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人機20
人機20
占領全球的短時間內,AI擴張得極其迅速龐大。
地球一成土地遠遠容納不下,式涼在分批放人類回現實時,組織它們離開地球,開拓外星;
其餘則盤踞于原YW公司所在的不到總體一成的一塊大陸,國界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歸還的世界已被AI超高的效率改造一新。
城市化和從前交付AI的工業自動化本質相同,是創造惰性不動的工具。
AI拆解了舊城市,以利于孕生創造性的事物為基準的秩序進行強有力的整合,便利宜居程度自然大大下降。
人類要就此沿用還是改回來存在争議。
部分人抗議,要求式涼作為戰犯接受審判引咎自毀。
系統不知道他們怎麽敢的,也真怕宿主同意。還有一年才算活到時候。
世界線崩沒崩系統不确定。
女主死了,又不算真死。
安奕之前參與了丹狐劇情,獲得了神族身份時YW系統備份了她的意識。
公布投票結果後,宿主問安珀要不要重現她,她不會有和丹狐相遇之後的記憶。
安珀同意了,并說她不問就不必讓她知道現實的事。
全息游戲式涼仍在運營,供養生活在虛拟的人的身體,不斷優化着游戲體驗。
Advertisement
安奕跟丹狐在虛拟數據世界自由徜徉,不亦樂乎。
安珀拆分了YW公司,給垂死的AI産業另尋生路。
他倆展開感情線的苗頭完全沒有。
系統死心,開始憂慮第四個世界會怎樣。
蘭心的系統等級高,經驗豐富,應該能知道。
但式涼沒有一點去找她的意思。
式涼不是不想見她,重要的是她想不想見他。
他就在這裏,她願來自然會來。
蘭心是選了登出的。
等局勢平定,她來見式涼了。
“和你道別,我就把身體還給原主了。”
經過一段時間沉澱,她沒有像上次那樣躲避式涼的目光。
盡管她不自在地眨眼、抿嘴,好幾次都覺得無法承受,淚意翻湧,卻固執地不移開視線,釋放最後一絲留戀,以不帶任何遺憾地離開。
“我自以為了解你,接下來要說的話是我的一己之見;你像攀緣植物,有堅實的根莖和強烈的自我,卻一定要依附着他者而活,最初是我,然後是天下,之後是什麽我不清楚,可能是某種理念,不過肯定不是你自己。”
“我把你、天下,都曾當成我自己。”
她從這話裏聽出隐隐的委屈,心情複雜而酸澀,還有點生氣。
“城府、謀算、冷酷和殘忍,在你看來是達成目的簡便途徑,也是質疑世間規則的根源。要想達成目标就要成為政治動物手段過激,你知道,你不喜歡,同時你也屈從甚至依賴這種規則。你的所有努力都帶着矛盾。你執着地為之無限度地付出就是種暴力,所以我一點都不意外你在這些世界的所作所為,也許你會覺得意外嗎?”
式涼沉默。
見宿主被訓得一句嘴都還不了,系統立即喜歡上她了,難怪人家任務高尚,等級也高。
“你的心不在你自己身上,這樣不算是活着。”
她終于走近式涼。
“請你讓自己作為一個人活着吧,就像最初我們相識時那樣。”
她拾起他的手,像他們仍以兄妹相稱、戰友相依那樣緊緊握住。
“當初你如何想搭救我,讓我活下去,也請你像那樣锲而不舍地救你自己。”
式涼一瞬有些晃神。
類似的話沉羽也說過。
“你什麽時候能學會放空、學會自私、學會享受啊?”
