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君臣14

君臣14

昨日封賞中魏呈被封一品鎮國将軍,任無衣被封永寧伯。

而式涼次日上朝,着一身常服,登上朝堂,往正中一跪。

穿常服是因為他錯過封賞,勿論之前什麽品級,如今都無複存在了。

跪在正中是式涼在這朝上不知道自己的位置,權當請罪,死生由命。

式涼端正跪着,垂頭望地,匆匆想了些事又匆匆忘了,耳邊鐘鼎鳴響,上方傳來熟悉的聲音,眼前晃過幾輪袍角,他們該禀報公務的禀報,該處置結果的處置,所說的蒼國餘孽、封後事宜、創立內閣、聖上誕辰……皆與式涼無關。

遠隔重簾的大殿下那安靜無争的跪着的人,祁陌對于他的過分沉默和不作為感到不适,初次步入他視野那時的式涼明顯比如今意氣風發,而眼前,他似乎有些倦怠,疲于應付一切。

祁陌精力旺盛,他以為式涼和他目标一致,縱有不同,他們是一路人。但看來是他想錯了,同時他再一次失去了本以為終于看懂了的式涼的模糊影子。

這代表祁陌失去了掌控,亦或坐擁天下的他從未能掌控過這個貌似乖順守禮的臣子分毫。

既然式涼不言,那麽他也就不語。

其他大臣慣會察言觀色,于是一個大活人就這麽被當做了空氣。

打破滿朝文武無言默契的是任太師。

君權至上,任太師也不敢說式涼等同抗旨的行為沒錯,只旁敲側擊的向聖上進谏式涼的功績,為其求情。

“不過。”祁陌本便沒打算追究抗旨一事,他在意的是,“昨夜城西有輛馬車出城門,運了個棺材一路向南,可與你有關?”

聞言式涼頓了頓,緩緩直起酸澀的脖頸,默然無聲的望着祁陌,沒有半分開口的意思。

棺材中的是人,去往的是原蒼國國都,目的地是花夜昭陵旁,式涼不過送他還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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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陌嘴角微動,偏過頭擺手:“平身。”

“謝主,隆恩。”

式涼維持平衡起身,久跪而疼痛不止的膝蓋并未給他的儀态添加分文不雅。

起身時,式涼眼角餘光注意到任太師退回朝列時,看向了任無衣的位置,眼神居然有點無奈的埋怨。

任無衣則巍然不動的目視前方,僅留人白皙清癯側顏。

系統都懂任太師能為式涼出面是出于誰的情面,式涼自然明白,是任無衣放下身段去求了任太師。

但這情态倒不像任家将任無衣掃地出門,反而是任無衣在跟任太師置氣。

式涼心不在焉,下了朝走出朝堂,還是一擁向他賀喜的官員提醒他,他被封了左都禦史。

“你從戰場歷經艱辛九死一生,轉了那麽一大圈,回來又做了禦史,奇哉怪哉,又不知幸哉禍哉。”他之前的長官右都禦使調笑道,“以後還要請你多多關照了。”

其實式涼心中清楚自己擔的這個位子聖上是什麽意思。

表面上聖上不落話柄,論功行賞,寬宥式涼過失。

實際單花夜離一事,聖上給式涼安個暗通敵國餘孽罪名,斬首示衆名正言順。

真正封賞式涼的原因,當今武将中魏呈風光無兩是為臣首,任無衣得的是爵位,不是官位,且任無衣他自身也不是争權奪勢的性子,他的野心僅限于證明自己,而非追名逐利。

因此聖上要制衡,文官這邊就得有人跟魏呈對壘。

右都禦史非大才,小功無過,與魏呈無甚瓜葛,假使利益連接率文武百官連同一氣,并無不可。

式涼則不同。

不同在于他與魏呈的殺子之仇永遠是個疙瘩,就算破天荒結盟,聖上欲離間分裂也輕松。

聖上知道這事并不奇怪,兵營重地,怎會無他的人。

最要緊的是式涼勢單力薄。

朝堂之上,權在人堆裏,利在人縫裏,式涼不同其他臣子有過深交情,這點聖上心知肚明,不然不會忌憚式涼行為出格城府深重還給他官職,聖上一貫思慮周全。

“怎麽不見程億程尚書?”

