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醒來見春

醒來見春

沈澈剛被謝棠救出來的時候,時常抓着他的手指不放。

她開始與世隔絕起來,不再出門,除了謝棠誰也不願意見。

謝棠幾次從外面帶來的小東西,她也只随意擺弄幾下便扔到一邊又躲回謝棠的身側。

原本清醒的神智在昏昏沉沉間被反複的刺激,她整日整日縮在床上,偶爾從夢中驚醒過來,渾身的黏膩冷汗。

夢裏的事情驚得她滿臉痛苦,一面嗚嗚悶哼着,一面慌亂地将自己縮成一團。

她夢魇的時候謝棠如果去碰她,沈澈就會立刻全身繃緊去抗拒,等反應過來又會倔強地背過身去,裝作什麽事情也沒發生。

謝棠依然每天都要往外跑,但對于沈澈來說,至少他每天只忙幾個時辰,剩下的時間都可以拿來陪她。

無定堂留下來的東西全被謝棠一夜燒了幹淨。她知道這事還是因為,擰着脾氣非要在一旁看着。

火光跳躍在她眼裏,将她整個人烤得暖融融的,那些火像有靈識一般燃燒的時候紛紛繞過她,不灼她一丁半點。

見所有的景觀終于煥然一新後,沈澈才願意踏出房門,但她只敢在周圍晃悠,偶爾蹲在牆角看螞蟻,偶爾一片片地扯着樹葉。

沈澈曾好幾次看到過妖靈精怪跪在他面前,她心裏惴惴,不敢上前,只敢靠在門邊遠遠望着。

遠處拿再熟悉不過的人一襲黑衣,雙手負在身後,姿态傲慢地睥睨着那些虔誠跪伏的妖靈。

她突然想起謝棠好像再也不穿紅衣了。明明是像海棠花一樣漂亮的人,如今容貌居然也變得像她從前一樣陰郁森白。

随着兩人相處的時間越來越多,沈澈終于開始習慣重新和謝棠說話。

雖然說得不多,每次說完都會累得睡過去,但相比之前而言,沈澈已經休養好了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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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澈一直都不喜歡謝棠和那些妖怪打交道,有些妖怪奇醜無比不說模樣還十分的駭人。

她也不是歧視,就比如其中有個癞蛤蟆精,粗糙不平的黑色皮膚上冒着毒氣流着膿,還總愛往偷沈澈院子裏的花。

雖說她不愛出門,花也不太看,但總歸是自己的,□□精随意摘了去,沈澈很生氣。

有日,她終于忍不住了,在謝棠面前皺起臉嫌棄地小聲說了句“真醜”。

從那以後她就再不見奇形怪狀的妖怪跑到她面前。即使有也都化作了人形,不是美男子就是美嬌娘。

雖然偶爾會露餡,不小心露出一條尾巴,冒出鼻子或者是壓不住耳朵,沈澈也都不嫌棄。

沈澈還發現有的妖怪即使化了人形也依然藏不住之前的習慣。比如山羊精依然習慣跳着走路。沈澈便數着它踏過十塊青磚要跳幾步。

說起院子裏的花草,那是被謝棠用妖力孕養出來的。沈澈每天推開窗,都能聞到細細密密從窗戶外傳進的幽香。

再說她這間院子,她受不得寒風,院子便一直溫和宜人,四季如春。

有天夜裏,謝棠對她說:“門口有好玩的東西。”沈澈癱在床上不肯回話。

她直直盯着眼前森然挺立的人,微妙地察覺到謝棠周身妖魔之氣外洩萦繞,一顆心好似擰成了一團。

直到第二日,她才知道謝棠說的好玩的東西。原來那院子裏有一個木制的秋千還有木椅小桌。

沈澈上前摸了摸秋千的繩子,草繩紮得很牢。她坐上去雙腳一蹬便輕輕晃了起來,到後面反而不滿足似的越晃越高。

沈澈終于咧着嘴巴,龇着滿口的白牙笑了起來,視野飛速旋轉間,她突然看見了熟悉的人影。

遠處的人提步朝她走來,她腳下不停,繼續用力推着自己,想讓自己晃得更高。

謝棠蹙着眉,看她好像沒心沒肺地又開始玩耍起來,只是那越來越高的人,像要變成一只飛鳥永永遠遠地飛走。

他手上一收,秋千便慢慢停了下來,沈澈頗為不滿,即使再用力地蹬着地也沒有辦法晃得高起來。

直到秋千靜靜停了下來,沈澈望着謝棠有些迷惘地眨了幾下眼睛。

謝棠垂首望她,只說了一句,“太高了可能會摔倒,很危險。”

沈澈沒有抗拒反而順從地點了點頭,露出一張讓謝棠心下不安的笑臉。

晚間,沈澈雙手趴在靠枕上,呆愣地盯着一對大燭臺燃燒時不住滴下的蠟油。

蠟燭燒幹淨變成了一堆燈油,人死了變成了一堆白骨。

她忽然想起自己也算人,若是死了之後是不是也和那些凡人是一樣,便背對着謝棠出聲問道:

“我死了會忘記你嗎?”

