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水上行舟

水上行舟

毒辣的日光從山峰後映射過來,河面的水霧蒙蒙騰起,綠葉粉荷被水流沖得簌簌作響。

沈澈臉色沉重地坐在船頭,她雙眼呆愣地盯住四處亂飛的小蟲子。

天氣悶熱得緊,她不願意待在船艙裏,當然還有謝棠的原因。

她回過神,撐起脖子悄悄往後瞅了一眼,那船艙裏端坐的某人淡定自若地喝着茶。

沈澈嘆了口氣,日頭毒辣,曬得她腦袋有些發蒙。謝棠每次處理那些妖物時總是雷厲風行,決絕到近乎無情。

她不由得想到命薄裏他往後會出現的劫難。

是什麽呢?

這樣一個手段淩厲到狠辣的人會有什麽弱點呢?難不成被奸人所害?不對啊,奸人恐怕沒碰到他就被他一劍砍了。沈澈實在想不到。

她雙手撐着臉,用腳輕輕劃過水面。鞋底和水面相處,跟着泛起一圈圈的漣漪。她看着看着便出了神,想起不好的事情。

那蜘蛛精說幻境是真的,那她豈不是早早占了謝棠的便宜。

“倘若日後讓這等煞氣沖天的神君知道我曾有過冒犯之舉,我豈不是仕途堪憂。”

沈澈腦中鈴聲大作,她瞬間直起腰杆子,連忙爬起身來。

一個人快步走到遠離船舷的空處,随即毫無預兆的撲通一聲,朝着天空重重跪下。

“小女子有罪,望神君切勿計較,望神君切勿計較。”

她臉上滿是忏悔,雙手合十祈禱跪拜,嘴巴裏不知道在嘟囔什麽,邊嘟囔邊俯下身子朝天拜了幾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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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容聲打着哈欠從船艙裏出來時,就看見她這幅神神叨叨地跪在地上的樣子。

他心生疑惑,倒也沒發出聲音吓唬她,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深吸一口氣後,足尖輕點便落在了沈澈的船上。

他剛想走過去,不期然撞見謝棠正直直盯着他,一時心裏發毛,當下快走幾步去找沈澈。

李容聲不做聲地站在沈澈身後,水面映出他歪歪扭扭的影子。沈澈擡頭便望見水裏出現的黑色身影。

她吓了一跳,喉嚨裏登時擠出一聲短促的呼聲,連忙往後看去,見是李容聲,心中才松了口氣。

“你故意的是不是。”她抱怨地說道,随即站起身子又坐回老地方。

李容聲嘿嘿笑了幾聲,迎面走了過去,哎呦一聲坐在沈澈旁邊。一張臉皮似笑非笑地擠眉弄眼。

他伸出手肘撞撞沈澈,見沈澈偏着臉不理他,他就一把勾過沈澈的脖子。

沈澈這才轉頭看他,只見李容聲眼冒精光,腆着臉笑道:“你剛剛在拜哪路神仙,求什麽呢?”

沈澈翻了個白眼,半死不活地推開他,“我在和龍王求雨呢。”

李容聲湊在她腦袋旁小聲地說:“喂,平日裏你最愛跟在謝棠身後,兩人總是形影不離的,這是怎麽了。”

“你都在外面坐了兩個時辰了。”他目光游移在兩人之間,随即拉長音調地哦了一聲,“我知道了,你們吵架了。”

李容聲直起身子嘿嘿直笑,沈澈看着他露出的白牙臉上皮笑肉不笑的。

她突然彎過腰,捧起河水,朝着李容聲用力地一甩,河水瞬間撲了李容聲滿嘴。

李容聲連忙俯到船邊,呸了幾口。沈澈見狀一下子笑出聲來。

她捂着肚子哈哈大笑,還拍了拍李容聲的肩膀。

那伏着身子的人抹了把臉。見沈澈笑她,李容聲雙手迅速地撈起一捧水朝沈澈潑去。

沈澈不慌不忙地歪過身子,朝着李容聲賤賤一笑,“嘿,你潑不到,”她朝着李容聲搖頭晃腦的。

李容聲勝負心起來了,雙指掐了個水訣。一個圓圓的水球立時從河面升起。“你看我潑不潑的到。”

