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暗袍精血
暗袍精血
沈澈隐約間覺得兩人不對付。卻聽見曹有璘突然放聲狂笑,“也罷,不打不相識,我還要多謝你替我抓住東蒼的妖獸。”
謝棠正了神色頗為恭敬地說道:“為無定樓效力是我的本分,我定當竭盡全力不辜負堂主的期待。”
“今日就到這裏吧,我乏了。”曹有璘不耐煩地朝衆人揮手,轉身就要離開。香粉撲鼻的侍女簇擁而上。他突然定住步子,朝天空看了一眼後,對謝棠叮囑道:“別忘了。”
謝棠頓住,心中湧起顫抖的浪潮,卻依然朝曹有璘微微躬身,等一群人離開了宴席,捉妖師紛紛散盡,大廳瞬間變得冷清不已。謝棠轉過身用一種極其厭棄的眼神嚴厲地直逼逼盯着沈澈。
人參精見狀害怕地吱哇亂叫,沈澈朝它瞥了一眼,它便掙紮着撲騰到沈澈腳邊,抓住沈澈的衣袍角小手擺個不停。
沈澈俯下身子伸出手,人參精就跳上她的手掌,順着彎折的手臂撲棱棱躍上沈澈的背,緊緊地揪住身前之人的衣領。
眼看着殿內的衆人陸續散去,沈澈此刻敏銳得覺得自己應該快點離開,她朝老龜低頭示意便往外走去。
踏出大門,沈澈仍感覺到身後擺脫不掉的黏膩令人膽寒的視線。她轉過頭,只見謝棠用嘲弄的眼光定睛看着她,随即嘴角微微一笑,無聲地動了動嘴巴。
“我們走着瞧。”
“瘋子。”沈澈不知道他為什麽對她會有敵意,看清了他的嘴形在心底暗罵一聲,急匆匆馱着脖子上的人參精就分道揚镳。
等沈澈收拾幹淨躺在榻上時,已是一個時辰後。她睜開雙眼翻身仰面躺着,翹起右腿搭在左腿上。一手墊在腦後,一手伸到案幾上拿過一塊精細糕點放到嘴裏慢慢咀嚼。
邊吃着邊對着枕在她腦袋旁的人參精說道:“其實做人也是有好處的,我做鬼的時候嘗不到味道,吃不到好吃的。但人就不行,人吃不到好吃的,可是會餓死的。”
人參精也不知聽沒聽懂,拿着沈澈分給它的小半塊糕點滿臉欣喜,點頭如搗蒜,嘴裏嗚嗚出聲。
沈澈的兩顆眼珠子光溜溜的轉動,不禁想起小将軍的意思,“要助元殊渡劫,他這輩子會有什麽劫?”
“唉!”沈澈不由得嘆氣,她都沒來得及翻命簿,稀裏糊塗的被扔上來,這怎麽能行呢,辦不好事情回去還是要被小将軍捉到上天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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煩歸煩,吃完了點心,濃濃的困意慢慢包裹住沈澈的身體,哈欠一個接着一個。沈澈翻了個身後便沒了動靜。
屋內一片寂靜,偶爾幾聲燭火微弱的爆裂聲。月光透過窗子的縫隙,灑落在桌案上。榻上的人早已沉沉睡去,胸膛随着均勻平穩的呼吸微微起伏。沈澈安靜地平躺在榻上,四肢自然綿軟地伸展,雙眼緊閉面容放松,烏黑的睫毛在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
沈澈睡得正香,毫無防備地夢到自己還在忘川巡邏當值,成陽卻突然從空中出現變成一只大手要捉她回上天庭。沈澈身體猛地一顫,“嗖”地一下從榻上坐起,臉上還殘留着沒有脫離夢境的驚惶。她看了看周圍,又看見身側睡着的人參精,松了口氣身子又軟軟地倒回到榻上。
