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君臣18
君臣18
散了宴後,祁陌拖着俞淩川回寝宮,大太監跟着提心吊膽急急忙忙的給打掩護。
寝宮正門一關,二門一合,祁陌把他推到椅子裏,對上他雙眼:“你幫他幹嘛?”
“他幫你頗多,何況我離開這些年只有他護着你,為你赴湯蹈火。”面對祁陌,俞淩川褪下僞裝恢複本貌,整個人是沉靜溫柔的,聲音沒有責問,“對他,你動心了嗎?”
祁陌垂頭:“如果我說……”
“沒關系。”
俞淩川不想把他隐含動搖的話聽到最後了。
“沒關系。”為他做到這個地步的俞淩川,還談何主權和尊嚴,只有全面投降的餘地,“只要你不抛下我。”
祁陌沉默。
這個初見時傲氣逼人的人,如今卑微至此,不得不讓人嘆他一句,天生的多情種。
半晌。祁陌擡首,手指勾着他衣領,把人拉到不足毫厘的距離:“這都能原諒,你是不是男人?”
俞淩川錯愕。
“這時候你該說‘絕不容許,你只能是我的!’。”
祁陌繪聲繪色模仿他的男低音。
“然後再霸道的壓倒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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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他對自己向來沒脾氣,祁陌不逗他了。
“我沒對顏式涼動心,我不喜歡比我城府還深的。”祁陌說的無比随意,同時充滿對幻想結果的惡寒,“那麽心機深沉心思叵測的人躺身邊,想想我都睡不着。”
除了演戲僞裝,俞淩川本質不大善言辭,半天才問出口:“那我……?”
“不,你不傻。”
祁陌懂他想問什麽。
“你正好。”
“……”
于祁陌而言,世上只有他這麽一個不傻不奸,正正好好的。
顏府。
冷雨滴落空階,被雨打的窗紙半濕不濕地貼着窗棂。
天空黑沉如墨染,風雨大作,任無衣獨自披衣臨窗,式涼在徹夜笙歌的千秋宴上熬了一整夜,他也是一樣,想着許多事,了無睡意。
式涼是時候知道了,再晚他體內潛伏的毒就要發作了。
老爺回來下人們的動靜有了些變化,任無衣帶上剛熬好的湯前去拜會。
預想中見着式涼質問便該撲面而來,但他想錯了。
式涼在案前批公文,任無衣把餐盒擱在他桌邊,式涼頭也不擡的寫完,主動伸手把湯拿出來。
任無衣常熬湯給式涼,或提神明目或補氣益血,式涼一向來者不拒。
之前不知道任無衣本性,系統還羨慕有宿主有美人做好吃的。
但是現在,系統在宿主袖子裏急得像熱鍋裏的螞蟻。
為什麽還敢喝?
快放下有毒啊!
“宴上也有這道湯。”式涼緩緩喝着,“沒你的好喝。”
“用禦廚擡舉我,也就你了。”
任無衣普通的與他說笑。
式涼好像什麽都不知道一樣,難道任無季沒賣他?
“聽你兄長說,你當初離家參軍身無分文。”式涼喝完自覺收拾好湯盅,“是怎麽去的邊關?”
“絕不是靠他說的打家劫舍。”任無衣就知道任無季會賣了自己,“靠行醫。”
可式涼知道了還毫無芥蒂,任無衣不懂他。
“你就沒什麽別的想問我?”
式涼望着他的眼睛,任無衣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
“其實,湯有點鹹了。”
系統:宿主您醒醒吧。
“……哦。”任無衣心神不寧手下沒個輕重,鹽可能放多了,“下次注意。”
說完任無衣又反應過來。
“也沒下次了,這是最後一療程。”
式涼肯裝傻對任無衣來說是件安慰的事。
“在邊關,我查出李邬的事後就給你下了毒。”
正因如此任無衣才愈發裝不下去,亟待他看清自己的真面目。
“喝了這個,你的毒才算徹底解了。”
運轉發熱的系統這才松了口氣,它又瞎操心了。
式涼是真的不介意,伸手示意任無衣也坐。
“我知你為何下毒,不知你給我解毒的緣由。”
“那時我以為你的計劃有礙大局,給你下毒。”
任無衣坐到遠處的椅子上,手擱在自己眉際,讓式涼無從猜測他的心思。
“後來誤會解開,本應立刻給你解毒,但我馬上發現了一件事,由此只延緩了毒性發作的時間。”
式涼想來想去,那之後自己并無什麽特別舉動能得罪到他。
“我發現我對你的心思不同尋常,一度非常想殺了你。”
“……”
這是說喜歡他?系統捋不清他這個奇妙的邏輯,喜歡就要殺?
等等,他真的喜歡宿主?看不出來啊。
“抱歉。”
雲翳游弋,天光驟亮,昏昏室內的可見度有所提升。
任無衣為式涼所見的小半側臉臉色不是很好。
“我逾越了。”
“不必道歉。”
孟子曰,無是非之心,非人也。曾經的任無衣是那樣,式涼會覺得此時的任無衣有些可愛,也是奇怪。
“什麽時候察覺的?”任無衣問。
“李霆義來後。”
任無衣僞裝的太好,李霆義的到來才讓式涼後知後覺薊城邊軍的完美組成,遠離王法的地界會有這樣一支高素質的團隊,其中應該存不得巧合。
魏呈心寬,治下不嚴,所以不是他,那麽暗中擔任監督者和清理者的,最有可能是任無衣。
邊軍軍官都被任無衣以血腥手段篩選修整過,這就是為什麽那天任無衣會親自來接式涼,為了确定留不留他。
以及防治疫疠時任無衣毫無仁慈之意的勝負欲和他那好得不像正常人的脾氣。
式涼回顧過去,發現自己一路走來無數次命懸一線,有那麽一少部分卻不自知。
“那麽聖上是怎麽容的你?”
