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君臣10

君臣10

“顏守備。”

任無衣也看見了式涼,讓同行副官先行前去,他往這邊來了。

他的背後是猶如獸脊般的山岳,一輪皓月懸在上頭,濃厚高聳、如山似塔的雲層略過的缺月邊緣有淡淡的彩色的光暈,山的陰影隐去了山腳的重重營帳和晃動的篝火人影。

任無衣順式涼視線看去:“月亮周圍有七彩光環,是月暈吧。”

“比月暈小,顏色排列裏紫外紅,是月華。”

式涼與他邁步,邊走邊說。

“顏守備很懂天象吶。”

式涼說天會是個好天,任無衣直覺他意味深長,後面下了暴雨,他那句話便更顯怪異。

自己對他心存疑慮這件事,他也不會不知,又為什麽特意在自己面前露出馬腳?

原以為自己對式涼有一定了解,任無衣這才驚覺全然看不懂他。

“不過經驗之談。”

式涼明知會引起任無衣懷疑,仍那麽說是因為接下來計劃中用得到任無衣。

沒法單憑一句似是而非的話追究什麽,任無衣轉而輕聲問:“這雨還會下下去嗎?”

“華環由大變小将轉為陰雨,反之則反。”

“原來如此。”任無衣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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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已有到營帳前,一入營帳,便有壞消息撲面砸來。

“這批軍糧撥給了難民?”一名将領怒目圓睜,憤憤咒罵,“朝堂那幫老不死的瘋了嗎?他們這麽缺德也不怕斷子絕孫!”

春夏漲水,有暴雨便有洪災,洪災使百姓的糧食顆粒無收,饑荒就随之而來。

受災地區的百姓同戰亂地區的百姓逃往他縣鄰省以期謀個活路,這些人就是難民。

國家應該給他們糧,但萬萬不該是軍糧。

行軍作戰的疲倦讓人情緒激化,悲觀和憤怒的言論一聲高過一聲。

“一個個都這麽能喊,你們這不是吃的挺飽嘛!”魏呈大笑着吸引了衆人注意,“大家看,這是蒼國蠻子最南的海,他們年年這個時候就刮冷風,前年和去年寒潮一年比一年嚴重,別提糧食,牲畜的草料都出不來。”他一手手撐在沙盤兩邊,一手從東劃向西,“這是我們的城,城再往西是我們的河谷和重重峻嶺,山水之間是大塊的良田,一連五年豐收呢!”

魏呈的話雖淺顯,卻極大的撫慰了人心,他樂呵呵的繼續說:“小小洪災算什麽,土地不會辜負人,倒是咱們別辜負了這片熱土!反應要餓死也是他們先餓死,要投降也是他們先投降!”

營中衆人滿懷虛度不安的希望,又不由得為之悲怆膽顫。

白臉魏呈當完了,任無衣開口:“我想在場的諸位都是值得信任之人,這件事必須保密,不然糧草沒吃完,軍心就完了。”

言畢他環視一周,看過每個人的凝肅沉重的臉。

“前朝也在進行博弈。我們的家族和曾經的長官在為我們據理力争,還有聖上,”式涼在說這話時已考慮清楚,“當今聖上絕非無能之輩,他不會不懂此事的影響,我們現在能做的只有等。”

式涼相信祁陌。

準确的說,相信身為皇帝的祁陌贏得這場戰争的決心。

這次荒唐的糧草走向,不做他想,是主和派極力運作的結果。

主和派不可能一直占上風,一有時機,祁陌就能扼住他們的咽喉,全面展開戰争支援。

道理在那,衆人不反駁式涼所說。

“那麽,”魏呈對錢糧官道,“适當縮減将士們和軍馬的吃用。”又面向全員,“諸位意下如何?”

魏呈以往都是直接下命令決斷,而擂臺戰敗給了式涼終究還是對他的威信有些影響。

其中也有信心被削的原由,連他自己也沒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覺中态度照往常低了一截。

衆人點頭贊同,錢糧官領命。

任無衣認為略有不妥,但別無他法,還是沒說什麽。

“最好不要。”

衆人一愣,看向式涼。

這文人又一次公然駁了魏呈的面子。

任無衣有預感他要說什麽,內心倒是默默支持的。

“缁重充裕,唯獨短了軍糧,誰人不疑?”

缁重是行軍時由運輸部隊攜帶的物資,包括軍械、糧草、被服等。

“就算軍士們信任我們,不疑有他,蒼軍可未必信。”式涼處變不驚地說,“戰局本就焦灼,敵軍一旦有疑,加緊來犯,我軍糧草不濟,軍力便乏,必敗無疑。私以為最好維持原本供需,後續糧草完全托付給聖上。”

衆人思考這個提議,一時誰都不做聲。

軍營內令人呼吸不暢的靜寂持續了沒多久。

“滿嘴聖上聖上聖上……你是京官兒,來我們這低就!”

馬付南忍無可忍,一拍桌子大吼。

“上戰場殺敵的又不是你,後期将士們沒糧了吃你啊!”