轉頭看見有扇窗子沒合上,沈澈睡眼惺忪地爬起來趿拉着鞋子,沒精打采地走到窗前。屋外林苑的大樹隐隐綽綽,風吹過樹林,樹葉子嗡嗡地響,樹林上空閃現一大片黑鳥,啼叫聲刺耳尖銳。
沈澈手扶住窗柩,鼻間忽然聞到空氣裏傳來的一股濃郁芳香,她狠狠地嗅着那股味道,以為是什麽靈草傳來的味道,畢竟林苑最不缺奇花異草。
剛合上窗子,卻發現屋內香氣更甚。沈澈頓住,一種異樣的感覺湧上心頭,身體不由僵住。身後像有雙眼睛灼灼盯着。沈澈一轉身,一只蒼白有力的手突然成利爪狀朝她面門襲來。
沈澈驚吓異常,連忙往一側躲去不等她站定腳步,那人閃電般撲了過來。只聽“嗤”的一聲,沈澈左袖被扯脫了一截袖子,手臂被抓出淡淡的血痕。好在傷痕不深,只是冒出點血珠。
沈澈定睛看去,原來是謝棠,心下一凜,“曹有璘不是把他叫走了嗎?怎麽深更半夜跑這裏來。”
謝棠換了身裝扮,黑蟒袍腰束銀帶。清冷疏離的眉眼卻透着邪魅,傷了沈澈後,便停下了動作。
沈澈只見他盯着自己撇了撇嘴露出一絲病态的笑容。頗有些氣憤地吼道:“喂,你三更半夜來我這不會就為了殺我吧!”
沈澈一骨碌爬起,剛想離瘋子遠點,卻見一旁冷眼斜睨的謝棠拔出佩劍朝她攻來。燭火熹微下兩道黑色身影倏分倏合。謝棠雖出手攻她,卻動作滞緩,沈澈躲閃迅疾,她怕有詐,便反手一掌拍在謝棠胸脯上。
只見謝棠面色慘白如紙,雙眉緊緊擰在一起,一閃而過難耐的痛楚。往後退了幾步後他又重新嘗試握劍,但手心綿軟乏力,感受不到靈力在靜脈流轉,只有一路蔓延的麻痹。
謝棠握不住佩劍也沒有力氣動彈只得衰弱地跌坐在地上,他突然爆發出一陣神經質的連續不斷的大笑,笑得全身亂顫。沈澈遠遠望去,他坐在空地上大笑的模樣有幾分瘆人。
沈澈忽覺手心濕潤黏膩,伸出手一看,手掌心全是紅色的血液。她可沒有能一掌把人血都給拍出來的本事。正疑惑,餘光瞥見謝棠往地上倒去,這一倒可把沈澈吓得不輕,沈澈連忙向前查看,心想“你可不能現在死啊!”
黑色的衣袍看不出血色,沈澈一面看着謝棠毫無顏色的臉龐,一面伸手展開他的外袍。只見內裏的襯衣被鮮血浸透。
沈澈緊張地咽了咽口水道:“你知道的,我是藥師,你別傷我,我給你治病。”她見謝棠不回話只擡眼望着上方。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
“不必假惺惺,你把藥給我,我就走。”謝棠冷聲回絕她。沈澈覺得他真是不知好歹,就把謝棠的衣袍又給拉了回去,起身拿撕碎的袖子擦了擦手掌心,“也罷,那你就自己收拾好。”
謝棠胸膛上的襯衣被鮮血染紅,血流的越多他就愈發脫力,他嘗試了幾次卻坐都坐不起來,只得不服氣地閉上眼睛,将頭扭向一旁。
沈澈一面擦着,一面餘光注意着謝棠的動靜。見卻見謝棠動也不動,心下明白了個八九分。她又蹲下身去,又把謝棠的衣袍解開。等解開襯衣,袒露出胸膛,心窩下方皮肉被攪爛得慘不忍睹,血肉模糊,中間撕裂的傷口血液積聚成烏黑的小血泊,還在汩汩冒血。右側的肋骨有好大一塊青紫色淤青。
