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冼清嘉去見了勝族,她不卑不亢客客氣氣地對勝族說:“勝大人,依你之見,黑法會之事該如何處理?”

勝族看她一眼,低下頭去,說:“世子已經告訴我了,世子妃準備将其教衆潛移默化,我就只負責暗中保護世子妃的安全。”

冼清嘉看着他,見他不敢看自己,便說:“勝族,我真的不是南田,我與南田長得一般無二只是因為我是她的教母,賜了精血給她。我知道你是前任天帝,你怨她,不過是在怨自己,在怨自己從前如此閃耀,如今又是何等凄慘。無窮境只是一種懲罰,但是真正令人備受煎熬的是你的心。”

勝族說:“我明白。”勝族擡頭看她,“所以,我放下了。”他又苦笑,“只是不知道這無窮境會是何等變化,不知道還要幾千千,幾萬萬年,我才能将息了這場禍事。”

“等我回到天界,向南田說吧,讓凡間重回六界,讓你跟随凡人一起,死後,魂靈盡散,這樣也好過不斷在無窮境裏面承受無妄之苦。她會賣我這個面子的。”

勝族點點頭:“好。多謝。”

冼清嘉坐下,說:“嗯,倒是了。只是現在這件事情屬實令我頭疼,下凡時,天帝派給我的任務是讓人重新信神,發起這件事的女娲後人卻是一心想要凡間能再受天界庇護。只是我都活了十世,在司命君的命薄上應當是坦途的十生,卻在無窮境的作用下曲曲折折,我雖一步步繞過了那些,但終究,連冰山的一角也未曾瞧得真切。你可知,這黑法會是什麽來頭?”

勝族說:“既然有人找上你,那你應當也見過黑法會的長老了。”

“那個半張臉像連環畫上的妖怪的道士?”

“正是。”勝族皺眉,“他叫璃九,是璃山派原來的弟子。而這璃山派,就是黑法會的原身。”

冼清嘉手指敲敲桌子,說:“璃山派?未曾聽過。當時通天樹未被砍斷之時,像他們這類教衆,應該是會上天去的吧?”

“沒錯,他們通過通天樹到達天庭,殺仙取丹,修得長壽。”

“他們竟有此等能力?但是神仙都被編輯在冊,若是少了如此多人,天庭應當早就派兵剿滅了吧?”

勝族有些不好意思,說:“他們逢上了時候,當時我因為換羽的事情無暇顧及此事,他們也殺妖,但是妖界剛剛失去了妖王,正在內亂權利鬥争,就是這種情況下,他們大量殺掠小仙子小妖怪,斂取了不少仙丹妖丹。”

“明白了,那他們教派現在應當是一個空架子了吧?通天樹沒了,修煉之術也失傳,現在都是一些什麽樣的人在興風作浪呢?”

Advertisement

“他們現在打着浴火重生的名號奉聖人為尊謀財害命,煽動反動。”

“若他們是蠢貨,那倒也好做,但是偏偏這裏面除了愚民,還有一些官僚。”冼清嘉叩在桌子上。

勝族眼神有些渙散,說:“其實也好做,都是一些對聖人的言論深信不疑的,你只需要做出聖人的樣子,做出一些令人信服的事情來,再加上司命為你安排的命格,打入他們內部,也就成了。”

冼清嘉朝外面看看,笑:“說的,倒是輕巧。”

“此前那個給你算命的老頭我把他扣了下來,你的命格才沒有大肆披露在外人面前。現今,你是否需要他伸手出來攪一攪這一攤渾水?”

冼清嘉沉默了一會兒,說:“放出來吧,把人關着不像是合理合法的事情。”

勝族低頭:“明白了。”

“那個羅縣令應當是怕你的,你找他來演一出戲。”

“你知道,他是黑法會的成員,就算是怕我,也難以改變他的本心。”

“這個不成問題,你只需要将我是聖人的事情透露在他跟前,一口咬死。他做的貪贓枉法傳播邪教的事情不少,膽子也是不小的,屆時我再佯裝與北辰鬧翻,讓人把我關起來定個罪,他定是按耐不住的。”

“好,你既選擇了以身入局,那就要各自珍重。”

勝族轉身出去了。冼清嘉出門上了馬車,回到家裏。

北辰問她:“現下可有思緒?”

