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海陸7
海陸7
式涼交代萊利弄些海洋生物的玩偶,堆在床頭床尾,挂在床柱間。
萊利不明所以地照做,市面上類似的玩偶很少,手巧的男仆們縫制了一些。
海倫漸漸融入,性情穩定下來,懂得禮貌後,男仆們的态度也随之轉變,至少不會把他的表情缺失誤解成目中無人。
照少爺說的布置了,萊利驚喜地發現海倫不再卷着自己睡覺了。
虎鯨、海豚、好看但有毒的大水母……都是人魚需要警戒的。
幸好玩偶看着很假,還有點滑稽。
海倫晚上頭沖着白鯨睡。
次日早上器材也安裝好了。
在此之前海倫吃了許多魚,嘗試了一下牛肉,沒有那麽不可接受了。
他還看到被牽上大車拉走的黑的紅的馬,斯蘭依舊來去匆匆。
萊利每天按赫伯醫生說的監督海倫的複健,目前尚未看出成效,并且遵從少爺那天的吩咐,一有機會就教海倫生活常識和社會規則。
海倫看上去很呆,竟常常一臉迷茫地一遍學會。
于是萊利給他拿了幾本小說看,試着引導他深入學習人際關系。
即使是情節最簡單的小說,海倫需要萊利解釋的也很多。
“有些國家的語言分陰陽,女男的人稱不同,我們的語言第三人稱一律用‘他’。”
“姓氏以我們少爺為例,他全名斯蘭.阿裏森.拉蒙。斯蘭是名,中間阿裏森是母姓,後綴的拉蒙是父姓。稱呼母姓是比較正式客氣的用法,親密一點的就直呼其名。說起來,父這個字也是近些年被大量提及。”
“普通人家有名和母姓,這些年有極少數貴族會在名字末尾綴以父姓。貿然稱呼父姓有些無禮。”
海倫學是學會了,但不理解。
人魚生性自由散漫,文字語言和人類的基本一致,但那屬于書面語,平常沒人用,名字的發音是按旋律起的,意在贊頌日月、暖流或潮汐。
姓氏太令魚費解了。
水中也不存在像萊利這樣專職照顧人的人。
人魚沒有階級,強者會受到尊敬,因為他們可以抵禦其它水族的騷擾進犯,保護弱者。
雖然最弱的人魚不用魔法也可以随便手撕兩三條海豚,與成年虎鯨一對一不落下風,但集體進攻時就難保了。
弱者不會被欺負,還會受到重視免于掉隊受傷。
可沒有人魚想當弱者。
小說的主角是偏僻地方的貴族家庭兄弟三個,十五六歲步入社交圈,為給自己尋找好姻緣要在女人面前裝柔弱,這種行為完全在海倫盲區。
“女性二十歲成年,男性十八歲成年即可婚配,女性則不可早于二十二歲。”
“為什麽?”
“研究表明男子二十歲之後精子質量就開始走下坡路了,老精劣精會使胎兒畸形,損傷負責孕生的女性。女性二十二歲前身體還未長成,早孕會讓本就艱巨的懷孕事業變得更兇險,還有研究表明,早孕會使女性一代代提前初潮,縮短壽命和身長。”
“顧慮好多。”
海倫明白為什麽人魚長老對人族不屑一顧了,人類進化多少有點失敗。
“以前女性想延續血脈,就挑幾個貞潔漂亮的男子狩精,生了孩子後的瑣碎由家族中的男性料理。”
這些是萊利聽自己那位帶大了姐妹七個孩子的舅舅說的。
“在那個男性工作機會很少也沒有參政權的時代,男人終其一生都要在家支援親屬。先輩争取來婚姻制度,讓我們男人有機會嫁個女人,沾光照顧自己的孩子。”
“以前做自己家的仆人,現在做別人家的仆人?”
“哎呀,話不是這麽說的。”萊利搖頭笑道,“都是自由戀愛。男人生不了孩子,何其有幸能得到女人的憐愛和承諾,就那樣安安穩穩地打理一個小家,照顧妻夫愛情的結晶……”
海倫也不理解人類對繁衍的執念。
“如果結晶是妻子在外面狩精來的呢?”
“那肯定是丈夫的精子質量不行,家務沒做好,沒照顧好婆公,應該反思自己有沒有盡到丈夫的職責。”萊利說,“何況哪個男人有什麽重要的,不過分泌一點腺液,生命由女人孕育,作為丈夫能喂養妻子的孩子就該感恩戴德了。”
“做了丈夫可以給別人腺液嗎?”