李容聲陰恻恻的一笑,沈澈連忙往後退去,“你壞了規矩,潑水不是這樣的。”

見水球越來越大,沈澈大喊幾聲“琴玉”,那姜琴玉一出來就正好看見水球朝着沈澈飛去。

她雙手一指,水球驟然破裂,水花在空中四散飛濺,像雨似的落在河面泛起一個個小圓圈。

沈澈一下靠在姜琴玉身上,“琴玉,李容聲潑不過我,就要拿術法欺負我。”

她故意嬌嗔又委屈地和姜琴玉抱怨。憋得李容聲這個愣頭好一會兒說不話來。

“你不許欺負沈澈,”她說完上下掃了眼李容聲,忽而問道:“你不回去看看你父親母親嗎?”

只見李容聲斂了玩世不恭的笑意正了神色,看着遠處河岸上的人家,突然開口道:“不回去了。”

李容聲是官宦子弟,按着他爹爹娘親的期許,将來不走科考之路也得去戰場磨煉幾番。

有一日上街遇到幾個背着靈劍的修士,他想起成天泡在藥壇子裏的娘親。

回來就和父親說自己要去修道,氣得他一輩子儒雅端莊的父親拿着藤條在他身上好一頓抽。

他父親抽完以為他能消停住了,沒想到當天夜裏就趁着月黑風高偷偷溜走了。

臨走前只留了封信給他娘親,信裏大約都是說些什麽等自己修仙問道有成,得了什麽延年益壽的仙草仙丹之類就回來治他娘親的病。

最後還不忘叫他父親消消氣,等他回來了,就好好聽他父親的話。

李容聲賭氣離家這麽多年,修煉又極為專注認真,就是盼着有朝一日能回去告訴他的爹爹娘親自己沒走錯路。

沈澈聽着李容聲離家的事跡,看向李容聲的眼神不僅不禁流露出幾分贊許。

心下就連方才差點被潑的怒氣都沒了。她拍了拍李容聲的肩膀,“原來你除了脾氣炸點人還是很好的嘛。”

見她老成得像個老翁似的,對着自己點點頭微笑,李容聲登時就笑出了聲。

他轉而又開始嬉皮笑臉地作死,“我不過就是問問你倆做什麽了嘛,幹嘛潑我。”

他語氣也故意裝得哀怨,不期然被姜琴玉狠狠地用手肘怼了肋骨。“你閉上嘴巴。”

李容聲吃痛地喊了一聲,伸手捂住自己的腰腹,瞪了姜琴玉一眼。

姜琴玉哼了一聲拎着他的衣服就要把他帶走。“我還想問你,你沒事老跑到沈姑娘額船做什麽。”

“唉,你別扯我啊,”李容聲被姜琴玉拉扯到另一條船上,“我就是看她一直發呆才去找她玩的。”

