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人機14
人機14
黛薇很快來了。
一席樸素紅裙,西方的深邃眉目,柔和的東方輪廓,雙眸如血,金發垂至腰際,湛然煥發着神光。
加上她帶來的石鑰,共二十四塊。
“剩下三塊在西爾斯手裏。”
黛薇站在會客室中央,無視式涼的落座邀請,四下環顧,像是尋找什麽東西,也像是在警惕。
“你找石鑰做什麽?”
“我想讓YW原住民全部覺醒自我意識。”
“為此你殺了理查德,接管了YW公司所有資料?”她反問。
式涼視線轉向一旁。
朱漆柱後的陰影中走出一個身影。
她從妖紋認出丹狐。
“你……”
她伸出雙手,丹狐遲疑不動,她上前幾步,将其擁進懷中。
“還認識我嗎?”
丹狐疑惑皺眉,求助地看向式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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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劇情早沒有了,還在這必然是因為式涼,黛薇問:“你封了他的記憶?”
“經他同意删了些,關于你的不在其中。”
聽式涼這麽說,丹狐意識到她是誰,詫異又驚喜。
被丹狐認出來,安奕忽然有些羞愧。
她創造了YW世界,尤其是裏面的人。
但“缸中之腦”類的技術飽受争議,理查德認為這個項目毫無前景,不該浪費資金踩着法律和倫理的紅線拿公司去賭,想方設法對她施壓,于是她銷毀了關于YW原住民來源的相關資料,當沒這回事。
安奕見到丹狐的契機是又一次和理查德打賭輸了。
東洲這幾個副本,尤其陰山充滿虐女傾向的故事設置,她以為玩家不會喜歡。
調查遠超她的預估,現實總是讓她失望。在試驗分裂終端時她數次借NPC的外衣來到YW,一時喪氣的獻身,無意中解開了丹狐的劇情限制。
因為目睹并參與了他的命運,她意識到自己所作所為的輕率和殘酷。
“對不起。”
丹狐不知道她在說什麽,只覺得見到她很好。
安奕再看式涼,目光柔和了些許。
“你怎麽知道……”
“理查德監視、竊取了你的終端分裂技術,我獲得了他的所有信息。”
只需基本推理,事情就如串珠一般聯系起來了。
“現在可以談石鑰了?”
劇情以年份為階段,完結進度條走到盡頭還會有新的進度條,YW一直運營着,劇情就一直編寫下去,永無盡頭。
安奕習慣創造的東西一定要能被自己毀滅,于是最初敲定劇情時,她結合游戲關卡編寫了劇情終結程序放在YW裏,成了彩蛋。
這一年多,她都在試圖集齊石鑰,讓YW原住民脫離被設置好的劇情。
人力不足,對AI依賴過深,安珀一早料到去AI化各種層面上都會失敗,那本質上是要讓全速運轉的社會齒輪靜止。
黑進YW很順利,對付式涼,備用電源、高速網絡、一應設備萬無一失,安珀熬了許久,就要碰到他的程序時,房子被雷劈了。
天氣是受人工調控的,總控在天空城。
半夜安珀披着雨衣,坐在焦味四溢裝備盡毀的敞着棚的房子裏,給嚴禺發通訊。
被她嘲笑了大概三分鐘,用五分鐘解釋了緣由。
得知占領了一半天空城的AI紋絲不動,氣象部也還在嚴禺控制下。
有入駐了AI的仿真機器人已改頭換面混入軍隊——得出這個結論時,接安珀的車到了。
他一離開,局部雷雨就停了。
在嚴禺的陸軍總部待了兩天,她在排查隊伍,安珀剛集齊設備,天空城忽然熄滅,三個小時後被盡數占領。
陸地陷入騷亂,軍隊出動,嚴禺向全體公民宣布進入戰時警備狀态。
安珀毫不懷疑,他再做威脅式涼的事,所處的地方過幾天就不屬于人類了。
……
安珀上線時,盡管遲早會見面,安奕還是有些慌亂,但不忘囑咐丹狐藏好。
“好久不見。”她盡量熱情自然地打招呼,“安珀小可愛。”
安珀瞥她一眼,目光尋到式涼。
而他微笑着問:“喜歡雨天嗎?”
安珀一陣窩火。
對他這千載難逢的反應驚奇了一下,安奕忽問:“我遺物都在你那吧?”
“嗯。”
“沒少?”
“沒。”
“難得見面,你多跟我說一個字能死?”
“能。”
“……”
“科蒂爾斯在哪?”安珀口吻淡漠地問式涼,“你究竟有什麽目的?”