冼清嘉坐在桌子旁邊喝茶,說:“有是有,只是可能要辛苦你一下。”

“如何做?”北辰坐過來,看見冼清嘉伸手去倒茶,便拿起茶壺,“來,我來。”

冼清嘉看着北辰,一副欲笑不笑的表情,說:“北辰,這麽多年我們還從未吵過架,除了在靈主宮你轟我出去那次。”

北辰明白她想做什麽了,說:“若不是你離開無窮境之後還能做神,我是願意你去冒這個險的。”

冼清嘉放下茶杯握住北辰的大手,說:“好啦好啦,雖然我現在是凡人冼清嘉,但是有你在暗中護着我,我不會畏懼的。”

“也好,我一直都知道,你想有自己的一番事業,卻總是為時事所困,為世人所欺。這件事,就當是你送給這些凡人最後的禮物,讓天界看見他們的誠心和悔意。”

“唉,其實天界耿耿于懷的不過是璃山派的弑神之舉,其餘凡人,不過是被愚弄了,被牽連了。”

“人與命運抗争,往往都是不自量力,但是不與命運抗争,又怎麽會知道自己這一生過得值不值得?”

“你說犯錯了為什麽不能直接殺掉呢?直接抹殺泯滅豈不是來的直截了當?說到底,錯誤如同野草,肆意瘋長,若是不能斬草除根,只怕是會春風吹又生,若是所有錯誤得到的都是一個結果,那既然能犯大錯,何必要犯小錯。果然,人最是聰明,知道定罪量刑,這不是神仙所教的,所以我覺得,就算擁有千千萬萬年的記憶,我恐怕也是不能帶給人什麽福澤,他們自會成長,我所能做的,只是幫他們祈求到一絲原諒,好過得順遂一些。”

北辰摸摸冼清嘉的臉,說:“清嘉,司星,你要記得,不能逞強,萬事,有我在。”

冼清嘉看着北辰的臉,握住他的手,說:“北辰,我舍不得你,你能不能再陪我久一點。”

“送君千裏,終須一別。留在無窮境裏陪你度過的這一段時間,我已然非常開心了,其實,只要你想我,我便一直在,只是你這千萬年未曾想過我罷了。”

“別……”冼清嘉捂住他的嘴,“你別如此想,我只是有我的私心。我從來都是最重情意,又最不重情意的。在天界時,我是鴻蒙之初就有的神仙,沒有親人,本來就孤零零生的涼薄,現今在凡間,有了親友,我一邊是覺得這些感情可以抛棄,一邊又是遇上這些事情難免落淚。自我癫狂以來,也就只有這些人能令我落淚了。”

北辰松開她的手,慢慢向她靠近,他說:“司星,雖然我從來不想幹涉你的選擇,但是你可知道你決絕歸隐不再見我我是如此多麽的難過,在被魔族的器械刺入身體的時候,我身體上每一寸的痛,都比不上我對你的相思之苦,那最後一眼,我以為你在光影中出現,但其實,那只是臨死前的幻覺。”

冼清嘉眼眶紅了,說:“你為什麽要喜歡我?”喜歡一個故作深情的薄情人。

“不,我愛你。”北辰先輕吻她的眼睛,然後吻上她近在咫尺的嘴唇,逐漸強勢,逐漸霸道,像是要将她占為己有,化為自己的骨血。

“北辰,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冼清嘉緊緊抱住他。

喜歡一個人喜歡到了骨子裏,大概會記住他的每一句話,愛一個人愛到骨子裏,大概就是願意愛她的全部,愛她的涼薄。

冼清嘉正在想着給自己定個什麽罪,突然梁若奇來訪,說是求見她。

冼清嘉覺得奇怪,她與梁若奇,緣分早已散盡,而且就算他們恢複了聯系,梁若奇也明确說過,只是普通朋友,沒有必要見面,曾經以此為借口多次拒絕了她,現在來,怕是遇到了困難,要來攀附,不然,也沒有其他可能的原因了。

