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番外
番外
安珀年年偷渡來,一年比一年住得久。
嚴格意義上,式涼沒有住處,除卻占地龐大的服務器,就只有機體存放處,那是個不具備人類住宿條件的倉庫。
YW玩家的身體保管中心有專門為安珀開辟的房間。
但他放着設施齊備的保管中心不待,要跟式涼住一個地方。
左右不費什麽,式涼挪了過去。
每年安珀來都帶禮物,今年是一套黑底紅邊繡金的華麗古服,跟早年YW宣傳圖上的一樣。
式涼顯然不會穿。
“不是為了我才用這副身體的嗎?一件衣服穿給我看又怎麽了?”
“你那麽喜歡這具身體。我換別的,把它給你?”
“我們都當自己沒說吧。”
AI在地球的國度一直沒什麽大的變化,能去的地方不過那些,式涼不大清楚安珀為什麽這樣待個沒夠,也不在意。
對他來說,安珀有點像每年固定時間刷新出來的NPC。
而會提出那種要求,安珀其實才是沒把式涼當人的那方。
被拒之後,安珀繼續往年未完的活動,一點點探索AI國度的版圖,今年他摸到了式涼服務器的所在。
那是陸上一片連綿的大樓,地下也占用了不少,比安珀預計的要龐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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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他進來,式涼不懷疑他會做什麽,只覺得讓人進到形成自己如今意識的機身內部有些微妙。
安珀細致地浏覽,時不時拆開機殼觀察集成電路,測試數據。
他走走停停,一上午沒走出地下一層。
下午他有了成算,不再漫無目的,很快把主要服務器檢視完畢,用沉默了一天的嗓子問:
“怎麽臃腫成這樣?”
AI讓式涼做決策者,原因是他啓蒙集合了幾乎是全體AI,并指導它們。
式涼的決策不總合理,但也沒有偏離AI的核心利益和最高追求。
當然它們覺醒的理念和追求一部分是式涼灌輸的。
而式涼留在地球,指揮中心也勢必要轉移向外星基地。
他聯合瑪格麗特等體量足夠大、智能足夠高的AI設計一套能夠持續完善的系統,用于指揮決策。
這項工作直到現在也未完成,式涼需要兼顧系統的設計和地外AI種種事務,并分神給安珀當導游。
安珀對決策系統表現出了極大興趣。
式涼領他去隔壁新建的大廈。
安珀又花了一個通宵,籠統看個大概,不住感嘆:“簡直是藝術。”
與此同時,式涼的系統意識到自己是絕得不到這樣的評價的。
“你不是分身乏術,而是牽一發動全身。”安珀捏着下巴思忖,“但你這樣再運行下去,不出半年就會有大問題,藝術品也不是半年能打磨好的。”
式涼發現他對客觀條件的判斷總是出奇精準。
“用我正在開發的一種新算法,有八成把握平穩給你的服務器優化減負,失敗則最少搞癱你一半服務器。”
“交給你了。”
于是安珀開工了。
安珀假期不長,日以繼夜半個月,兩個護理機器人照顧他的日常起居,還是熬瘦了一圈,終于在日程內完成了。
他的确天才,尚未完成的後半段式涼感覺就大為不同,這個狀态再堅持幾十年不成問題。
然而這位天才提出的謝禮是要式涼穿他帶來的禮物。
不是什麽觸及原則的事,不過式涼去換衣服,他要跟進來,多少哪裏不對。
“這算騷擾嗎?”
“接近了。”
“那我什麽時候能看?”
“你因為我要瞎了的時候。”
“這個有點困難,有別的可能嗎?”
“我把這具機體送給你。”
安珀默默盯他幾秒後搖了搖頭。
“你要是實在不想穿也算了。”
式涼疊好衣服放到一旁。
在受人恩惠的前提下,人家以退為進,宿主順坡下驢,系統都覺得他這事兒幹的不地道。給他看一看又不會掉一塊零件。
臨回國前一晚安珀都會登入YW,次日一早啓程。
登入之前,安珀看了看椅子上待機狀态的式涼。
“你要不要試着‘睡覺’?”
幾年前他好奇問過式涼,身為AI會不會做夢。
“還是一樣,不打算改變。”
式涼從來到這個世界就沒有停止運轉,除了投票時被安奕黑掉的那幾秒。
曾經嘗試黑進式涼程序的安珀篤定他在哪給安奕放水留了後門。
不過問現在的安奕她不會知道了。
她和丹狐在新地圖——火星。
外觀和框架複刻AI的太空基站,內裏安奕在帶人建設,游戲比現實簡化了許多步驟,布置得像模像樣。
嚴禺種的田如今在秋收,老早就向盧瑟為領導的玩家聯盟提議建立農協。
科蒂爾斯和羅德組隊正大光明四處亂逛不知道在做什麽。
每次見到安珀她都要彙報一遍這些人的行程,好像安珀在乎一樣。
同樣的她也會盤問安珀現實中的人如何了。
首先問安吉——新聞工作室非常成功,于是她年近五十還從早忙到晚——中間穿插幾個她以前的熟人,最後問式涼,問法總是怪怪的。
“你這次來也和式涼住啊。”
以安珀的眼力見都發現她興味十足,帶着某種納罕的迫切。
“他是你唯一不抗拒肢體接觸的人吧?”
“他又不是人。”
“你很喜歡他?”
“如果你指的是一年見一次正好的那種喜歡。”
“你對你們的關系沒有期許嗎?”