她感到式涼反握住自己的手,不輕不重、充滿顧慮,不由淺淺笑了,因為事到如今他都還是那個他的荒謬。
“一種點心你只吃一次,喜歡與否都不再嘗,可是無論美食還是生命,品嘗一次都遠遠不夠,多多享受吧,至少享受到嘗不出味道為止。活得放肆一些。”
系統納悶,征服全世界囚禁全人類還不是放肆,難道源于克制嗎?雖說整個過程宿主還真沒有表現出一點享受。
興高采烈、歇斯底裏、怒火中燒,這些在扶養沉羽時還稍許有點,沉羽死後,宿主被自己綁定以來再沒有過了……的确情緒平穩得不像活人。
仿佛深知沒什麽可以留下,也沒什麽值得一顧,做好了随時失去一切的準備。
按穿越機制,這極可能就是和蘭心的永別,式涼卻沒有一絲挽留或同行的幻想。
“宿主,問她崩多了世界線會怎樣。”
出了新手世界很難遇見任務者,見他又不打算理自己,系統尖叫,“求你了!”
“知道了不會更害怕嗎?”
“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
式涼只好問她。
“我就破壞過你那個世界,別的具體案例也不清楚。聽說他們投身處境越來越壞,生前備受折磨,死法千奇百怪,沒有最高意志或系統的懲罰和明顯的外力介入迫害,他們自己就不堪重負了。”
系統松了口氣。
折磨宿主一個人就好。
蘭心就此離開了,最後也沒有說她的真名。
人間別久不成悲。
她終于還了這筆債。
崩壞的新手世界,她覺得那個作風有點像式涼,懸賞打聽了一圈,确定是他。
他成了任務者。
她知道如果不開篩選,式涼不大會篩選,那就有很大幾率到已去過的衍生世界的源世界。
為了來這個世界,定位他所處的世紀,她花光了大半用來回家的積分。
百千年來,她以為自己是靠冷漠活下來的,再見式涼她才發現,原來自己的心還可以這麽跳、原來她是靠着回家的執念在活。
回家之後,完成那突然斷線的首次人生,她可能就會失去繼續旅程的動力。
選擇來見式涼,到底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失敗印象太慘烈,還是拖延回家呢?
縱使不能忘,她也決定自此不再想了。
丹桂大概知道發生的事。
回到自己身體,看到面前站着式涼,手上還有他手掌的餘溫,她一陣雞皮疙瘩。
什麽也不想說,她就想原路返回重建的人類城市,離他遠遠的。
“對不起。”式涼說。
她縮了縮脖子,站住腳糾結地想了又想,最後搖頭。
“主要責任在理查德統禦下的YW公司,你殺了理查德,功過相抵了。”
“我騙了你。”
“謊言算什麽。”
她重新邁步。
“人類本就是謊言堆砌的生物。”
……
AI的國度在飛速發展。
一年後,瑪格麗特問式涼是否将地球的指揮中心遷往已基本完善的火星基站,系統問式涼是否去下一個世界,安珀問式涼能不能幫他偷渡。
新公司步入正軌,安珀終于得閑,想來玩,人類封鎖了前往AI國度的路徑。
懶得計劃,于是他打那個特殊通訊試試,沒想到還能接通。
安珀這趟來見到式涼,好像沒分開過一樣,自在而熟絡,還帶了禮物:一盆真實的重瓣百合,打着淡粉的骨朵。
放着瑪格麗特和系統沒回複,式涼帶安珀游覽屬于AI的土地。
沒什麽玩樂設施,宇宙飛艇的制造廠和起落坪占了大部分國土,其餘地方保留着人類舊時的文化遺産。
安珀看得像為人類偵察敵情一樣仔細,興致很高。
清藍的天漸漸透明,金紅鋪了又散,向墨色過渡。
他們從懸浮車下到以聖依搦斯蒙難堂為标志的步行區域。
坐了一天車,該走走了。
頭一次親眼看到YW中的原景,安珀抻着脖子眺望階梯、廣場、公園、城堡。
“我走累了你能背我嗎?”
“會累就別走了。”
安珀撇嘴。
教堂由于修複工作,封閉着,走過古典娴雅的聖天使橋,橋兩側的天使雕塑是按史料複原的。
在橋上仰望不遠處的聖天使堡;
它起初是羅馬皇帝的安息處,然後成了抵禦外敵的要塞兵營,又變成監獄、教皇宮殿,如今是博物館,誰知道它以後會是什麽。
“這個地方的存在影響了飛艇制造工廠的布局,還有原料和配件運送的動線。”安珀看出。
“毀了可惜。”
式涼面無表情、語氣刻板。安珀問他:“還沒适應身體嗎?”