冼清嘉在小廳裏見了梁若奇。梁若奇看起來有些滄桑,他說,自己因為自己家夫人的事情,算是仕途盡毀了。

冼清嘉不明所以,見他這幅模樣,想起他從前是有多驕傲,不免想損他幾句,就說:“夫人犯了何事?前幾日上街我還見着她為你挑選玉佩,說是要你觐見聖上時戴上。”侍女遞上茶來,冼清嘉忙不疊地說,“來,喝茶。”

梁若奇苦笑:“茶就不喝了。”他沉默了一會兒,說,“我真的很愛她,但是沒想到她居然跟黑法會暗通曲款,那夜我醒來,她手裏居然還拿着刀要刺向我,說,我們馬上就可以永生了,梁郎。”

冼清嘉突然有些不道德的幸災樂禍,因為她還記得,當時知道梁若奇移情別戀,對別人愛的深沉時她心裏是如何痛,說:“哦,她瘋癫了。”冼清嘉吃一口茶,“但是我不是大夫,若是要救你的娘子,你還是去尋個好的郎中。”

“我知道你見不慣我愛上她,但是她畢竟是我的妻,我的仕途毀了不算要緊,但是她被關在牢獄中我心痛萬分,我不願看她承受那無妄之災。”

“你既知道我看不慣你們這幅恩愛非常的樣子,你既知道我向來最讨厭幫助那些傷害過我的人,為何還要在我面前表述你有多愛多愛她,為何還要讓我動用深愛我的丈夫的權力幫你救出與你一同傷害我的人?”

梁若奇跪下,拉住冼清嘉的衣角,說:“是這樣的,清嘉,當初是我一再騙了你,你也知道當時他們如何說你,雖然我不在意那些,但是當時我與那女子在一處全然是因為她窮追不舍,若是換做你,我定更難以拒絕,更何況,我拒絕過她,我當時是實心實意喜歡你,以至于我遇見長得美麗性格與你又有三分相似的陳兒時對她動了心,從此一往情深,後來再次聯系上,我心中已有了陳兒,我便騙你說我從未喜歡過你,也說我們的只是普通朋友,沒有必要見面,那是不希望我們過多糾纏,也是希望你能夠向前看,不要糾結在我一個人身上,我是為你好啊!”

冼清嘉把衣角抽出來,說:“當年追求你的人若是我,應當是早被你拒絕之後就一蹶不振了,當初他們說你嫌棄我,我還不信,如今看來,被你這種道貌岸然的東西嫌棄,倒也不算什麽難事。”

梁若奇哭了,說:“我只是希望你能念及舊情,最後幫我一次,我從未求過你,從未想與你相欠,但是這一次,我只為陳兒。”

冼清嘉也覺得難受,眼淚不自覺地流下來,她伸手去擦,但是眼淚一直流,她說:“你還真是有本事,之前遇上你們,我一直以為自己是這個世界上頂差的人,總是得不到心中所愛,被衆人嫌棄,不理解。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我有很愛我的人,有我值得去獻身的事情。抱歉,這個忙,我不能幫你。”冼清嘉走了,急匆匆想跑回房間,結果迎面撞上了北辰。

北辰抓住她的手肘,皺眉說:“怎麽了?”

冼清嘉別開眼神,說:“見了一個故人。”

“能把你惹哭,你這個故人倒是有點本事。”北辰有些生氣。“他求你什麽事了?”

“他妻子因為信黑法會要殺他,被關起來了。”

“他竟為了他的妻子來求你,他是不知道自己有多麽惹人傷心嗎?”