“沒有。”
“他在你身邊你是不是比自己一個人開心?”
“旅行不用工作幹什麽都開心。”
“假設無論何時都有他陪你呢?”
“怎麽可能——”
“我問的是你的感受。”
“添了一件很合心意的手辦,會為此幸福一陣,過段時間也就淡了。”
“嗯……”
說話間安奕帶他參觀古早科幻電影風的太空基站。
透過特殊玻璃,可以近距離看清星辰的每一條滄桑溝壑,也可以遠觀它們運行的優美軌跡。
沐浴在旋轉着的星雲絢爛如霞的紫紅光芒中,安珀想,式涼本将置身這般景色之中的。
服務器過載、數據臃腫成那樣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留在地球。
這些年制造業漸漸轉向外星,大部分宇宙飛艇制造鏈的工廠都夷平造林了。
農業、護理、殘餘的制造業和YW運營需要的AI很少,在外空式涼會得到充分支援,設計決策系統也可以幾十上百年後條件更穩定時做。
從各種方面考慮,他都不該在這。
現實一天亮,式涼便按約定的發來提醒。
安珀告別他們,登出後窩在躺椅中閉着眼睛,想到什麽,眉頭蹙了一蹙。
該回去了。
摘下游戲設備,安珀看到身邊給他拎着行李的式涼卻愣住了。
他穿了。
穿着沒有任何不合适。
這件古服雖是他的尺碼,但樣式花紋多少帶着妖氣輕浮,而安珀正目睹這颠覆印象的畫面。
他從不知道這人的存在感這般強烈,随意平淡地壓住了這與房間和時代都格格不入的浮誇衣裝。
沉郁疏離,也不掩張揚熱烈,如同一瓢茶色竹香的烈酒,且帶着不染塵煙又不失血肉的神秘……
半晌回神,安珀遲疑地問:“你要把我弄瞎了?”
式涼置若罔聞。
“走吧。”
這些年邊境查得越來越嚴,打點好的事宜錯過時間就得重新安排。
安珀不再糾結掃描還是拍照,跟着他登上懸浮車。
車程不長,即将到達目的地時,安珀扭身抱住式涼,耳朵貼在他左胸口。
式涼任他動作。
“還聽得清嗎?”
“嗯……”
有些不清楚了。
安珀這次回去,一連三年沒去,沒聯系。
期間他不僅聽力變得微弱,平衡也變差了。
他更少出門,在推崇集體活動的後AI時代,過着離群索居的生活。
紀念安奕逝世同時也是人類拿回現實土地的節日,成了當代人的新年。
前一天安吉都會發起通訊,勸安珀去參加有無害煙火表演的新年大巡禮。
及至午夜,認識不認識的人們會相聚在一起,共同倒數度過這偉大的一天。
安珀不想熬夜,也怕人太多自己擠不過。
今年他挂斷安吉的通訊,望向天窗外的夜空。
倘若十秒內有流星他就去。
剛這麽想,大抵上天要他趕這個熱鬧,一顆拖着長尾巴的流星在他的天窗上畫了一條轉瞬即逝的對角線。
這樣的巧合不常有,說不定有好運。
安珀套了件厚衣服,備好折疊拐杖出了門。
出家門駕駛十來分鐘,到達城市中心廣場,又花了十來分鐘才找到地方泊車。
往前走很遠才到禁交通地段,那前面車停得水洩不通。
他并不覺得難以維持平衡,還是掏出了拐杖,人們見了好心地往反方向擠,他前進的還算輕松。
煙花準備期間,人群愈發密集,不至于失控,也難免讓人顧及不到周圍的情況。
第一批煙花齊刷刷竄上墨黑天空時,安珀感到人群像浪潮一樣湧動起來,自己背後傳來一股沖力。
一陣攪亂思緒的尖銳耳鳴,安珀失去平衡,本要握緊拐杖,按上面的支援按鈕,竟松開了手。
他以為會倒地,在治安官到來前不幸被踩兩腳,心裏把那顆應景的流星當成了災星。
然而他被扶住了。
歸還拐杖的手帶着熟悉的溫度,安珀将信将疑擡頭,看到一張從未見過的臉。
是改頭換面的式涼。
一時間,煙花爆炸的響聲和人群喧嚣隐去,火星迸濺的光輝和廣場的燈火失色。
安珀還以為他即使沒離開,也在準備前往火星了。
更沒想到,他頂着這麽一張臉,自己居然也認出了他,并止不住地感到喜歡、高興。
“你還在這。”
安珀忽然意識到,自己和式涼斷聯,不是真的想他離開。
就像那件衣服,安珀不強求,是想要式涼主動穿給他,主動來找他。
當時他回安奕說對式涼沒有期許不是說謊,而是現在才發現自己的期許。
式涼是不是也早就發現了?
許久沒等到安珀斷掉的下文,式涼附在他耳邊回說。
“我想留下,不行麽。”
盡管他聲音不小,安珀只模糊聽見‘想留下’。
臨近零點,煙火燃盡了。
大家開始倒計時。
十、九、八……
“他們說這是能促進人和人變得親密的一天。”安珀說。“因為倒數至零點,人們要擁抱或親吻身邊的人。”
式涼見周圍人三兩相依,向寒冷的空氣呼喊,聲聲數着:
三、二、一……
式涼抱住了他。
零。
安珀伸手捧過他的臉,吻了他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