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共濟蒼鸾
共濟蒼鸾
沈澈快醒來時,迷迷糊糊覺得鼻子有些癢。使勁皺了皺,還是癢得厲害就擡手想撓一撓。手指一抓就碰到一個溫軟的東西。
一聲驚天的咆哮聲響徹林苑,沈澈刷的坐起才發現是昨日的人參精,深吸了口氣,用指尖輕輕戳了戳人參精的屁股。
她還以為在地府,摸到滑軟的東西就以為是趴在她床架上伸出血紅舌頭的吊死鬼。
沈澈拎起人參精頭頂分叉的葉子甩了甩,又四仰八叉地躺了回去。窗外早已大亮天光,屋內靜悄悄的,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她又噌地坐起。
轉頭往床下看去,房間中央除了堆在地上的被子空空如也。
沈澈急匆匆下了床,扯過地上的被子掀開一看,半邊都染了謝棠的血,有幾處甚至滲過了被子,一夜過去早已變成幹涸的紅褐色。
被子冰冷,沒有溫度,沈澈還在房內呼呼大睡的時候,謝棠早就走了。
“身上有那麽大一個窟窿,居然還能爬起來。”沈澈摸了摸腦袋,不禁感嘆到凡人的生命力是如此之頑強。
正拿着被子左看右看,無定堂銅獸角的嗡鳴聲響了三聲。
“又是誰求人辦事”
沈澈待了半月自然知道號角響三聲就意味着無定堂接到了任務。
“篤篤”的敲門聲響起,一聲蒼老的“沈姑娘”拉回了沈澈的思緒。她連忙将手中的被子藏進衣櫃裏,又跑過去把門拉開。
見是負山老龜,沈澈笑吟吟倚着門框道:“怎麽是老龜你?”
負山朝屋內看了看,動作緩慢地轉過視線說道:“青州城瘟疫猖獗,城主上報朝廷,這個盤子由無定堂接下。”
老龜自顧自說着,面前的人卻歪着頭沒什麽反應,他随即慢悠悠的跟上一句,“若清除瘟疫,賞黃金四萬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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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沈澈立馬直起身子,目光炯炯,一副舍我其誰的嚴肅神情。
清清嗓子,沈澈道“曹堂主可有找到合适的捉妖師前去?”語氣轉換迅速,負山像習慣她這個樣子似的回她。
“沈姑娘若想去,此刻便可出發。”
“走,走走!我現在就可走。”
沈澈連忙收拾了東西,頗有些樂不可支地跟在老龜屁股後面。走時,還不忘抓起迷迷糊糊的人參精,一把扔到肩膀上去。
“老龜,黃金四萬兩如何與無定堂分成。”沈澈輕輕揪了揪老□□頂稀疏的白毛,笑眯眯地問道。
老龜拄着拐杖,面不改色地說:“青州瘟疫不似尋常瘟疫,應是哪路妖邪作祟,你此去要多加小心。蒼鸾舟日行百裏,今夜便可到青州。”
“蒼鸾舟是什麽,還要坐船去嗎?”沈澈滿腦子都是金子,聽到日行百裏不由得想起謝棠,狠狠拍了自己的腦袋,暗罵自己當真是掉錢眼了。
她來這裏可不是掙黃金的,謝棠才是她每日每日都要關注的人。再說了貨幣不流通,拿一堆沒用的金子回去羅剎指不定怎麽笑話她。
沈澈松開了老龜的長長的胡須又問道:“我這一去要多久,何時能回來。謝棠呢?你今日可有看見他?”