冼清嘉扶着他的手臂,笑笑,說:“其實也沒什麽,我倒覺得,他這個妻子容易煽動,可以放出來有用。”

北辰理一理冼清嘉的頭發,說:“好。”

冼清嘉因為私自放出罪婦被扣下查看了。

坊間都在傳,世子與世子妃不和,世子妃心軟慈善念及舊情将曾為翰林學士的梁大人的妻子放了出來,結果反被世子誤會,将計就計關入大牢中。當然,也有人說冼清嘉是自作自受,竟私自将一個弑夫之人放出來,恐怕是早與梁若奇暗通曲款被世子爺發現了,就看着世子會不會借此機會休妻。

冼清嘉在大牢裏囚了幾日,沒有見到羅縣令的身影,便知道對方還在忌憚她世子妃的身份,恰好,冼清譽央求麻生将她帶到大牢裏來看她,冼清嘉便讓冼清譽給北辰傳去口信,要北辰寫一封和離書丢到大牢裏來。

北辰猶豫再三,還是照做了,演絕情是現在的他做不出來的,若是想要這件事情不被別人懷疑,就只有派一個親信去牢中送這封休書。

那個親信很聰明,知道做戲要做全,送休書時趾高氣昂的,冼清嘉要去拿,他還收回去了一下,冼清嘉沒有拿到,有些詫異地看着他,随即見他說:“我家世子還留了幾句話,說,女子要有三從四德,但是你不僅沒有三從更是別提四德,在七出裏也有說,膝下無子出。世子知道你是聖人命格,便要娶你回家福澤天下,但是你不但沒有做成一件有為之事,而且連基本的綿延香火都做不到,所以,我們家世子一早便看不慣你了,今後,你好自為之。”便明白了這是要演一出被抛棄被設計的大戲,這個時候虎落平陽,最是被犬欺的好時候。于是冼清嘉從他手裏搶過和離書,撕成碎片,說:“你們世子要休我,我偏不,要休也是我休他,我冼清嘉雖然身份卑微,但是容不得別人欺辱設計,你去告訴你家世子,若是要叫我冼清嘉同意他休掉我,除非我死,就算我死了,也會化作厲鬼,一直纏着他,讓他不得安寧!”

來的人突然有點兒接不上冼清嘉的戲了,支支吾吾了半天,在冼清嘉的示意注視下,才說:“好,我這就回去禀明,叫我們家世子把你關進死牢,秋後問斬!”

“啊——”冼清嘉私心裂肺地鬼叫,說,“你去啊!你去啊!”

“我這就去!”來的人逃也似的跑了。

冼清嘉抓着欄杆看着外面面面相觑的獄官,覺得自己這戲做得還不夠真,轉頭看見墊着的草席和小案幾,過去把小案幾掀翻了扔到牆上,然後把稻草掀地滿屋都是,草席也扯壞了,嘴裏還說:“北辰,你好惡毒!”說着自己差點兒笑了,看見獄卒過來,急忙恢複一派失心瘋的樣子,跑到門口,大喊,說:“我要見世子,我要見世子!”一邊還非常用力地拍打那個門。

獄卒過來,踹了門一腳,把冼清嘉踹翻在地,冼清嘉在地上痛的打了幾個滾,就沒有鬧了。

那個侍從回去之後,臉色煞白煞白的,跟北辰禀報說:“和離書送到了,但是被夫人撕碎了,我原本只是想和夫人演一場戲,叫這個真些,但是沒想到夫人一飙戲就像發瘋了一樣,着實是把我吓壞了,望世子不要懲罰。”

北辰笑了:“她的性子,就是有人跟她誇張,她就會比那人更誇張。”突然有些落寞,說,“誇張一些好,就算她沒有那麽愛我,也可以誇張出來顯得很愛我,我就是愛她誇張地愛我,這樣,我也會覺得做這些事情是有回應的。”

“君上……”侍從濂溪低下頭。

“護她周全。”北辰說。

“是。”濂溪下去了。

北辰站在走廊裏,想起昨夜他問她,為什麽會喜歡梁若奇。

她眼眶紅紅的,又要哭的樣子,他急忙吻了她一下,說:“別哭,如果要哭的話,我也沒有心思去聽你說了。”

冼清嘉平複了一下心情,望着他,說:“如果有一個将你從深淵中拉了一把,你會不會奮不顧身的愛上他?”