謝棠俯身過來,半擁半抱住她骨瘦嶙峋的身體,像是習慣了似的哄着她,“你不喝孟婆的湯就不會忘記我。”

“嗯,我在地府好歹有個一官半職,還能打通點上下級關系。孟婆嘛,該是不會強逼着我喝下去的。”沈澈腦子不清醒地想着。

謝棠伸出手指輕柔地梳理着沈澈搭在額前和兩頰的碎發。

目光流轉間,謝棠不經意的在她的發間看到了幾縷刺眼的白色,他呼吸慢了。

他鎮定地伸手,摸着那幾縷頭發,片刻後,頭發重新變成了黑色。

謝棠奇怪的動作引起了沈澈的懷疑,她突然轉身,有些疑惑不解地問他:“怎麽了。”

問完,還探手摸了摸自己的頭發,見謝棠眼色深沉,沈澈更加後怕地連問好幾遍。

謝棠見她焦急得臉上帶了幾分顏色,心神一晃便語氣沉重地開口,“你頭禿了好大一片。”

話音未落,沈澈突然漲紅了臉,連忙坐直了身子,往自己頭上前後碰了碰。

在摸不到異常的斑禿後,她又要下床去看鏡子,不期然被謝棠一把拉了回去。

沈澈直直倒在他身上,身體輕飄飄的,像根羽毛一樣從天上落下。謝棠雙手将她抱在自己身上,沈澈偏頭就能埋在他的頸邊。

只聽身下之人胸腔震動,“騙你的,這你都信。”一句小聲的話傳進沈澈的耳朵裏。

沈澈瞪大了眼睛,卻見謝棠陰白的面孔眼含笑意地望着自己。

“好啊,”她想爬起來,奈何被謝棠緊緊環住動彈不得。“你騙我。”

她突然笑出聲來,“我要是變成禿頭了,我就要……”沈澈烏黑的眼珠子露出些許光亮,機靈地轉着。

“你就要如何?”謝棠偏頭看她,神情溫柔缱绻。

沈澈思考片刻後,像是下定決心一般,“我要把你的頭發剪下來,”她雙手在謝棠頭上比劃完,又抱住自己的腦袋,“然後放在我的頭上。”

謝棠驀地笑出聲,“好啊,你要多少,我給你多少。”

沈澈亮着眼睛問他:“要多少有多少嗎?那我把你剃成光頭呢?剃成和尚那樣子。”

身下的人,嘴角含笑一點不反駁她,只說:“好,好,好。”

“你可得守好你的頭發。”沈澈在謝棠胸膛上蹭了片刻後,把頭埋在了他的脖頸處。

随即還不滿足似的深深地嗅聞了一口,悠悠說道:“好香啊,和花一樣。”

謝棠聽到後雙手捧住沈澈的臉頰,目光如信徒跪拜天女般虔誠。被盯着的人見謝棠看得認真,人又正好在她身下,心念一動就探頭過去。

她輕輕吻在謝棠嘴角,之後便愈發肆無忌憚的整個人挂在他身上。邊親着,沈澈還想自己對于此事居然極不害臊的,可能上輩子真真是個色鬼轉世。

謝棠臉色沉沉,伸手托起她的腋窩,他告訴沈澈不許這樣做。

可沈澈急切又委屈地說:“我喜歡就親了,為何不可以親。”

她就像聽不見謝棠的話似的自顧自快活,謝棠只能放棄抵抗選擇順從。

終于,在她亂滾一番後,謝棠忍無可忍,他擡起沈澈尖尖的下巴,用指背輕撫了一下。

沈澈則因為被打斷了,板着臉有些不高興。她若有所思地看着謝棠,見他神色實在嚴肅認真,輕嘆一聲,剛想放棄,不料對方徑自低頭含住她的嘴唇。

謝棠眼裏燒着不知名的熾熱,他反客為主,迅速地撬開沈澈的唇齒。沈澈想往後躲,卻被謝棠按住後頸。她頓時感覺到唇上的溫暖濡濕。

鼻尖隐隐聞到謝棠身上的沉香,沈澈一時腦袋發昏,竟然也伸出舌尖輕輕舔了一口。

她自己滿足了便推開謝棠停下來,一雙眼睛一瞬不眨的同謝棠對視。

看到謝棠皺眉的樣子,只哄着輕拍了幾下他的背就又窩回謝棠懷裏。沈澈安靜的側躺着,垂着眼皮,眼睫輕眨幾下,就睡了過去。

夜裏靜谧無聲,沈澈卻像中了魇一般突然驚醒過來。她躺在柔軟的被褥,輕輕喘着氣。

周圍燈火通明,一張面皮在這些永不熄滅的燭光裏呈現出死灰色,烏黑明亮的眼睛已然凹成了兩個大窟窿。

沈澈如今脆弱到一點聲響都會把她驚醒,她知道自己其實不是在睡覺,也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只是無法承受的暈了過去。

她能一直茍延殘喘着,無非是靠着謝棠吊着她的命。

夜裏每一次驚醒的時候,她就會擡頭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帳幔。再凝神屏息地聽謝棠的聲音,确定了謝棠在她身邊,她才會放下心來,重新閉上眼睛。

可偶爾謝棠也會離開她,沈澈凝神細聽後探手摸去,身側的人早已不見。

沈澈心底泛起難過,她翻身過去,将臉埋在謝棠曾躺過的枕頭上,貪心地聞着那若有若無的味道,大睜着眼下青黑的雙眼熬到天明。

謝棠再不關她,也再不會有人傷她,她想她得到了最大程度的自由,她應該高興才是,直到她再次收到了李容聲的靈紙鳥。

沈澈再次看到靈紙鳥時,心中奇怪地升起一股恍若隔世之感。

只見那只笨拙的靈紙鳥,在空中轉來轉去,一會兒撞在花上,一會兒被樹葉勾住。

最後好不容易摸清了沈澈的位置,才慢悠悠地飛了過來。

沈澈伸出手,看着那被疊成兔子的靈紙,神情恍惚麻木。她雙手捧着,走到床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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