“到了。”
走過無定堂迂回曲折的八卦陣,一腳踏過朱紅大門,巨大的黑色船身映入眼簾,整艘船宛如龐大的巨獸穩懸在地,兩側的桅杆上挂着卷起的船帆,頭頂放下的帆在風中飒然作響。
獨有的黑旗在船前伸展飄蕩,沈澈下意識地擡手遮陽,滿臉好奇震驚地看着,忍不住咋舌贊嘆凡間的修士制造之術精妙。
太陽光有些刺眼,甲板上人頭攢動。沈澈眯了眯眼睛,努力看清甲板上的人影。定睛一看立在前頭的正是謝棠,少年負手站在船舷邊,臉上神情莫測,看不太清。
沈澈撇了撇嘴,覺得他肯定沒有好臉色,和老龜道別後就往船上走去。
慢慢走近了,才看到眼前的人面龐還有些虛弱蒼白,昨日的嚣張跋扈退去幾分,多了幾分冷峻肅然。
一根紅色暗紋錦緞發帶将身後的頭發高高束成馬尾,幹淨利落得像是正統仙門子弟。
衣袍被風扯起,在空中翻飛鼓蕩,身姿高挺,神态軒昂傲氣。不知道的還以為昨晚直直躺地上的是病恹恹的沈澈。
最後一根桅杆架起,蒼鸾舟緩緩升起。謝棠凝神望了沈澈一眼便往船艙走去。身側的紮着雙髻的小妖言笑晏晏地握住沈澈的手将她了帶進去。
沈澈覺得她不應該在這個房間,安靜得掉根針都能聽見。謝棠在她對面阖眸入定靜坐,修煉靈力。沈澈無聊地坐在椅子上晃着簾子的流蘇。
又看見身側的案幾上擺着木匣子,便手閑打開。匣子裏一堆胭脂水粉,沈澈看見紮着雙髻的小妖看着自己,便朝她招招手。
小妖小心瞥了眼閉目養息的人,就悄悄跑到沈澈面前。沈澈打開胭脂盒,用手指輕輕打轉,便往自己臉頰擦了擦。見小妖笑嘻嘻的,就一把捉住她,也往她的兩腮抹了抹。
小妖止不住地笑,又不敢發出聲音,憋得臉漲紅。反倒沈澈看着鏡匣裏自己紅彤彤的臉止不住地點頭,嘴角彎彎,透露着難以掩飾的滿足和得意。
陰間人沒幾個臉色紅潤的,只有活人才能光澤熠熠。所以地府以容貌光彩四射為美。沈澈忍不住瞧了又瞧,頓時覺得自己頗有姿色,可比得上地府的姣美豔鬼了。
對面的人聽見動靜早已睜開了雙眼,謝棠覺得沈澈像從阿鼻地獄爬上來的索命厲鬼,眼下烏黑,一臉的蒼白無力,如今還往臉上鬼畫符似的點了大紅胭脂。
沈澈正孤芳自賞,卻從鏡子裏看見謝棠神情冷漠,冷冷地直視自己。她轉過身,質問謝棠:“你是不是在心裏說我醜!”
見謝棠不理睬她,沈澈連忙說道:“我可告訴你,在我們那兒,可沒幾個像我這樣有鼻子有眼的。”
“你是沒去過,所以你不知道……”
“像鬼。”
謝棠驟然一桶冷水潑了過去,冰冷刺骨地打斷沈澈的喋喋不休。這是他在沈撤的臉上又看了一眼後得出來的結論。
面前的少年笑得邪性,故意激怒沈澈似的,淡淡笑着抿茶。
小妖敏銳的聞到空氣中的燃起的火藥味,連忙退到門邊朝侍從喚些吃食。
謝棠看她嘴巴張了又張,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心下居然舒暢了幾分。沈澈捋起袖子正氣憤着,門外突然送進來一道道的菜。
飯菜的香氣揪住沈澈的鼻子,她喉頭不自覺地咽了咽,擡眸對上謝棠的眼睛。
“罷了罷了,我一個鬼吏何必和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兒見識。”沈澈默默念着勸慰自己,左手拿起了筷子。
似乎猜透沈澈在想些什麽,謝棠放下撐着小幾的胳膊,一眼不眨地盯着她瞧。
口蘑煨雞、蟹黃豆腐、桂姜清蒸魚片……
熱乎鮮香的食物一口一口進了沈澈的肚子,沉甸甸的幸福感從肚子升起堆在心頭。她一定要趁着還有肉身的這段時間嘗盡天下美食。
謝棠撫着鞭子的指尖一頓,歪了歪頭,看着她慢慢吃得兩腮鼓起,瘦削的臉頰被撐出了圓圓的弧度,面上不住地露出滿足的神情。