任無衣那麽對祁陌,祁陌這些年都容忍了他,前些天還批了他的假。
式涼有所猜測,不敢肯定。
“從給他做伴讀那年起,下毒。”任無衣坦白,“給他的解藥往往又摻着毒,到我遠走邊關的六年間,我在他身上實驗了至少十餘種毒,唯我能解。”
任無衣擡首,笑了下。
“聖上不愧為真龍天子,十分命硬。”
“……”居然真是這樣。
為了活命,即便作為一朝天子祁陌也不得不忍着任無衣,系統受到啓發:掌握一門特殊技能太重要了。
“當然祁陌雖然不敢弄死我,但陽謀陰謀層出不窮,逼急了下三濫的手段也使過。”
任無衣粲然一笑,勝若春花。
“這樣看來還是我命硬一些。”
“你去邊關……”
式涼出聲,引得任無衣放下撐在額際的手望向他。
“實際是因為這個吧。”
母親逝世,自覺情态失控,不想連累家人,又不想向皇權妥協分毫。
“別把我想的太好了。”任無衣目光躲閃。
說中了。
式涼依舊注視着他,問:“那個來邊關的理由?”
“試探你。或者給自己制造一個殺你的理由。”
“什麽時候放下的對我的殺意?”
“你因鸶水之戰被千夫所指之時。”
“那時候。”
式涼倒沒想到。他從桌前起身,走向任無衣。
“在雨中,我回頭看了你一眼。”任無衣向後靠在椅背上,陷入回憶,“當時想,就算你不利于大局,殺你,我不夠資格。”
任無衣說這話時神态失去了一如既往的溫淡,表情全無,入骨冷漠,暗色沉澱出幾分幽魅的眼眸仰望走近的式涼,仿佛他有多麽遙不可及,又仿佛妄圖拽他跌入深淵。
不過一瞬,是任無衣率先別開了眼。
他不求式涼看見最好時候的自己,只要不是最壞的時候便可。
然而人越期盼什麽別發生,越早要迎接這種殘酷的時刻。
他已準備好一攤牌就離開,式涼如此寬和,引得他又多說了這些有的沒的。
任無衣起身,向他伸出手去。
式涼不閃不避,安之若素,這種如海般的寬容,正是任無衣最讨厭的地方。
傾瀉的閘口一旦被打開,任無衣也無力阻止自己傾訴的願望。
為何這個人出現在世上?
不然他也不會面臨如此難以自控的境況。
任無衣最終把手覆在式涼眼上。
他知道自己的話如今在式涼那沒幾分可信。
不被雙眼所見的,總是真心話了,他若不信,任無衣也沒法從他的眼中窺得,這樣就好。
“我始終覺得沒人願意看到我。”
任無衣話中摻雜的情緒很淡,訴說的很認真,式涼也認真傾聽。
“看到我埋在溫和表面下偏激又不容于世的狂亂心智,扭曲的控制欲,看到我惡劣、陰暗……所以我造出了現在這個任無衣。”
他說着,仿佛找到了自己應有的溫度,清冷的聲音漸漸柔潤下來,恢複成以往溫潤淡然的樣子。
“溫柔、仁慈、寬容,獨獨沒有陰暗面。”
式涼任自己在漆黑中聽他的絮語,耐心而安靜。
“所有人都喜歡他們看到的這個任無衣。”
他拿開了手,式涼可見視野中重新出現了任無衣,帶着溫柔完美假面的任無衣。
“而我要做的,大概是把這場皮影戲耍下去,至死方休。”
任無衣眼中是有悲傷的,他不是全然沒有心的惡魔。
恐懼與世不容,又不甘容于世俗。
目光交彙,式涼的目光如任無衣告訴他來邊關的那番謊話後的一樣,包容而理解,一如既往。被這麽一雙漆黑的眼這樣注視的人,怎麽抵得住。
尤其讨厭他這種令人放縱的包容的任無衣,在這方面頭回做了俗人。
任無衣的唇貼近式涼的。
他逐漸靠近,逐漸清醒,最終停止,他一定是受了蠱惑。
“我逾越了。”
任無衣垂眸,後退一步,欲繞過式涼離開。
“我并未為你設置界限。”
式涼一手攔腰摟近他,一手輕輕擡起他的下颌,将唇不輕不重的貼近他的。
交換溫度,觸之即分。
此後式涼的雙手沒有離開他一分一毫,任無衣只是望着他所着迷的那雙眼睛,驚愕的情緒淡若浮絮,任憑式涼的手指滑過自己的下颌又覆在頸間。
式涼沒有開解他,也不知道怎麽開解他。
面對他越軌的感情,一個呼吸之前式涼還不确定該怎樣回應。
但那個短暫的親吻和此刻他手掌下皮膚內血液的流速告訴式涼,他能接受這樣的任無衣,甚至他可以說是喜歡這樣的任無衣。人人皆有假面,藏住心中那些不堪和不合,式涼亦然。
“在一起嗎?”
一時受了迷惑,任無衣終究是頭腦清醒的。
“我知道你不喜歡男人。”
“你也不是天生喜歡男人。”式涼認真回答,“還有,我很喜歡你。”
式涼從未和什麽人真正意義上的因感情和餘生而非利益在一起過,女人也好男人也好。
如果說度過餘生相攜終老的人,任無衣很合适。同樣內心幽暗見不得人,又互相知曉對方真正的為人,同類相栖。
任無衣不做聲。
他懂了,式涼跟他的喜歡明顯不一樣。
就算知道式涼沒那麽喜歡自己,他也抵不住可以和式涼在一起的誘惑。
沒什麽好扭捏的,任無衣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