北辰沉默了,說:“我只希望拉我那個人是你。”

冼清嘉笑了,說:“我可拉不了你。”

“那我就不會墜入深淵。”北辰看着她,很認真。

冼清嘉看着他的唇,吻上去,說:“這大概是有一句話叫患難見真情。人嘛,不是最喜歡黑暗中的微光了嗎?”

“對啊,我也喜歡光,喜歡你。”他的心裏很是悲涼,他不過是她可以炫耀的物品,最大的用處就是滿足她的虛榮心,她對他,幾分真心?就算是有真心,這份真心也會分給阮次,分給勝族,分給梁若奇,如今,她想起了一切,就會像幾千千幾萬萬年前一樣,分給這天下千千萬萬的人,千千萬萬的蒼生,為了阮次,為了那個在她心中假的他。其實,他若不是靈主該多好,至少可以換來她一整顆真心,用時間,用生命去換,而不是用他的生命去換她愛蒼生,愛萬民。就算是用盡陰謀詭計,他也不想再遵循天命去成全別人,而是将她掠奪過來,占為己有。他看着她出神。

冼清嘉注意到他傷感的情緒,側側頭,說:“你怎麽了?”

北辰回過神來,說:“沒事,就是有點舍不得你,想一直這麽看下去。”

她拿起他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笑着看着他。

她說:“我記得梁若奇對我說過的每一句話,包括那句,我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北辰的眼睛黯淡下去,冼清嘉急忙說,“不過,都不重要了,我有你了。”

對啊,都不重要了。當初,很多人都是這麽勸冼清嘉的,當初,梁若奇也是這麽拒絕她的。

晚上的時候,羅縣令果然來找她了,說是要把她帶出去。

獄卒們面面相觑,羅縣令拿了一袋銀子出來,說:“只是出去一會兒,會還回來的。你看我是這裏的地方官,還會騙你們嗎?這錢,就當是你們得了空,出去犒勞一下自己的。”

一個獄卒将銀子推了回去,說:“不可受賄,若是羅縣令要提人,那就由我們跟着,到了時間将她押回來。”

“好。”羅縣令笑呵呵地叫人把銀子收下,說,“那你們去提人,我在外面侯着。”

兩個獄卒走到冼清嘉的牢獄裏,冼清嘉正在睡覺,因為除了睡覺,沒有其他事情可以做,獄卒把她搖醒,說:“羅縣令來提你。”

冼清嘉蓬頭垢面打着哈欠跟着獄卒走出去,手上被帶上了手铐。

走到大牢外面,冼清嘉被迎上了馬車,兩個獄卒在馬車下面跟着。

馬車上,年過五旬的羅縣令細細端詳了一下冼清嘉,笑盈盈地說:“世子妃。哦,你已經不是世子妃了。冼小姐,不知你可否想離開牢獄呢?”

冼清嘉沒有正眼看他,說:“自是想的。羅縣令有辦法?”

“聽說冼小姐是聖人的命格,應當不應該被關在大牢裏面啊,說到底,是這世子眼拙了。”

冼清嘉冷笑:“沒想到我這般模樣,也能被羅縣令當做聖人。”

“不急不急,本官且問冼小姐認為這個世界孰真孰假?”

“孰真孰假與我何幹?”

“自然關系很大,我們一向認為這個世界是真的,但是有人告訴我是假的。現今,我正疑惑這個問題。”

“哦?誰告訴你是假的?我也認為有點兒假。”

羅縣令突然抓住冼清嘉的衣袖,說:“聖人,快救救我們,這個世界是假的,但是只有聖人能讓我們變成真的。”

冼清嘉直起身子:“那這樣一看,我倒真是聖人了?”