式涼突然問。

方才朝上,吏部尚書的位置是個陌生的青年才俊。

“他?回老家了。”

又一名寒門被聖上順當的扶上了往昔屬于士族的位子。

對這種趨勢式涼了然,卻不表,僅僅告別右都禦史,環視四周尋任無衣。

任無衣本也不覺自己間接給式涼解了圍算什麽功勞或恩情,只不過給他倆個臺階下。

不然任無衣不給臺階,聖上晾式涼一段時間,迫于局面,終究還得回來用他,時間問題罷了。

怕式涼少不得要為這舉手之勞來客套一番,一下朝任無衣就混入人群,免得被繁文缛節難為,結果為難他的是腳下的路。

前兩天今年冬日姍姍來遲的初雪降下了,昨夜回暖,被宮人清掃至乾清門通往朝堂大路一側的雪水開化,今早寒氣彌漫,路面便凝了一層冰,異常濕滑。

任無衣最怕這個,小心翼翼注意着腳下,每走一步他都錯覺自己的皂靴在冰面打滑,幾乎寸步難行。

瞧見了那個被人潮淹沒又遺留的單薄身影,式涼不想使他陷入窘境,默默在後面跟了一段,路上早已不剩什麽人了。

恐怕這個速度對任無衣是種優于窘态的煎熬,式涼幾步上前,追上了他。

從心焦到放棄的任無衣正緩慢移動着,眼見忽的瞥見遞過來的一只鴉青色的袖子,不怎麽好的料子讓任無衣立刻認出這是屬于誰的。

“如果摔了,至少可以拽我墊背。”

任無衣望了眼漫漫前路,天寒地凍,他手指隔着自己袖子拽上式涼的。

式涼漫不經心的垂眸,将他捏着自己袖子的手實放在手臂上。

“方才的事便用這一程抵了吧。”

“可真會算賬。”

被式涼的話轉移了注意,任無衣不再糾結的握着他手臂,似乎腳下艱難的路也不那麽危機四伏了。

好歹二品大員,式涼于情于理都不能像以往那般窮酸,簡單建了新府邸,還有諸多事務,政事尤為繁忙。

一場戰争的徹底勝利不在于擊潰敵軍,而于後續的收編和管理見分曉。

除此之外,另一件不得不說之事。

一直沒動靜的堯國悄無聲息的結束了內亂,且龍椅上換了人。

新皇上任,總會燒把旺火,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開火對象——琅國——隔着國境線近在咫尺。

正當兩國緊張氣氛一觸即發,堯國新君俞淩川遣使來朝,提出了個石破天驚的提議:兩國合并。

這事的巨大餘震風波尚未過去,聖上便擢式涼領內閣首輔。

自右相身亡,左相辭官,程億被貶,聖上廢中書省,廣開科考,扶植寒族,大多士族出身的文官謹小慎微,很是低靡了一陣。

現聖上不堪繁雜事務負荷,創內閣此舉無可厚非,但目前內閣機能為協理參事,未來極可能發展成下一個中書省,只是結構更優。這內閣的長官,很大程度上決定內閣是否為聖上所嚴密掌控。

