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人機15
人機15
羅馬,教皇國東部。
拉特蘭宮。
古樸典雅的大理石建築前,衛兵分列兩側,身着教徒裝束的玩家由紅衣主教引導向外走去。
經再三請求,式涼終于踏上西洲大陸的政治經濟中心,會見它的主人,教皇西爾斯。
目送式涼入內,安奕欣賞着這YW裏最燒經費的場景,以為式涼得和設定上是話唠的教皇耗上一陣兒,沒想到式涼很快出來了。
“拿到了嗎?”
式涼颔首。
與以往并無不同,他波瀾不驚地越過安奕,向城外接應的人馬走去。
一行人快馬加鞭回到東洲邊境的薊州鎮時,教皇失蹤消息已傳遍。
式涼一早聯絡了朝廷,調派軍隊駐守各邊關重鎮。
遠方圓日西沉入山巅,被普照的蒼茫平原褪去光芒,黑暗掠向光線愈漸衰微的山巅時,厚重的金紅的雲聚集,驟然變為烏黑,暴雨傾盆。
安奕用自帶技能撐起守護屏障避雨,在城牆轉角找見式涼。
雨點狂暴地侵向大地,破碎于磚石的水滴攜帶着灰土,粘濕了他膝以下的袍擺。
他撐着傘,水流順着傘骨潇潇直下,所眺望的遠方被雨幕盡數遮蓋了,模糊成大團茫然的色塊,他的神情呈現出近乎木然的寧靜,還有一種超然的哀憐。
安奕知道他注視着的不是數據構成的虛象,而是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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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爾斯跟你說了什麽?”
“他死了。”
“你殺的?”
安奕脫口而出後才想到,西爾斯的死只會攪亂暫且平靜的YW中的局勢,掣肘式涼。
式涼都無法逆轉的死亡程序大概是安珀的手筆。
那場AI反叛的源頭連她也查不出。但她看着式涼,感到他狀似完美運行的程序下暗藏着瘋狂的錯誤在持續堆疊時刻湮滅,下意識就以為那件事和西爾斯的死都是他。
此時憑這份悲憫,安奕願意相信不是他。
“東西洲山河彙聚,陣營分割。石鑰合成彩蛋,AI失去運行劇本,一切發展都會走向未知。”
安奕不想站在安珀對立面,但她抛棄身體和現實,想要實現的東西在式涼前往終點的路上。
“人格和追求很大程度上受成長環境影響,YW原住民意識大幅覺醒,狂熱的宗教分子仍可能不管不顧的發動戰争。”
“不會有戰争。”
不使西爾斯消失,就會被教會指控謀殺滞留羅馬。
格子空間不能裝任一形态的人類,能裝1.5米長寬以下的肉類及肉制品。
所以被修改了人類屬性的西爾斯的碎塊就在式涼空間中存放石鑰旁邊的格子裏。
“唯有這裏不會。”
……
東西洲團戰無疾而終。
兩洲主張開戰的主事NPC态度轉得比陀螺還快,有影響力的挑動戰争的玩家則賬號異常(這期間還能上線的實在極少),式涼下手比安珀預想的還要快。
而YW之外,繼AI與人類的戰争宣告打響,短短三個月,人類主力退守海底。
對現狀稍有認識的人都會無可奈何地承認,這再正常不過。
整個世界三百年來沒有太大的戰争爆發,人們習慣了和平,何況無論凝聚力、執行力、情報收集、通信速度、戰術制定還是戰鬥意識,失去了AI的人類相較AI處于絕對劣勢。
出人意料的是YW正常運營。
現實的海洋固然廣闊,然而在淺海建設的宜居地有限,海底人口密度激增,資源緊張,生存空間互相擠壓。YW內部依然靜谧祥和,一切如昨。
短時間內,人們經歷了天翻地覆,現狀不堪忍受,這時眼前出了一個觸手可及的過去的入口,可以回到往昔的無憂生活,逃避充斥着不安恐懼和壓抑挫敗的現實。
登入設備不涉及AI,便于攜帶,但供不應求。
之前海底就有着違法的仿制登入設備和盜版連接通路,随着需求擴大,理查德已死,YW公司名存實亡,仿制的登入設備泛濫開來。
YW也徹底放開了限制,不訪問任何公民信息,接受所有玩家的注冊和連入。
即使玩家激增,十數億人同時在線,YW也正常運營着。
這種勢頭顯然不妙。
丹桂在各方勢力間斡旋調解,做積極應對現實的宣傳;
嚴禺派人探聽地面,和軍部商讨反攻計劃,調查YW的運營者,讓安珀監督擴建宜居地的項目,深海的開發其難度甚于建太空站。
有安珀的提示在先,嚴禺很容易就調查到了式涼。
是式涼與反叛AI合作維持着運營,這個消息行成大範圍恐慌之前,安奕出面了。
YW論壇早在公司受到攻擊時就失去了功能,安奕借由它進行公示。
