的人,攔了式涼去路,定定盯了他半天,終于緩緩道:“故意的,找死?”

式涼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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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尚書見他就像見了年輕的自己,不然也不會三番四次招攬這個出了名的倔驢。他撇去架子,以長者的身份絮絮叨叨的說:“我年輕時也熱血沖頭,不怕天不怕地不怕死,拼着性命要對抗到底,如今……”他嘆了口氣,“看你是這名利場上難得的年輕,不想你為虛無缥缈的所謂大義壞了前途性命。”

他拿自己的經歷當警世恒言說給人聽,叫人別走他的老路,道理是那個道理,可人不是那個人,時代也不是那個時代。

但跟他犟嘴又有何意義,都有各自一套行事想法,否定肯定都未免有些自以為是。

“謝程大人提點。”

式涼只回了這麽一句。

程尚書知道他沒聽的意思,即便聽了,如今也沒了回頭的餘地。

宴會那天晚上,好歹兩朝元老,幾十年沒被那麽忤逆過的程尚書暴怒過後立刻就意識到了,式涼反常的反唇相譏,一定要做什麽驚世駭俗自毀前程的事。

所以蒼國使者的人頭被式涼扔在芍藥花叢時,程尚書沒有驚訝,只覺不可理喻。

“對于前些日子在下失禮于程大人一事。”

程尚書胡子尖翹了翹,等着式涼的道歉,這些年輕人,不落難就不知誰才是可信可敬之人。

式涼微微鞠躬,誠懇的道:“在下仍覺沒錯。”

程尚書霎時氣的眼瞪圓,冷哼一聲,拂袖負手而去。

式涼回去收拾行李,其實物什無甚可收,只是心裏想了許多事。

說起來,式涼發現了系統自己都沒發現的優點——嘴嚴——如此一來,式涼可以考慮告訴它些事。

沒想到一回來,這小小陋室來了天下最尊貴的客人。

一身布衣不減皇家威儀分毫,祁陌端坐在簡陋的椅子上,貴氣凜然,面若桃花風華正茂的少年使此處蓬荜生輝。

“式涼,顏式涼。”祁陌認真地念着他的名字,平常的問,“你只有名,沒有字嗎?”

“嗯。”

式涼沒像以往那樣禮數周全,如同與朋友一般。

祁陌同樣在這方寸之間放下了一國之君的擔子和架子。

“我要感謝你。”

“完全不必。”

不過互相成事罷了。

沒陷入沉默多久,式涼便提起似乎并不好提起的話題:“遠赴邊關親歷戰場是臣之所思,多謝聖上恩典。”

祁陌聽着式涼又回歸到君臣式對話,無可奈何的應下。

式涼手指描摹着茶杯的杯沿:“治國分內外,臣這一別……”

“朕,必不辜負你的忠心和苦意,定讓朝堂國內煥然一新,削蕃除外戚,治下安內,統一政令,使社稷宗廟不墜于地,不浮于空。”

祁陌收起了所有懈怠,神色鄭重的好似在與天下和先輩對話,簡單屋舍之內俨如宗祠廟堂。

“為祁氏皇朝的列祖列宗,為國境內朕的子民,更為這大好河山,起前朝敝,凝然風骨,一洗頹風。”

式涼望着這樣的少年天子,面露安定之色。

赴湯蹈火臣在所不辭——或許他該這樣表表忠心,激動的熱淚盈眶,但式涼只有平靜。

或許他是對的,或許從根上就錯了,總之,不讓這株花樹盛開荼靡,結實墜果,一時是無法得知的。

他頭也不擡的對行至門口的祁陌道:“走了這一遭,成了這一戰,聖上所思也将回來了。”

背對式涼的祁陌背影稍有動搖,斂眸掩下詫異和殺意,語氣仍輕松而含着柔柔笑意:“你果然知曉。”

說罷不再停留,推門離開。

祁陌果然尚未放下對他的殺心。

式涼持茶杯久久不動,杯中水沒有一絲漣漪。

系統好久沒開口,它難得敏銳的發現自己被嫌棄了,連它自己都嫌棄自己,不怪宿主,系統自我安慰完畢,不恥下問。

“宿主最後和他說的是什麽?”

