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海陸6
海陸6
“要逃嗎?”
亞爾氣惱地暼了眼式涼,咬牙在喬安過來前走了。
喬安聽說他回國了,不确定他今晚真的會來,見到并不意外,被躲開也沒有去敘舊的意思。
即使兩年前他們算是和平分手。
他随性而為、自由灑脫,是接受嚴苛教育禮儀完美的喬安的反面,喬安和他互相吸引,兩個年輕人理所當然地發展成了常見的身體關系。
亞爾為喬安收了一段時間的心,但人總是秉性難移。
他和別的女人喬安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問題在于他偶爾會睡男人。
這對他不好,也惡趣味。
曾經他吸引喬安的跳脫常規不受拘束,越來越讓他厭煩不已。
他還是更欣賞斯蘭這樣思想開放不拘小節、溫雅有度的成熟的人。
“你們聊了什麽?”
“您。”
“我和他……”
“您不必和我說的。”
“不想聽就說不想聽,這麽委婉幹什麽?我要是沒點眼色,還以為你吃醋了。”
一路回應圍來的人們的殷勤問候,喬安同他來到已沒了人的臺球室。
桌子上有幾張今天的報紙,喬安翻到數獨部分。式涼也拿了一張。
隔壁撞柱游戲的砰咚聲透過牆壁,門口湧來快步舞的歡快樂曲,時不時一陣歡呼笑浪。
廳堂上方的新式電力吊燈格外亮且寂寥,喬安轉着筆,斟酌着往上填數字,聽到對面斯蘭說想借用皇家藏書室。
“不是所有區域都對外人開放。查閱什麽類型的典籍?”
“魔法生物。”
“沒問題……為了進益煉金術?”
她知道他在修習煉金術之餘開始了船舶工程方面的學習,可能煉金術就是為了造船而學的。
魔法和煉金術同根同源,區別在于魔法生物的魔法可以無中生有,人類使用的煉金術不能作為任何主要的支撐,只能用于錦上添花。
“算是。另一件事……”
式涼說明了海倫的存在,拜托喬安幫忙打聽臨近小國有無失蹤的上層男子。
海倫種種不接地氣不近人情的生活習慣,必是矯生慣養長起來的。
而大國貴族不至于失蹤了卻毫無消息。
深灰長發紫眸,應該很好篩查。
“使喚起人沒完沒了。”
喬安抱怨,卻也答應了,扭頭見他垂着頭,專注地看報。
不像在解數獨,因為沒拿筆。
他的金發掖在耳後,露出完整流暢的面部線條,和其他男士不一樣,沒有耳洞、不戴頭飾、不夾睫毛,自然而然,素淨寡淡,莫名挽留着人的目光。
尤其那雙深金色的眼眸,有種奇妙的誘人墜入的引力。
他又說他将大幅減少出現在社交場合的頻率。
“不聯絡人脈而去研究煉金術?你提案的實施呢?”
“衆所周知,那是你的提案。”
所有人都當他是被喬安推出來的政治傀儡。
盡管喬安早就隐隐看出他對參政的消極态度,但輕易讓出了勞動成果:“為什麽?”
“有人說政治的關鍵在于制衡。”
他伸手過來,捏着筆端從她手中拿走筆,發梢亂亂地掃過光裸的脖子,喬安低頭,意識到自己手下的題目沒有進展許久了。
“我同意。同時也認為政治完全是以強勢群體為中心的。”
式涼慢慢往格子裏填數字。
“無論一個規定的初衷如何,最終都會淪為向強勢群體的獻媚,給弱勢群體的一切所維持的平衡就結果而言,也不過維護強勢群體主導的制度。”
和亞爾聊過天,式涼覺得喬安偶爾會開不顧人死活的玩笑應是跟她學的。
喬安本質正直随和,照顧他人心情,那些出格的玩笑讓她更像一位諷刺小說家而不是政治家,意在與人拉近距離,而非明确尊卑如祁陌,他的玩笑永遠是出于頑劣的取樂和權術的試探。
式涼在祁陌面前沒法這樣說話。
“聽過就好,不用放在心上。”
他一氣呵成填完,遞還喬安筆。
喬安把他手邊的報紙扯過來。
“政治輕視弱勢群體,你也要放棄他們嗎?”
喬安視線在填滿的數獨格子徘徊。
“弱勢群體長久以來一直處于負面的輿論環境。弱者囿于困境做出的不光彩行為,其實是人之常情。人類普遍的劣根性成為某一群體的專屬、受到歧視。”
再三檢查,九乘九的格子都無一錯漏。
“沒有努力正經生活的人應該受到輕蔑鄙棄,沒有人的財富應該建立在壓迫和剝削上。你難道不想參與進來,為世界趨近正義做出貢獻嗎?”
式涼後仰靠椅,松了松領口。
“适度的學習、社交、管理公司和構想政策是享受,全身心投入就不好玩了。”
他這回倒說得一點不委婉。
“作為貴族為平民做成這樣很不錯了,但你想沒想過為男性群體做點什麽?”
