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那天剛好是七夕節,晚上,那個名叫北辰的男子約她出去逛夜市,看見橋下有商販在賣花椒,冼清嘉買了一把捧在手裏,奉到北辰面前,北辰眼中散落滿心的星辰,啓唇道:“視爾如荍,贻我握椒。”他們在橋下接吻,後來,就在一起了。北辰八擡大轎鳳冠霞帔把她迎娶進門,在跨門檻的時候,冼清嘉好像看見一張面熟的臉在人群中閃過,但是很快又落寞地消失了。
他們洞房花燭,恩愛非常。
冼清譽最開始不同意這門婚事,覺得世子定不會純情,但是婚禮這天,北辰拉着冼清嘉的手在祖廟裏起誓,冼清譽覺得這個男人倒是有幾分可靠,但是剩下的還是要交給時間。
北辰把冼清嘉保護地很好,婚後也不納妾,冼清譽看着很是安慰,于是有事無事就對冼清嘉說:“你快生個小侄子給我玩兒。”
冼清嘉就會怼回去,說:“你怎麽不快些成婚生個小侄子給我玩兒?”
冼清譽就賭氣說:“生就生。”但是很快又洩氣,說,“但是我也沒有對象啊。”
冼清嘉說:“你只管喜歡,剩下的交給我。”
“哼,你還不是靠男人。”
冼清嘉本來想反駁,但是也沒有辦法反駁,于是她說:“沒想到,我冼清嘉出名,居然是作為別人的妻子。”
冼清譽說:“知道就好。”過了一會兒,見冼清嘉不說話,她就說:“我走了。”然後起身離開。
冼清嘉一直在思考自己的人生,也沒有在意冼清譽走了。
隔了幾天,冼清嘉跟北辰說感覺最近身子不太舒爽,自己想要去鄉下住幾天。
北辰說:“那我便告個假與你同去。”
冼清嘉覺得也好,就吊着他的脖子,說:“好啊。”往他嘴唇上貼了貼。
北辰拍了拍她的後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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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鄉下,冼清嘉換上了短衫,在油菜花裏面撲蝴蝶。北辰就坐在田壟上看着她。很快冼清嘉打了個噴嚏,北辰疾步過來,說:“哪兒不舒服?”
“有點兒冷。”冼清嘉搓搓北辰的小手臂。
北辰脫下外套給冼清嘉,冼清嘉看着北辰,微微地笑,伸手抱住他,說:“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一切的美好都會轉瞬即逝。你知道,我不甘心一直待在內院裏做一個好好夫人的。”
北辰摸着她的頭,說:“你想做什麽盡管去做好了,不用考慮我。”
冼清嘉神色落寞下來,松開他轉過身去,說:“當初我進門的時候,你姑姑告誡過我,我進了這道門,就是九州貴女,不再可以肆意妄為,若是我的一舉一動于你而言沒有絲毫影響,那我倒可以伸開手腳去做,但我既做了你的妻,就不得不識大體,不得不考慮你。”
“那你是怎麽想的?”北辰試探性地問道。
冼清嘉嘆了一口氣,說:“一說來,我舍不得你,畢竟當初一見傾心之後,你我便順理成章地走到了這一步。二說是,我離不開你,因為若是想要成功,那最快的方式便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我一邊愛你敬你,一邊有想着利你用你,你不會怨我吧。”冼清嘉擡眸看着他。
北辰笑笑,說:“無所謂。夫妻之間,本就該互相扶持,相敬如賓,舉案齊眉固然令人向往,但是齊肩而走,登堂入室才是叫人稱絕。”
冼清嘉玩弄着北辰的發梢,眼底笑盈盈地,調皮地說:“看來,我的夫君也不希望名聲過于壓在我頭上。”
“你只管去,餘下的,我替你向世人解釋清。”
“你都不問我想幹什麽,就敢跟我兜底,好郎君,真是膽子愈發大了。”
“我猜,你定是也沒有想好要做什麽吧。”
冼清嘉叩叩北辰的胸膛,說:“被你猜中了。”
北辰拉住她的手,說:“那有什麽獎勵嗎?”