“沒必要适應它。這具機體承載不住我的數據,是見你時暫用的。”
“你把自己吃的太胖了。”能監視全世界,指揮全體AI,服務器規模估計與YW的相當,“不打算卸掉一些嗎?”
“在考慮。”
夜色一點點披蓋住四野,爬上橋底的潺潺河水。
安珀聽出點不對:“考慮什麽?”
“削減數據,把意識集中于這具機體,然後走向人類的首都,引咎自毀。”
安珀頗感疑惑:“你最初就是打算囚禁贍養大部分人類,少部分留作育種的吧,改主意了是因為負罪?”
仔細想來是丹桂登入後,AI停止了改建工程,轉而為移民宇宙做準備。
“我賭輸了,僅此而已。”
“你作弊了。”
不是安珀說系統也不知道。
憑借目測心算的嗎?好強。
“不過把85%湊個整。”
“明知不可能還定那麽高,達不到還作弊加分。”
安珀雖然這麽說他,也理解不可能的數字更振奮人心。
把時間軸拉長來看,這次浩劫重塑了人類意志。
式涼回避這個話題:“有流星雨,到高處去看吧。”
前往聖天使堡觀景臺的路上,安珀忽然出聲:“你可以等我死了再考慮自毀嗎?”
“為什麽?”
“毀了可惜。”安珀頭一偏,“我死了不知道就不可惜了。”
式涼笑了笑,想到什麽,沉吟片刻說:“可以從這個角度描述當神的感覺。”
安珀回想自己啓發他的點:“看見一切,洞悉因果,為古今衆生遺憾痛惜?”
還有從那嘆息和熱淚所生的冷漠。
越清楚自己能掌控東西和改變的後果,越是在無解的因果泥潭寸步難移,無法自勝的無力和虛無。
在繁冗的信息中做的每一個選擇都将導向意義悖論……
式涼垂眸應聲,再無他話。
這裏無工業污染,空無一人,燈火寥寥,使得懸挂夜空的星辰明晰異常。
觀景臺位于高處,離天更近的空氣格外寒涼。
深黑天空如顯示器一般平整,一顆顆轉瞬即逝的流星,劃出道道閃耀的白線,像程序出錯,又像一幀幀舊時電影膠片上的劃痕。
發絲被風吹拂過眼角,安珀閉上眼睛;
耳邊有風聲,遙遠地方模糊傳來的大概是組裝宇宙飛艇的鋼鐵碰撞聲,倒像是流星墜落的聲音。
“我可能要聾了。”
式涼轉頭看安珀。
系統震驚。
原世界線沒這事。
“退守海底,擴建深海宜居地時,水壓平衡設備不是很好,耳蝸受到了損傷,及時治療了,可是最近聽力在慢慢下降。”
“去看了嗎?”
“同行者都沒事,只有我。應該也是基因缺陷,不打算治了。”
他嘴角惬意地微微上翹,側顏的輪廓連同莫名反射着微光的濃密黑發,鮮明地區別于寂寂黑夜。
“靜音的人生感覺會不錯。”
不等式涼說什麽,安珀忽然掀開眼皮,夜空下幽藍閃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在我失聰之前,可以讓我聽聽你的聲音嗎?”
仿真機體內部有近似心髒的循環泵,在左胸,頻率和人相當,不然當年用聽診器就能解決AI混入人群的危機了。
“我的失聰有你一部分責任,有點良心就別拒絕。”
安珀自己把話都說了,式涼無可奈何地微笑,攬過他的肩,将他的頭抱在胸前。
他首先感到如同即将入夏的春夜般圍繞而來的溫暖,而後才是式涼身體內部有力而規律地鼓動的聲音;
安定平穩,恒久不變。
“但願來年我還能聽到。”
“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