“不錯,你就是聖人!”

“好,那我接下來該做什麽才能逃脫牢獄呢?”冼清嘉倒要看看這個羅縣令有多大的本事。

羅縣令掀開窗簾朝外面看了看,然後對站在窗外候命的侍從比了一個抹脖子的手勢。

侍從得令,不一會兒,鋼刀割裂□□的聲音傳來。冼清嘉只覺得手心冒汗,笑了笑,說:“我有點兒不喜歡你們這種處理事情的方式。”

“好,聖人喜歡溫和的方式,那下次我們就直接把他們關起來。”

冼清嘉幹笑兩聲,說:“啊,是這樣,你們解決問題還真的是簡單粗暴。”也不知道這個腦子,是怎麽當上縣令的,而且在邪教那麽久,居然沒有被挖出來,看來是朝廷養的大魚。冼清嘉這樣想。

羅縣令突然說:“今夜帶你去見一個人。”

“啊?是誰?”冼清嘉一直在強裝鎮定,笑着問他。

“就是你救了她,結果她害你入獄那個人。”

陳兒。提起她,冼清嘉真的擺不出好臉色,也覺得這個女人比自己更加瘋癫,所以,不是很想見她,便說:“我去見她,是她要向我謝恩嗎?但是這種情況,不應該是她來找我向我謝恩嗎?”

“謝恩只是次要的,求教才是首要的。”

“求教?我真是不知我一個高府的夫子而已,如何能教得了預官役出來的高材生?”

“教義與學的知識道理是不同的。她也算是元首,而且,她還為你準備了一份大禮。”

冼清嘉隐隐有些不好的預感,點點頭,說:“我知道了。”

到了縣令府,冼清嘉被迎進去,一直到後院。

冼清嘉看見陳兒站在一個男人身旁,那個男人渾身是血地被綁在椅子上,他們背對着她。見到冼清嘉過來,陳兒把男人轉過來,手裏的匕首還滴着血,滴到地上。

冼清嘉看清楚那個男人憔悴的正臉,捂住了嘴。

陳兒說:“聖人,我将這個欺你騙你的混蛋綁來了。”

冼清嘉忍不住爆發了,說:“陳兒,你在做什麽?!他是你的夫君!為了你的事情,他不惜抛下面子跪下來求我!你知道,他一向不喜歡求人,特別是求我!你竟如此對他,還讓他傷痕累累!你還是人嗎?!你不配為人妻,亦不配為人!”

陳兒看着冼清嘉笑了,匕首狠狠插進梁若奇的鎖骨,說:“冼清嘉,我就知道你心裏還有他。”說着拔出來。

梁若奇為了不讓人發現,竟一聲也沒吭,就只有悶哼聲。

“這個無關于我心裏是否有他,而是關于他對你有真心而你卻辜負他!”

“我自然愛他,但是他不信我,我沒有辦法才這麽做。”說着,陳兒把匕首刺入他的心髒,說,“不過,很快,我就可以和他一起永生了,你說是吧,聖人!”陳兒把匕首拔出來,鮮血如潮流般洶湧,一股腦兒從梁若奇的胸口湧出來,梁若奇最後看了一眼陳兒帶血的臉,眼中滿是不理解,然後睜着眼睛垂下頭去,沒有了呼吸。

陳兒看着冼清嘉,冼清嘉努力使自己站穩了,說:“陳兒,你要我做什麽?複活他嗎?不可能!”