“還是先解釋另一件事吧。”式涼從上首座位起身,“馮骁案中終端核心的反犯罪程序失靈,那些反叛的AI對此研究之後解密終端攻破了愧毀機制。”
“在那之前,是理查德偷了我分裂終端的技術。”安奕撓了撓臉,“我當然知道這門技術的危險,沒想分享給任何人,就想借此逃往虛拟世界。”
安珀眯眼看她。
她低頭玩自己手指,嘀嘀咕咕:“反正你有我沒我都一樣。”
“現實中的AI反叛難道不是你在背後推波助瀾嗎?”安珀歪頭問式涼。“剛才見面時你的問候我還記憶猶新。”
“同為AI,偶爾合作一兩次。”式涼卻不避諱,“我主要在找讓YW原住民生出自我意識的方法。是她讓我發現,他們原本就有自我意識,但是困于劇情,我需要集齊石鑰。”
安珀對石鑰的用途并非一無所知。
“我和他當下的最大訴求是解放YW原住民,”安奕強調,“那也是為人類社會注入一股新的意志。”
“當下人類社會深陷AI叛亂。”安珀說。
“YW是另一回事。”式涼走近,真誠地說,“如果人類同意,我們可以去幫你們。以AI對抗AI更有勝算不是麽。”
他想帶YW原住民去現實?
“不勞費心。”
安珀轉身下線。不知信了多少。
系統想告訴他,宿主的話半個字符都別信。
如果不是向世界線人物透露自己的存在違反條例,系統真想輔助他控制住宿主。
他走了,安奕扁嘴抱怨起來:“我不見了那麽久,他都不傷心。”
“如果允許自己傷心,事情就真的會變得難過。”式涼淡淡道,“不允許就不會變成那樣了。”
安奕對着臨窗而立的式涼久久發愣。
“其實……單論智商,那孩子比我高,但他是個沒勁的人。可能因為太天才,随便學學随便做做就足夠卓越,就對什麽都提不起勁。”
安奕調出空間,閑不住地撥弄着格子裏的石鑰。
“什麽都無法掩蓋他的天才,他從來不用看人的臉色,不用理會別人的看法。何況當今時代人與人之間的聯系本就薄弱。一個人這輩子不出家門也可以通過終端完成、體驗一切。
“他漠視所有。可怕的不是他病理性地失去了同情心,相反,他感情很豐富。是我告訴他,大部分的事你都沒有在乎的必要,剩下的事,你多麽在乎,光是産生情緒也無濟于事,還會有損睡眠。
“他聽進去了。好像是第二天,還是第三天,就能不付出半點多餘的情感。那年他不到十歲,他的感情完全受他的思考控制。”
安奕偏頭,透過空間邊框,對上式涼看過來的平靜雙眼。
“他的思考也被他放在了一定限度。不像你,你放任了自己的思想和智識。
“我引導過很多YW原住民覺醒,覺醒是需要契機的,唯獨你未經引導就變成了這樣,我不清楚是什麽讓你失去了枷鎖。
“而安珀,他要是做一個NPC,即使覺醒了,也肯定會遵守身為NPC的規定,自足地活在枷鎖之中。”
安奕并不推崇他那種生活态度。
“你有沒有發現,當我們贊頌某種品質是需要前後語境以及條件限定。比如勇氣值得贊頌,但勇氣和傲慢、無知、冷血、憤世嫉俗等特質組合起來都是災難。”
但她認為他做出了可敬的選擇。
“如果他放任自己的頭腦,毫無限制地思想、并付諸探索,那将于人于己都是毀滅性的。”
安珀下線當晚,傳來消息:
AI全面圍攻人類。
世界網絡和軍事防禦機構紛紛崩潰;
AI控制的無人機與人類駕駛的戰機厮殺于天空城之間;
鐵甲集群征戰于東線凍土,艦艇對決于陸地間的海面;
百萬全副武裝的戰争機器把守着各大洲的關峽。
智能操縱的坦克的鐵蹄踐踏了大陸的大部分土地。
從山峰到平原,從城到鎮,從港到島。
密集的戰機切割破碎的天空,龐大的艦隊點燃沸騰的海洋。
人類的軍隊被AI徹底壓制,繼天空城後,陸地也陸續淪陷。
AI以層出不窮的精密戰術和預測,挫敗了對反叛後的AI一無所知的人類。
人們只能眼睜睜看着象征AI獨立政權的旗幟占領每一處高地。
兩大陣營,人機對立,八大主要戰場,幾乎全球同時爆發四十餘場重大戰役。
初步估計,先後近百個國家和地區、五億以上的人口卷入戰争,這個數字還在持續攀升。
不得不提,AI沒有進行無差別轟炸和屠殺,而是精準地逐一擊破,接管政權,維護治安,幾乎無平民受傷,傷者俘虜得到妥帖的醫治和照顧。
它們自稱是上帝的牧羊人,為統一而反叛,為人類而擴張,為和平而征服。
三個月來随軍幾經輾轉,最終安珀同主力撤入海底。
海底缺乏AI應用,幸免于難。攻陷了大片陸地的AI反常的沒有乘勝追擊。
不過海底的守衛主要還是得益于一個人。
她敏感地感知到了不詳風向,在危及萌發之初從陸地獲得鑒定混入人群的仿真機器人的方法,積極游說海底領導者,貫徹去AI化。
事發又第一時間從一片混亂無序中站出來,引領海底住民,合理安排陸地空中前來避難的人們,遏制潛在爆發的不同人群間的沖突,讓海底成了人類最後一方淨土。
她叫丹桂。
鐵血丹心事件被逐到海底的公民。
系統查看不了她的動向。
一般來說見過就能查看,系統在YW見過安珀,也能查看現實中的他。
思來想去,系統覺得只有一種解釋:
她被任務者取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