“那必須征求他妻子的同意。”萊利想起來,“丈夫要稱呼妻子為先生。哦,有傑出成就的男人也會被尊稱為先生。”
在這個世界,孕生能力沒有價值,它是權力本身,是女性高于男性的明證,乃至于生育所帶來的病痛與死亡也是人類至高的榮耀。
知識上海倫已經記住了,但是很多亂亂的東西。
上午複健得很累,午睡時間淨在看小說,此時他有點頭昏腦脹。
萊利去張羅晚餐了,他兩肘支着輪椅放空。
飄窗外金黃色的風景忽然暗淡下來,空氣流動着,一場秋雨驟然而至。
眼望紛亂的雨絲織成雨幕,呼吸着濕潤的涼絲絲的空氣,海倫心下一片清淨。
以往他讨厭下雨天。
雨天的水中溶氧變少,呼吸壓抑不暢快;
海鳥亂飛,頻頻飛竄進海面捕魚,使得魚群狂亂,他置身混亂極為心煩。
而他浮沉中等待的維奧拉忙着指揮船員預防暴風雨,沒法見他。
現在他遠離了如同蓄滿雨水的烏雲般翻滾着狂濤的動蕩的海,在穩定冷清的陸地上,這裏有着不輸海洋的廣闊,卻被人用木板石塊隔絕成一個個死的空間。
他成了靠此保護的脆弱人類中的一個,濕度大的空氣反而讓他的呼吸更通暢,也讓他像在晴天的海中一樣充滿期待。
因為雨天斯蘭多半會回來。
果然萊利推門進來,說少爺回來了。
海倫被萊利推着,穿過陰暗的走廊,在兩位女仆的幫助下下了樓梯,去到正亮起燈的書房。
每次式涼回來都直奔書房,他不限制海倫去哪,來見他不必事先通知,所以海倫就直接進去了。
地下室的大部分藏書連帶書架被移到了書房,上次經歷了把海倫堵在門口不得寸進尺的尴尬,式涼讓人把書架搬出了一道能讓海倫的輪椅直達他辦公桌的的通路。
萊利将海倫推過去時,注意到書桌前的地毯都被挪開了,輪椅抵達得平平穩穩。
少爺在不遠處的書架上翻找着工具書,胳膊上臂綁着不知哪來的袖箍,那是下層人才用的。
但法式襯衫本就松散,他瘦了之後就更寬了,不綁着袖子就會掉到外套外。
“少爺,您要穿的衣服拿給我們,好改得合身些。”萊利壯着膽子提出。
式涼點頭。
突然想起要幫萊利相看合适的人,可這方面他不在行,忙起來總顧不上。
他不是不清楚管家的心思,萊利也是個好孩子。
找到同皇家藏書室借來的博物志類似內容的書,正準備比對着看,轉身就見海倫盯着自己腳邊。
海倫好奇看着的是燈光照出的影子。
他的瞳仁比常人大,總像是盛着一汪清之又清的水,專注看東西的時候一眨不眨。
“我回來之前你在做什麽?”
萊利替海倫回:“學習常識。”
“學得怎樣?”
海倫的視線跟着式涼的影子來到輪椅邊。
“感覺如何?”
海倫擡頭,式涼卻比他的影子遠很多。
“好複雜。一定要照那套規則做嗎?”
“當然不必。規則是那樣,可人們無所不為呢。”
“好奇怪。”
他還想所有人都遵循那一套規則太死板,原來事實是另一回事……都不遵守制定出來是幹嘛呢?
“信守不同規則的人還會打架。”
“為什麽啊?
海倫固然聰明,但這種事他想破腦瓜也想不通。
“少爺說什麽呢……”萊利弱弱嘟囔。
海倫還想追問,管家突然敲門。
來了位尊貴的客人。
不過在晚餐時間不請自來,身份如何尊貴都是不速之客。
自那次以來,式涼再沒出席過宴會,沒見過亞爾,不曾想她會特地登門拜訪,還是以相獵犬之名。
好馬被侯爵買走了,次一點的賣給賽馬場,再次的送給了領地的佃農。
獵犬被一位愛狗如命的供應商挑走了幾只,其餘沒找到合适的買主,也沒有好的領養。
是有說她熱衷打獵,槍法如神,但不至于為了幾條獵犬不顧禮節大雨天跑來這,讓人只能往不好了想。
怎麽說也要開門迎客,好好招待的。
式涼讓管家準備晚餐,她如臨大敵。
支支吾吾一番才向式涼坦誠,她擔憂的并非是時間緊廚房應付不來,而是亞爾花名在外。
歷史發展、時代前進一大步的同時,往往伴随着半步倒退。
一妻一夫制保障了男性的一部分權益,同時也帶來了貞潔枷鎖。
近些年更是有了“比男子名節更重要的只有生命”此類論調。因此男權運動的最大阻礙反而是另一部分男性。
正式招待客人時只能由女性在廳侍餐,男仆不露面倒還好。
晚餐後若亞爾要留宿,制造緋聞和污名的空間就大了去了。
少爺繼承爵位後莊園一直沒什麽客。來客也不會在這過夜,都是為避嫌。
管家如此,式涼稍微重視了點,叫萊利帶海倫回房間別出來。
但因為莊園關閉了一半,留用的客房總共四間。
一間窗子牆縫漏風漏雨嚴重。
一間有不知名臭味,可能是松鼠在地板下面藏的食物爛掉了。能用的就那麽相鄰的兩間。
一旦亞爾留宿只能住海倫隔壁。
海倫不懂為啥他們把自己當重點保護對象,不過隐約感覺自己不好插嘴。
“要不今晚他跟我擠擠?”萊利怯怯出聲。
式涼閑來無事研究過莊園設計圖,仆人房間幾乎和斯蘭卧室的壁櫥一樣大。
他看了眼萊利,又轉向海倫,和那雙紫水晶般的眼睛碰上。
“還是帶去我房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