陳兒拿着匕首走過來,蒼白的臉上沾了血漬,顯得更為楚楚動人而又妖媚脅迫,那張漂亮的臉上偶爾可以看見一絲顫抖的動容,冼清嘉從這一絲動容裏可以窺見,她知道自己殺了這世上鮮有的愛她入骨的男人。

陳兒拿着匕首拍了拍冼清嘉的臉,說:“不,你必須救他,不然不能證明你是真正的聖人,不然,你和世子的戲,就白演了。”

冼清嘉不可思議地看着她,果然,預官役出來的人,就是聰明,什麽都逃不過她的眼睛。冼清嘉覺得自己不能落了下風,随即一笑,說:“你怎麽看出來的?我以為我演得很好。”

陳兒捏住冼清嘉的脖子,說:“冼清嘉,我雖然是有點兒瘋,但是我不傻。今天我殺了梁若奇,就是為了給你一個警告,你最好不要耍你的小心思,既然你要做聖人,我們自然會讓你做,但是你要是有違逆組織的心思,我一定會像殺雞一樣,将你割喉,放血,開膛,破肚。”

冼清嘉聽着她吹彈可破柔弱可憐的聲音說着這麽瘋癫的話,有些不寒而栗。在她分神的時候,脖子上有些細微的疼痛,原來是陳兒将匕首劃過了她的脖頸,留下了一道細且清淺的傷口,滲出絲絲血絲來。

冼清嘉冷靜下來,他們敢如此行事,一定是有更大的勢力在撐腰。但是現在她已經以身入局了,若是再去找北辰,恐怕是不能取信于他們,雖然現在在他們也不信任她。

但是她有一件事情不明白:“陳兒,那你之前為什麽殺他?”

陳兒走到梁若奇跟前,抹了抹他嘴唇上的鮮血,說:“因為,他不信我。”

“他不信你什麽?不信你信黑法會是真的?”

“他不信黑法會會改變世界。”

冼清嘉覺得好笑:“就因為跟你的信仰不同?但是他一直對你百依百順啊。”

陳兒流下眼淚,咆哮道:“你懂什麽?一個男人愛你,就要愛你的所有,愛你的思維,愛你的信仰,但是他愛我,最開始不過是因為與你有幾分相似罷了!”

“真是好笑,他又不愛我,他愛的,自始至終,都是你,與我,沒有多大的幹系。”

陳兒把匕首扔到地上,說:“最好是這樣。”

“羅縣令。”陳兒說。

“诶。”羅縣令應。

“把她帶下去,明天去參加教會。”

“好的。”羅縣令走過來,“走吧,聖人。”

冼清嘉離開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發現陳兒還在看着梁若奇的屍體流淚。

冼清嘉手上的鎖拷沒有被解開,她幾乎是被押着到了他們的會堂,來的路上,他們給她戴了黑色的頭套,所以她也不知道這裏是哪裏。

冼清嘉還是一副囚犯的模樣,穿着亞麻色的粗布囚服,披散着頭發蓬頭垢面的,但是她這副打扮,出現在大堂裏面的時候,還是吸引來了這群陰沉沉很有秩序的人的目光。

一個人突然站起來,說:“看,那是聖人!”

“聖人——”所有人齊刷刷地站起來朝冼清嘉鞠躬。

陳兒穿着一身黑色的會袍走到冼清嘉旁邊,說:“大家坐下,我們請聖人說幾句。”

冼清嘉疑惑:“說什麽?”

“說說你對這個世界的看法,關于這個世界的真假。”

冼清嘉走上臺,說:“不知道大家以為,這個世界是真的還是假的?”

一個人說:“長老說,這個世界是假的,我們是假的,但是聖人可以讓我們變成真的。”

長老?難不成是璃九。冼清嘉正在不知道說什麽。璃九從幕布裏面跑出來,悄無聲息地站在她身後,突然開口說:“聖人沒有自己的觀點嗎?”

冼清嘉回頭,看見他還是一頂黑鬥篷遮住臉,後面跟着阮次。

他接着又說:“哪有拘着聖人讓她為我們講法的?快給聖人解開。”

羅縣令上來給冼清嘉解開。冼清嘉掃視了一圈這些教衆虔誠的臉,說:“這個世界的确是假的,我的确也能讓大家變成真的,但是大家要做一件事情,那就是從此敬神愛神,不再弑神,與六界子民和諧共處,和諧共生,并且不再逆天而為。”

一個人發出異議,說:“這與我們黑法會的教義大相徑庭,聖人可是要反對黑法會?”