盡管魯莽,式涼看得出他未因私怨針對自己,大事上馬付南拎得清,這讓式涼非常欣慰。

而且,他真是場及時雨。

“雖然我的提議與此無關,但我覺得你說的沒錯。”

任無衣着墨藍,式涼着深青,皆為不上戰場的軍屬人員,式涼正愁沒有正當理由。

“所以從明天起我也上陣。”

“……”

衆人一驚,馬付南沒想到式涼居然真幹的出來。

“現在你可以把我當做将士們的一員,公平的看待我的提議。”

式涼說到這份上,馬付南也不是一點不懂他說的道理,閉了嘴不反駁了。

“聖上。”

式涼再提最後一遍聖上:“他值得信任,絕不會辜負我們,在下可用項上人頭擔保。”

馬付南嗤笑:“淨說漂亮話,你怎麽擔保?”

“糧草斷絕時補給不到,在下立時自刎,謝罪全軍。”式涼從容接上。

“這還差不多。”馬付南冷哼一聲。

“屆時諸位不嫌棄,就把我開膛破肚熬了肉湯喝吧。”

“……”

衆人驚怔。

系統想,宿主又一本正經亂開玩笑。

隔岸觀火的任無衣想,難道就我不覺得他在開玩笑?

式涼善于制定計劃,也慣于想一個後備計劃。

他話裏話外堅定無比、死忠聖上,不過是加強話語信念,令觀點足夠取信于人,算是種心理暗示。

實際他對糧草能萬無一失的來沒什麽信心。

而後備計劃中,數十萬将士無糧可吃,這方圓百裏就人最多,也只有吃人了,式涼不打算食言,不過就算式涼死了,計劃照舊。

多年不用,式涼洗腦的功夫沒落下,軍中有他一部分人。

這一部分人會遵從式涼的預先指示代他推動計劃,直至全勝的終點。

出了營帳,任無衣望着那輪已升上中天的散發七彩光暈的缺月喃喃道:“變小了……”

式涼發現,敵軍突襲時都面不改色的任無衣表情凝重了起來。

“你擔心的好像不止糧草和洪災。”

任無衣回神,舒展開眉宇,恢複往常淡然神态。

作為醫者的任無衣,在長遠的方面,不得不擔憂一件不比戰争可怕的事。

“可能是我多慮了。”他苦笑。

說罷朝營帳方向走去,不精醫術的式涼一時想不通他在憂慮什麽。

次日,式涼得以随軍出戰。

普通制式的铠甲,式涼被分配成了馬騎兵,使戟刀,先鋒頭陣。

大家舍不得他送死,但式涼意已決。

作為軍醫,任無衣身處後方,與其他醫務人員搶救傷員,傷員遠多于醫者,忙起來根本沒功夫擔心任何人。

下次見着式涼則是在軍事會議上。

式涼除了左臂多了染血的紗布,這種輕傷一般自行包紮以免占用重傷員的醫務資源,除此之外,血腥氣淡的仿佛沒上過戰場一般,與周邊同樣剛下戰場的将領們對此顯著,他那狀态竟有些像魏呈——把戰場當家似的。

對式涼表示驚訝的不止任無衣,其他人時不時瞟式涼一眼,神色古怪。

式涼沒有多做解釋,問:“敵方陣營那個戴着鬼面的人,他一直在這邊戰場嗎?”

“今年開戰才出現,一柄長'槍,槍頭長三寸三分,重一兩三錢,槍法精到,是個厲害人物。”

“他那槍、那馬都是頂尖的,身份地位必然不低,就是一直沒他來頭确切情報。”

“說到情報,糧草還沒信兒。”

……

這些人心寬忘性大,說起正事就忘了其他。

式涼總覺得那個鬼面熟悉,卻未與他正面交戰過。

直到伏天末尾,暴雨傾盆。

清新的潮氣讓式涼被血腥味和鐵鏽味麻痹的嗅覺漸漸恢複,茫茫大雨隔絕視線,戰火依舊燃燒不休,人人都在憑本能向敵方士兵揮刀。

雨水落到泥地上混合血液迅速積成血紅的水泊,屍橫遍野,流血漂杵,不外如是。

時時有活生生的人倒地。不慎墜馬的,被戰馬的鐵蹄踏過,若仍在茍延殘喘,那着實太過折磨。

殺敵間隙,式涼無意瞥見了一個有過一面之緣的人,那人的臉被濺滿了暗紅的泥水,頭抵在血泊裏,死命握着刀,無論如何都站不起來。

式涼應對敵人,轉頭再去看,己方一名将領正架馬奔來,馬蹄無疑會踏上去。

突然此時,一柄銀槍橫伸而出,駿馬嘶鳴,身着蒼軍銀甲的鬼面人憑空出現,與其纏鬥在一起。

那琅國将領擅長馬戰,而鬼面人似乎心不在焉,幾下險些被挑了人頭,險險躲過,性命無憂,面具未能幸免,四分五裂。

猙獰鬼臉面具之下,是張精致豔麗的臉,額發被雨淋濕沾在臉側,手上動作未受絲毫影響,揮槍突刺。

是花夜離。

隔着雨幕,式涼看的分明。

初見時那雙澄澈的淺色眼眸近乎無機質,冷戾逼人。

當年的侍衛長,他應該與花夜離關系很好。

現如今,花夜離可以穩穩握着槍杆,尋機會眼也不眨地給泥地中瀕死而不得解脫的他一個痛快,然後繼續拼殺,與敵将馬戰不落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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