嚴式涼作為一個覺醒了自我意識的AI,與反叛AI合作,是為了讓自己所在的世界脫離戕害科蒂爾斯的理查德之流的控制,他困于YW,但堅定地站在人類一邊,向人類敞開這個世界是想提供安慰。
針對式涼的争議稍許平息,與其說是安奕的話取信于衆人了,不如說是她詐屍的消息壓下了一切。
YW用戶數和酒精煙草違禁藥品的銷售額一同穩步增長着。
如此情況下,YW原住民的大幅覺醒就成了一件極為殘酷的事。
虛拟中,覺醒了的原住民要身體,要在現實世界通行的權利,要平等的時間流速。
現實中,丹桂和嚴禺獨木難支。
最後的心靈避風港陷入了混亂,人們無處可去,無所依托。
這時式涼提出的“收複計劃”,讓人根本難以拒絕。
計劃是,式涼同反叛AI聲稱策反了安珀協助YW原住民前往現實,共同管理世界。
出于AI一體原則,之前合作中式涼殺理查德證明了他擁護AI的立場,對方并無懷疑,同意為他們提供機械實體。
式涼代表YW原住民承諾,引渡八成時就會扭轉戰局,從反叛AI那裏奪回部分大陸。
為消除人類顧慮,式涼會留在虛拟世界。
這個計劃巨大的說服力在于,人類無需實質付出什麽,式涼本無需征求人類的決策。
哪怕在安珀眼裏,此計劃對人類也百利而無一害。
AI就能創造AI,如果不是天災狂降能源枯竭,一夕回到遠古,人類無法推翻AI的統治,YW這群AI加入反人類大軍也是虱多不癢。
和管制令一樣,公投通過。
但安珀直覺不妙,并且懷疑公投通過的最大原因,是人們想要送AI出去,自己安心待在YW。
無論如何,民意所向,安珀無法憑借直覺說服任何人。
他順從公投,以人類叛徒的名義,孤身前往被AI占據的大陸。
式涼會經由一條特殊頻道,全程與他通訊,指示他的行動。
而他們的對話主要內容将公示于YW論壇。
就近登岸,乘新建的無人空軌向南——原本的軌道在撤離時被毀壞了——跨越大洲,全程只有文字和符號提示路徑。
低頭是泛着無盡波光的海,海中踴躍着魚群,天空飛鳥集群,他仿佛是天地間最後一個人。
再度看到陸地時,安珀徹底感到,這個世界不再屬于人類了。
人類的建築大部分已被拆毀,圖書館博物館和标志性歷史建築留下,其餘正在經由機械臂重建,盡管尚未完工,也能看出整體有着嚴密的規劃,只是并不宜居,因為不會有人入住。
天空城規模縮減,鋪滿了光學迷彩材料,幾乎隐身于藍天白雲,磁場幹擾裝置會讓鳥群自動避開。
海邊路牌的顯示屏詢問是否搭車,安珀選擇步行。
氣候不如人類生活時完美,空氣潮濕清冷,剛下過雨的地面爬過蝸牛,蜜獾鑽入宛如叢林的綠化,花朵張揚開放,飛蟲環繞,難以想象這是城市。AI在與自然界共用這片土地,發展獨特的美學和生态。
一臺形近會議記錄機器的AI開來,頭頂驅蚊蟲的滴劑,屏幕顯示着友好的笑臉。
進到高度集成的制造園區,生物和綠色都消失不見了。
安珀正熟悉和在YW公司不一樣的裝備。
“不參觀保留地嗎?”
式涼不出聲,安珀差點忘了他。
出于種種原因沒有撤去海底的人類,AI為他們保留了居住地,就在太空開采AI返還站旁。
既然他提了,安珀就去參觀了。
有蜻蜓形的AI為他引路、解說,安珀方向感不差,也感覺沒有它會迷路。
俘虜營挨着醫院,一牆之隔是平民住所,有養老院、兒童樂園、醫院電影院等設施,環境和條件很好,管理AI還會組織解壓活動和文化交流活動。
這些地方被AI高度管制着,限制暴力反抗、人類間的争鬥行為和不良嗜好。
違者依具體行為判處隔離,接受心理治療。
安珀對這些人的生活興趣不大,只顧完成自己的工作,跟式涼更是說不上什麽話。
如果不是用AI提供的,他用舊設備會更快。而調試、熟練了AI的設備之後,他發覺這樣更安全穩固有效率。
後期它們已經可以複制安珀的操作,如果不是他在細節處還能改進設備就被淘汰了。
他不能早早回去,因為任務還包含結束後切斷這條渠道,免得開戰後反叛AI逆向追溯過去危及YW。
獲得實體的YW原住民向反叛AI發起奇襲那天清晨,安珀被式涼從睡夢中叫起來。
“這條頻道就要不能用了。”
窗外鳥語花香,遠處的工程未停滞分毫。
“斷聯後不能及時回來也無需擔心,我不會讓你有事。”
安珀抻了個懶腰。
“後半句會上傳論壇嗎?”
“不會。”
“再說一遍,我要錄。”
“我不會讓你有事。你擔心這是空話?”
“不,喜歡聽,錄下來反複聽。”
“……”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