“那個更沒必要。”
式涼起身,擺出敬送喬安離開的姿态。
“等您的人很多,我這邊沒事了。”
她用相同的道德标準看待所有人群,懂得換位思考,沒有眉眼高低,做人應該這樣。身居高位者如此赤子心性何其難得。
這個由女性主導的世界中男性的處境,遠好過男權世界中的女性。
就式涼體感,參與政治經濟活動的斥力不大,有價值的意見即使得不到采用也能得到尊重,上至貴族下至漁民,大多開明而有責任感;
這個世界的男性則是諸多世界中整體素質最高的。
上個世界表面文明平等,實際男性不過行為受到硬性制約,父權遺毒使得教育水準也挽救不了部分人的思想素質。
這個世界,這具身體比起他以往使用的男性身體性'欲淡薄得多,女本位社會的男人經過馴化才如此文明。
經歷過不止一個男性主導的世界,作為強勢的一方他無甚作為。如今在這個世界搞“男權”,那也就比上個世界的理查德好點不多。
減少上流社會社交,公司自主運轉不需要太管,式涼省下了不少時間。
走訪船廠積累經驗,拜訪各位煉金術士,有時帶認識的工程師供應商去碼頭外聚集着船廠工人、水手的渥平老臺階喝幾杯,式涼更少回莊園了,回去就待在書房。
即将入冬,氣溫驟降。
早晨下大霧,樹木披挂着晶瑩的霜衣,天空顏色越來越淡,大海的藍幾乎要深到礁石裏去。
式涼最近一次回去是查賬。
冬季莊園的采暖費用不是小數目,即使老伯爵在世時裁員了一輪,關閉了近一半莊園設施。
土地有收入,公司有進項,雖仍是負債狀态,倒也過得去,但削減些支出會寬裕點。
住家仆人的薪水、食宿,打理庭院草木的工人費用……式涼注意到馬圈和狗舍的支出。
原主喜好打獵,專人養着好些馬和獵犬,定期請獸醫。
式涼讓管家賣的賣送的送,只留幾匹馬拉車,然後問起海倫的情況。
他有精神多了,沒再有過激反應。式涼不在時赫伯來複診了一次。他的視力基本恢複了,雙腿需要複健。
購入複健器材或定期送他去醫院,後者比較省錢,但關鍵在海倫。
“您不用親自來問的。”
“許久沒見他了。”
半晌沒人應門。
“少爺瘦了好些,如今在外面住得多,應該有個男仆跟着照料。”
式涼尚未開口,門內一陣慌忙的腳步聲,萊利跑來開了門。
海倫泡在浴缸裏不肯出來,萊利好不容易讓他坐上輪椅,給他套上睡裙。
現在他的輪椅停在床邊,準備睡覺了。
式涼走進卧室。
管家在外間抓住萊利。
“有機會在少爺面前好好表現,好被調回去。過今年你就二十四了,跟着少爺多接觸人,找個工作體面性情踏實的嫁了。”
“想那麽多幹嘛。”萊利揉搓着手上被水泡出的褶皺,“嫁不出去我就一輩子在莊園幹活、照顧你。”
管家嘆了口氣,愛憐地捏了捏他的胳膊。
海倫剛從棉浴帽放出的長發微微打着卷,披散在一邊肩上,垂在藍綠提花睡裙上,另一邊的鬓角在他白皙的下颌與頸項間打着绺。
他濕漉漉的睫毛密雲般蓋着瞳眸,落寞地靜止着,忽而輕閃,洩露出一道潋滟的紫波。
某一瞬間式涼都不禁認為,為争奪這樣一個人而引發戰争不是沒有可能。
“在想什麽?”
眼睛好了之後,海倫的鼻子就沒那麽靈了,還以為是萊利。
聽到是式涼,他眼睛亮起來,張着嘴想回答,但不知道能說什麽。
在水裏待着很安心,從浴缸出來渾身幹燥地坐在這總是悵然若失。
他還有事要查、有仇要報,但不知從何開始。不用輪椅連房間都出不了,完全不了解人類社會他能做什麽……
“又在發呆了。”
海倫回神,這才好好看他。
和聲音相配的一張讓人舒服的臉,暖金的眼睛明明神色柔和,海倫卻無端感到距離和疏冷,像在水下看到的午陽。
“需要我幫你到床上去嗎?”
“好的,謝謝。”海倫跟萊利學了些禮儀。
式涼将他抱到床上。可能因為剛洗完澡,他體溫微涼,一接觸到被子就把自己卷成了卷。
式涼好笑地看着他。
“不悶嗎?”
海倫把頭伸出來點了點。
蒙着被子睡有點喘不過來氣,也不如睡在珊瑚、海草裏舒适,但多少能讓他感到被包被的安全和充實。
“不這樣睡不着。”
這樣也睡不了多久。
“你怎麽總不在?”
“你找我了?”
“嗯。”
“想見我?”
“嗯。”
見他卷在被子裏,認真聽每一句話并直直應聲的樣子,式涼不覺跟他說了好些有的沒的。
系統如果有眼睛,一定驚疑不定地眯起來了。
海倫外表看着十六七歲,宿主像跟六七歲小孩交流。
系統有沖動告訴宿主這孩子實際一百一十六七歲,又怕讓他知道海倫是人魚再猜出啥劇情來,少說少錯。
式涼想摸摸海倫的頭。
剛伸過手,海倫也拿出手來,跟式涼握手。
他的指腹光潔柔滑。進門前式涼留意到萊利的手是皺着的。
“等你能走路了,我們一起去看海。”
人魚長壽,因此都是悠然的慢性子,海倫對任何事都急不起來,而此刻非常想下地走路。
“你想在這複健還是去醫院,醫院就是之前給你治傷的白房間。”
“在這。”
“好。”
常理來說,海中遇難被撈起來的人應該不會對看海如此熱切。
出去時式涼看了眼萊利的手——仍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