沈澈連忙從藥櫃裏翻出一堆什麽止血丹、修複丹,見謝棠動彈不得,大了膽子直接将各式各樣的丹藥就着水猛地灌進他嗓子裏。謝棠不防面前的人一下灌進去一整杯水,喉嚨裏被水嗆住,劇烈地咳嗽起來。
沈澈覺得照顧人真的是件很麻煩的事情,她在地府的時候,若是遇見不肯喝孟婆湯,擾亂秩序的直接直接讓鬼差壓住讓她灌進去,沒過一會兒就能達到她想要的效果。
她在袖子裏翻了翻撈出剩下的一株仙草,謝棠看見沈澈手裏的仙草後眼中微閃,卻見她把整株仙草放在石臼裏搗成了團,待搗出了汁液便放在謝棠胸口的傷口處,又用白布條反複給傷口包紮起來。
見他肋骨處還有淤青,又翻箱倒櫃拿出活血化瘀的藥膏塗抹在淤青上。謝棠見她食指在自己右側的肋骨上動作,神情嚴肅專心致志,心上突然顯露出異樣煩躁的情緒。
沈澈像是報複似的下了死勁,謝棠只忍着皺眉頭,神色不耐,卻不發出聲響,沒有躲閃的意思。沈澈自己找了幾顆丹藥吃了下去,想了想突然伏低身子從上往下地看着謝棠說:“我救了你一次,你就欠我一次,以後要還我的。若是我要你做什麽,你必須得做。”
謝棠緊抿着嘴唇不回話,眼神掃過來直勾勾地看着沈澈。沈澈看他大有賴賬的意思,嘴裏發出一聲不屑的“哼”聲,抓過謝棠的左手,掌心朝上放到謝棠頭頂。
“我謝棠今天欠沈澈一次,今後若有沈澈需要我的地方,我定赴湯蹈火、肝腦塗地。若不報答恩情,我枉為人。”沈澈說完後,用自己的小拇指勾住謝棠的左手小拇指上下搖了搖,以表示剛剛的誓言成立。謝棠眉頭緊皺,用一種看無可救藥的傻子似的的目光看向沈澈。
皮膚下血液沸騰的刺痛逐漸消散麻痹,可謝棠還是不能動彈。沈澈拖不動謝棠也不準備讓他占了自己的床便拉過一床被子蓋在他身上,讓他躺在地上。之後便自顧自收拾洗漱,脫了衣服往床上一趟。
沈澈在床上左翻右滾,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往床下一看才知道謝棠大睜着雙眼,目不轉睛地看着她,沈澈覺得此時此刻有些怪異,連忙從床上跳下來,穿着中衣就往謝棠走去。
她看見謝棠還是不能動彈,便伸出雙手将被子拉高,拉過謝棠頭頂,遮住他的視線。此刻房中間的被褥下躺着個人,像具被蓋着的屍體似的一動不動。
看着謝棠這幅模樣沈澈才放下心來。她來勾魂時最常見的就是被草席、被子裹住的屍體,她一點也不害怕這些,反倒熟悉得不行。
蓋好後沈澈拍了拍手,不由為自己的機智點了點頭,又打着哈欠躺回了床上。
四周依舊是萬籁俱寂,榻上的人睡得迷糊。微弱的燭火在燭臺上搖曳跳動,偶爾發出噼裏啪啦的爆裂聲轉瞬即逝地響了幾下。融化的蠟油順着的燭身緩緩滑落積聚在燭臺中。
仙草蔓延出的靈力從胸膛的傷口處流進滾燙的血脈,順着靈脈慢慢往心髒和頭頂爬去,一顆心在胸腔裏咚咚咚地急跳。
燭火噼裏啪啦又爆了幾聲,或是聽見聲響,黑暗中的謝棠慢慢睜開雙眼,眼裏一片沉靜空洞,汗水浸透衣物,他同化不了今晚的妖丹,只得默默等着恢複氣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