“對啊對啊。”衆人附會。

陳兒用眼神示意她不要亂說,否則要了她的小命。

冼清嘉看着臺下的那些人,有些不知所措,這是她最後一次機會,她便說:“大家信我,我以聖人之名擔保,不論大家之前聽到過一些什麽言論,但是逆天而行破壞和諧就是不能。”

陳兒抽出匕首朝冼清嘉快步趨過來。冼清嘉看見要躲,被一雙手拉到一旁,她回頭看,是阮次。阮次朝她點點頭,拉着她朝門外跑去,陳兒在後面拿着匕首追,教衆們站起身來跟出去。璃九站在原處掀開自己的鬥篷。

出來之後,冼清嘉才發現,這裏居然是一處高臺。

阮次抽出腰間的桃木劍攔住陳兒,對冼清嘉說:“快跑,我已經傳書給世子了,他會來接你。”

冼清嘉要跑,但是羅縣令已經趁着阮次不注意來到了跟前,他手裏拿着一柄劍,冼清嘉驚恐地後退,不自覺退到了高臺邊上。

羅縣令不由分說地一劍刺入冼清嘉的心髒,然後将她推了下去。

冼清嘉大喊一聲:“記住我說的話!”然後是無盡的失重。恍惚間,她仿佛看到了天界彩色的神鳥在天空中一圈圈盤旋,與祥雲一起,映成一道天門,天光照在她身上,她雖然不知道自己所為能不能改變這些凡人的人生,但是,她欣慰地笑了。

北辰策馬領着軍隊過來,看見掉落的冼清嘉加快了速度,可是還是晚了一步,他極速下馬,冼清嘉已經七竅流血,沒有了呼吸。他難以置信地想去觸摸她的臉,可是,她先一步化成了灰燼,飄向五彩斑斓的天空。

一切,結束了。

十生十世,彈指之間。為什麽?要在最後兩世才與你重逢?

司星從往生池裏醒來,走出池水的時候,又有兩個人冒出來,她回頭,見到是凡間的麻生和柳香兒,她淡淡一笑,說:“你們兩個調皮的家夥,快些去找你們的長老吧。”

他們站起來走上岸,對司星行禮:“是,星君。”

司星走到風栖宮,看着那牌匾,有些傷情。她有些懼怕自己會看見那張與她一樣的臉,與那張與北辰一樣的臉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她選擇的路不同,是沒有辦法與他們一樣的。

門突然打開了,北池站在門口,看着她。

她有些錯愕,仿佛眼前的人是北辰。

北池一笑,說:“早便算到今日這個時辰星君會回來,準備去迎接,沒想到星君倒是過來了。”

南田也從裏面出來,看着司星笑,說:“星君是來請求将凡間從無窮境裏面劃除的吧?”

司星垂眸:“是了,那大尊神是如何看的?”

南田挽着北池,說:“勝族也要放出來嗎?”

“是。”

南田與北池對視一眼,說:“那也好,他都在無窮境幾千年了,該生該滅也該有個定數了,功過相抵,這些懲罰也夠了。”

“多謝。”司星行禮離開了。

南田拉着北池的手,說:“你一直看着她,好像有話要說。”

北池側頭看着南田,笑了笑,說:“倒也沒什麽,說多了倒是會惹出不必要的麻煩。”

“今日的宴會準備的怎樣?”南田想着也問不出什麽來,就轉移話題了。

“放心吧,把他們都請來了。”

“只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我們這些人,比誰都清楚。”

北池轉過身去,摸摸她的臉,說:“只要我們不散就好了。”

南田點點頭,笑了:“嗯。”

全本完

甲辰年五月廿六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