可惜聖上扶植的人尚且沒那個閱歷和才能,姑且扶式涼上位,既是無奈,也是試探。

在此之後,即将聖上誕辰。

提前一個月,仍是初春。十裏寒塘路,煙花一半醒。不計其數的地方官員、士紳、耆老從全國各地蜂擁來到京城向皇帝祝壽,堯國先行使者已至,擺足了誠意。

外交公務、府內事務和土地私産,式涼忙的沒邊,這時候方凸顯一個賢內助伴侶的重要。

跟他一樣忙的還有任無衣,政務上有些交集,因此式涼與他來往頗多。

不考慮這種來往的政治傾向和魏呈的反應,任無衣如今的狀态倒有些式涼當年的意思。

居無定所,潇灑一人,要處理中長期政務時在魏呈的候府或式涼的府邸蹭住,特立獨行,着實在京城權貴圈子裏獨一份。

不過最近他只有顏府這一個免費住處了。

魏呈把他老父和妻子從老家接來,雖沒兒子,他有一幫可愛的女兒,妾和通房也有幾名,女人一多,後宅頓時不安寧了起來,再說當朝民風較為開放,內宅婦人未必見不着外男,任無衣就待不下去了。

像式涼這樣二十有七還後宅無人膝下無子的,也就任無衣能與之匹敵。

式涼歡迎任無衣蹭住,他府裏的事基本都是任無衣就手幫着辦的,簡直讓式涼想娶他。

半月後堯國新君入京,草拟的合并條約尚未審校增補完畢,功能暫且為聖上秘書辦的內閣的首輔,式涼房內的燈又一次亮到了後半夜。

同樣忙于這事的任無衣也好不到哪去,至少他子時之前歇下了,天際沒有一絲光亮的寅時還能去叫式涼上朝。

書房中,式涼伏在堆滿公文紙張的案上睡了。

燭火的微亮将熄,任無衣挑了燈花,估摸着有些時間讓他再睡會兒。

式涼模糊間感覺有人在身旁,一件帶有些許體溫的披風落下來,身上一暖,那點清明便被無憂的溫暖和疲累擊潰,意識再度沉下。

再次清醒是什麽冰冷東西抵在他頸動脈。

式涼睜眼,身側任無衣修長手指的白皙指尖抵于他頸側。

明亮燈火中那墨玉般的眸子裏情緒不甚分明,面上溫潤的笑意一如既往,奇異的矛盾。

“抱歉。”任無衣狀似不好意思的拿開手,“你睡得太熟,我怕你有不測。”

像個墨條一樣待在硯臺裏的系統只能看到任無衣的後背,十分贊同,它也怕宿主朝堂戰場大風大浪都殺過來,卻猝死于高強度工作的夜晚。

任無衣許是不自在,先行一步,式涼這邊整理公文,系統不禁問了一嘴。

“宿主最近在忙啥啊?”

“俞淩川來朝。”

式涼去取朝服,順便告訴滾到衣櫃邊問俞淩川是誰的系統:“堯國新君。他還有個你聽過的名字,左淩端。”

“……”

啥?

很慚愧系統早忘了右相那碼事。

“怎麽回事?”

式涼約莫還有兩刻鐘,有耐心和時間給系統講講。

還記得陸弗嗎?

客觀以其人品才幹,官途大概也就釘死在七品小禦史上了,然而他卻升了職,為何?

官場每有官職變動,無一例外,不是利益流動就是政治變動,陸弗屬于後者。

系統才知道,它等宿主第一次在這個世界睜開眼睛時,宿主的殺身之禍就伴其于側。

式涼剛來便察覺窗外有人,且身手不俗,來者不善。

既醒來式涼就沒打算再死,敵人近在窗根,他又修為盡失,為逆轉局勢,式涼用裁紙刀割腕保命。

那人是來殺顏式涼的,毋庸置疑,若式涼自殺他也沒了下手必要,對于式涼,理想的選擇是離開,現實的選擇是留下等式涼死不成補刀。

這人卻選了離開,之後系統才開口,這一反常明顯源于不久後反常升遷的陸弗的來訪。

反常與反常相撞,必有因緣。

想清楚了殺顏式涼,陸弗升官這兩件事關鍵和原因,式涼采取了行動——殺陸弗。

宿主說殺陸弗不是意氣用事原來是這個意思。

“顏式涼的殺身之禍和陸弗升官和殺陸弗有什麽聯系啊?”

系統滿腹疑問。

“到底是誰要殺顏式涼?”

兇手背後自然不是蒼國。

“祁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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