他像是發現了什麽,嘴角緩緩上揚,烏黑濕潤的眼眸不經意地閃爍着狡黠興奮。纖細蒼白的指尖不住地緩緩來回拂着鞭身。
他看着面前吃草的“兔子”,忍不住地回想昨日的場景,他起身時,汗水血液浸透衣物,床榻上的人睡得無知無覺。
謝棠站在床前,想伸手抵住她的脖子,他這麽想便這麽做了。掌心下的肌膚冰冷,脈搏緩緩跳動。
真沒意思,殺人要看到對方像待宰的牲畜,被死亡慢慢吞噬,雙眼睜得滾圓,眼裏滿是對他的憎恨才好。
謝棠是用毒的行家,制毒煉器捉妖樣樣精通,他從來不屑做什麽正義之士。十年的磋磨像每晚的湯藥和毒液一樣滲進他的靈魂,将他扭曲成陰冷的毒蛇。
沈澈适合下哪一種她要是吃下了毒藥會怎麽樣呢會不會七竅流血含恨瞪着自己,埋怨自己。臨到死了也要詛咒自己下阿鼻地獄。
她是曹有璘帶進來的人,讓她跟着去青州無非就是盯着自己背後在做什麽事情罷了。願意搭救自己不過是因為自己還有利用價值。
謝棠和沈澈走在青州城時,到處都是異象,大街上送葬的人身着素缟面色青白,從天上抛撒落下的白紙錢像雪一樣灑落在街道上。
白色的紙帶随風肆意搖曳,纏卷在一起。身強力壯的大漢低着頭扛着黑木棺材,步子緩慢沉重。
棺材四周一張張黃色符箓緊緊貼附,頂部蓋着一塊沾血的白布,蜿蜒的血液繪成鎮壓邪祟的咒文。
“嚯,我還以為我又回來了呢。”
“什麽”謝棠側頭看着沈澈,眼裏似乎對她剛才所說的話頗有些不解。
沈澈深吸了口氣,瑟縮着身子,雙手抱在胸前搓了搓手臂。
“沒什麽。”見沈澈敷衍自己,謝棠有些不客氣的說。“你若是哪日想離開,”謝棠輕松地笑了笑,“不蛻層皮可走不掉。”
沈澈看着他,微微歪着腦袋,幾根頭發被風吹得搭在臉頰。
“我沒想走,你不走,我當然不能走。”
沈澈當然說的是實話,只不過聽在謝棠耳朵裏就是她貪生怕死,虛情假意的證據。
眼見那群送葬的出了城門,街道兩側家家戶戶門窗緊閉,沈澈正疑惑突然看見個步履匆忙挑着貨物的老貨郎。
她連忙攔住,“不知大伯急匆匆往哪裏去啊,青州城怎麽沒人,不是還沒到宵禁的時間嗎?”
沈澈面帶微笑,聲音客氣有禮,那貨郎見是生人連忙給她指了城門,聲音顫抖急切,“姑娘是外來的便快快離開吧,太陽一落下,這城裏陰得很,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了。”
“既陰得很必然有妖邪作祟,老伯伯不怕,我們就是來除妖鎮祟的。”
那老貨郎看着沈澈繼續往裏走,深知勸不住,只得無奈地長嘆口氣,對着沈澈大喊道:“姑娘若是非不走,先找個地方躲着。”老貨郎喊完便轉身繼續往城外走去。
“貪生怕死。”沈澈聽到身側的謝棠說道,剛想出聲反駁,一道尖利的聲音響起。
“公子此言差矣,那大伯就是個尋常人家,貪生怕死當然是件正常的事情。”
兩人一同轉過身,胡同的陰影處突然走出一個穿着錦袍華服的男人。
沈澈皺了皺眉頭,此人臉色煞白,印堂青黑,定是沾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身上陰盛陽衰。
來人頂着稀疏毛發的禿頭,一雙眯成縫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兩人,滴溜溜地打轉。嘴角挂着自以為是的奸笑,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黃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