“右相。”

“……”

式涼料到它不信。

“以你那套主角論思考,左淩端為人當如何。”

“應該聰明、正義、永遠不死,他确實沒死,但看上去像炮灰反派。”

式涼補充:“還有精于算計,善于僞裝。”

系統想起銀桦那番話,明白了。

“宿主是說左淩端的權臣反派形象是演戲僞裝。”

銀桦眼裏的左淩端雖然不是全部的左淩端,相對來說最接近真實的。

系統解決這一個疑問,冒出來更多疑問:“左淩端為什麽僞裝?他怎麽就輕易地去死,不,詐死了?剛剛宿主還跟處決他的皇帝說起他,皇帝也知道他詐死?”

式涼就知道,系統的問題永遠回答不完。

世界不止唯一的世界,無數的世界裏肯定不止他們一對系統和宿主,別的也同它一樣?

一般是宿主纏着系統解密并要外挂,如果系統知道系統會在心裏如此回答。

式涼吐出一口氣,系統期盼的等待無所不知的宿主揭曉謎底,式涼嘴唇動了動,說了三個字,解決了系統所有疑問。

“自己想。”

“……好的。”

然而很快系統出人意料地抓住了重點。

“宿主今天回來得好早,皇帝還來說了那些話,宿主是要去那?休假游玩嗎?”

系統方才漏聽了,它那時鑽進系統空間面壁冥想試圖發掘自己的潛力,想出賺積分的招數,為宿主提供有用的外挂,想的甚美,一事無成。

“不是。”

“那宿主被調到地方出差了,還是說宿主獲得封地了?”

系統兀自震驚并激動着,說出真相似乎略有些殘忍。

“流放。”

“哦。”

系統出奇鎮定。

“你不驚訝?”

系統在詞彙庫篩選準确的形容詞:“以宿主為人,造成這種結果在邏輯內。”

式涼倒不生氣,聽系統接着說。 “最重要的是,我只是一個物件,宿主被流放吃苦不關我事,我又不難受。”

“……”

由一隊衛兵押送,很快式涼踏上流放路途。

出城郭不久,突然聽身後士兵道:“有人跟着。”

領頭士兵知道押送之人沒有親故,不确定的問道:“顏式涼,你友人?”

式涼随衛兵停了停,對方近了才看清。

押解士兵不禁議論紛紛。

“竟然是名女子!”

“誰的紅顏知己來送行?”

“銀桦小姐……”領頭士兵認出了來人。

式涼從始至終沉默以對。

銀桦一席淺紅衣裙在青翠的城野郊外分外乍眼,背了個樸素的小包裹,她離隊伍五米處時自顧自繞過隊伍向前走,步子穩健,抿唇不語,和他們同一個方向。

以為銀桦順路,隊伍由領隊帶領再次前進。

卯時出發,夜晚酉時到達可以過夜的鎮子,中途沒有休憩,銀桦全程同行。

盡管累得面色蒼白,她也一聲不吭,許是聖上照顧,式涼有一定主權,夜間他在客棧後院的木槿樹邊找見了銀桦。

“回去吧。”

銀桦唇角倔強的抿着。

“我不是為你頂罪。”

這樣啊……銀桦蒼白的唇動了動,終究沒有開口。

次日她繼續跟着流放的隊伍。

她跟了兩座山三座城,水凝成的一尊玉人被風霜日曬磨砺得粗糙了不少。

押解士兵不由得敬佩,想方設法的為銀桦謀方便,及至路途三分之一她走上了另一條岔路,那是她爺爺老家的方向。

那次失敗至極的誣陷反而教育了銀桦一番,她看開了,她不适合這裏。

她離開後,式涼接到由領隊轉交的紙條,銀桦親筆。

“我知你不是為我,我此舉也不是為你。”

她在京城備受诟病也是老臣之後,金尊玉貴,本不用兩條腿行百裏路,一介弱女子生生一步一步随式涼走了将近半程,臨走又留了這麽張此地無銀的字條,着實笨拙,卻也倔強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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