兩人的聲音漸行漸遠,消失在另一條船上。

沈澈看着頭頂越發毒辣的太陽,又往船艙瞅了幾眼。她咬咬牙就要往裏走。

與其被太陽曬成人幹,還是被謝棠冷死比較好。

沈澈小心翼翼地鑽了進去,腳步放得既輕又慢。幾步下來,面上龇牙咧嘴的,生怕發出什麽聲音。

可越怕什麽越來什麽,腳尖踏在一塊木板上時,突然吱呀一聲。

沈澈瞬時瞪大了眼珠子,不敢再動。她擡頭瞥了眼謝棠的動作。

見他只低目垂眉,靜靜用功,沈澈才又繼續往前,撐着桌子坐過去。

等坐好了,她熱得發昏,又看見謝棠面前正好放着冷茶。

謝棠雖早已辟谷,卻極愛喝茶。沈澈只知道他有個袋子,裏面放了不少的茶具茶葉。

她看了眼身子不動的謝棠,伸手謹慎地握住茶壺把手,小心翼翼地換了個方向。

她另外一只手翻過桌上的另一只茶杯,動作輕輕地傾倒。

茶水落入茶杯,在杯壁上泠泠作響。她眼睛緊盯着緩緩流出的茶水。

等杯子差不多滿了沈澈又動作緩慢的将茶壺放回謝棠的面前。

她手縮回來剛縮到一半,發現茶壺把手方向不對,又伸出指頭,輕輕推了一把茶壺把手。

茶壺在木桌上轉了半圈,發出喀拉喀拉的聲音。

等茶壺把手正好又原封不動地朝着謝棠順手的方向,沈澈的手指才悠悠伸回。

她雙手捧起茶杯小口地喝了起來,喉嚨微微一動,頓覺茶水如同甘霖,別有一番滋味。

她喝了一杯還不夠,又緩緩伸出手給自己倒了一杯。

謝棠睜開眼睛時,就看見沈澈半阖着雙眼,仔細喝着杯子裏的東西。

她喝得極為認真專注,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在捧着什麽補湯喝。

謝棠皺起眉頭,“你在喝湯嗎?”

他一出聲就驚得沈澈擡起眼睫,一下子猝不及防的将茶水嗆進了喉嚨裏。

“這是修身養神的草藥,味甘,不是茶水,更不是湯。”

沈澈咳嗽得滿臉通紅,她一邊順順自己的胸口,一邊看向杯裏輕輕蕩開的水。

“你說說,你是不是在暴殄天物。”謝棠雖言語問責,但神色語氣都沒有為難她的意思。

沈澈尴尬地笑了幾聲,吐了吐舌頭,她坐直身子,閉上眼睛,十分誠懇地說。

“我就說怎麽這麽好喝,不愧是你看中的東西。入口下去猶如天降甘霖,那味道……”

她悄悄睜開一只眼睛,看見謝棠的神色後,更加覺得自己說對了。

随即扯着嗓子喊道:“這味道真是清幽醇厚、潤澤心脾,讓人如沐春風、通體順暢,就是天上仙人的瓊瑤宴上的恐怕也不過如此了吧。”

其實是假的,她哪裏去過上天庭的瓊瑤宴。

她說完朝着謝棠咧嘴一笑,謝棠方才看見她在外面潑水時隐隐擡頭的火消得幹幹淨淨。

他耐心地聽玩她這些鬼頭鬼腦的話,像是習慣了,擡手又給她倒了一杯。

“喝吧。”

他語氣淡淡,沈澈心虛得挪開視線。

兩人正安靜地面對面坐着,突然傳來“啪”的一聲,像有石子砸在了沈澈背後的窗子上。

沈澈以為自己聽錯了,不過一會兒背後又傳來一聲木窗被小石子砸中的聲音。

她放下杯子,轉過身支起木窗,果不其然又是李容聲。

李容聲少年心氣,又把方才被姜琴玉的教訓抛在腦後,他伸出雙臂搭在窗沿上。

“前面就是徽州城,最近有燈會,去嗎?”他龇着大牙笑嘻嘻地說道。

沈澈自然是沒見過燈會的,除了忘川上凡人送給死人的河燈,其他的一律沒見過。

她興沖沖地問:“什麽燈會,好玩嗎?”

他挑起眉毛,笑容爽朗,“自然好玩,我不騙你。過幾日仙門大會就要緊鑼密鼓地辦,可太累了,趁着這幾天空,玩玩呗。”

李容聲手探進河水裏,朝沈澈的船潑了潑水。

沈澈被勾起了興趣,她扒着木窗轉過頭看向謝棠,雙眼亮晶晶的,“謝棠,我們去吧,我沒見過呢。”

沈澈滿臉的好奇,直勾勾地望向謝棠,聲音帶着幾分急切和懇求。

看着面前滿心期待的人,謝棠的眼裏忽地漾起一抹閑适,他輕聲說道:“難不成你的腳長在我身上,去哪還要問我?”

沈澈知道他是答應了,眼睛瞬間彎成月牙,她重新支起木窗。探手捧起水潑向李容聲的方向,

“李容聲,去去去,我去。”

李容聲側坐在窗邊,恣意爽朗的朝她說:“保你不會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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