冼清嘉的手指從他的眉心滑到他的鼻尖,再到嘴唇,最後挑起他的下巴,輕笑道:“不想給你獎勵。”說罷轉身就要走。
北辰把她拉回來,說:“娘子過分傲嬌了。”
冼清嘉看着他,無奈,閉上眼。
北辰心滿意足地親吻上去。
聽說璃山上有一個道觀,冼清嘉想着道教最為肆意,說不定能給自己帶來一些啓示,這次去鄉下,便是在璃山腳下。
既然來了,那豈有不上山的道理,第二天一早,冼清嘉和北辰就上山了,一路上只有幾個随從跟着。到了觀裏,冼清嘉抽了一簽,是上上簽,所願之事皆成真。略微高興之後,冼清嘉又覺得無甚意思,拉着北辰就要走。
一個長得邪裏邪氣的清俊少年郎攔住他們,說:“夫人,方才抽簽不準,要不再蔔一卦?”
“賺錢的把戲罷了。”冼清嘉擡腳又要走。
少年見冼清嘉要走,就說:“其實是這樣的,我們道長說要見你。”
冼清嘉頓了頓,錯愕地看着少年:“我可不認識什麽道長。”
北辰下意識把冼清嘉護在身後,說:“若是要求見,那應該也是道長主動露面,何必要你一個小道士來傳話。”
少年微微一笑,說:“道長不便出來面衆,只是求見是真的。方才進殿之時夫人不是寫了生辰八字嗎?道長也是見與夫人有些因緣際會,才會命我出來相邀。”
冼清嘉本着不再糾纏的理念,便說:“那請你去回了道長,我不想見他。”
少年有些為難,但還是退下了。
下山之後,冼清嘉便有些不舒服,卧在榻上便是一場大病,北辰急忙喚人去找醫師。
遣人找來的醫師帶着一頂黑鬥篷,後面跟着一個帶着面紗的少年随從。北辰見那少年有些眼熟,但是一時竟想不起在何處見過。
黑鬥篷看見冼清嘉先是一愣,随即随意摸了兩把脈,遞給北辰一顆丹藥,說:“服下便好。”就帶着少年匆匆離開了。
北辰給冼清嘉喂下藥之後,才反應過來,那個少年正是在山上攔着他和冼清嘉的小道士。
說來也怪,冼清嘉怎麽毫無緣由地病了呢?這件事情一定有蹊跷,他叫來一個随從,說:“跟着他們,不要叫人發現了。”
随從應了一聲是就退下了。過了一會兒,冼清嘉果然轉醒。她看着北辰,眼眶紅紅的,說:“方才做了一個夢,在夢中大夢醒來,全是一場空,那些繁蕪都轉瞬,竟讓我以為,眼前之事也是假的。”
北辰摸摸冼清嘉的臉頰,說:“定是這場病将你之前的癫狂牽出來了。”
冼清嘉緊緊拽着北辰的手,說:“若不是癫狂,你我也應當會有個孩子。”
“清嘉……”北辰滿眼憐惜地整理她額間的碎發。
冼清嘉手背摸摸自己的臉,說:“唉,好了,不說這些了,也是我自己不想,只是我這病,怎麽來的快,去的也快?”
說着剛才那個随從就回來了,說:“殿下,恕屬下無能。那個大夫與藥生隐入一團黑霧中就不見了。”
北辰皺眉。冼清嘉有些不知所以。
“好,你退下吧。”
“是。”
冼清嘉看見随從出去了,就問:“可是有什麽蹊跷?”
“方才我分明見着那個藥生是今日山上那個小道士。”
“你是說,他們懷有其他心思?”
“正是。”北辰看着冼清嘉,說,“我們還是盡快回去。”
“不必了,既是沖着我來的,那去便去見一見那道長,看他能不能說個三七二十一來。”
北辰有些擔憂。冼清嘉說:“有你在,我不怕。”說着就往榻裏面靠拍拍旁邊的位置,說,“快來,好生歇着。”
北辰笑,脫了鞋鑽進被窩裏,把冼清嘉抱在懷裏。
冼清嘉看着北辰,伸長了脖子輕輕啄了一下他的嘴唇,說:“你真好看,我好幸福。”
北辰咬了咬她的嘴唇,說:“有夫人才是我最大的福氣。”
冼清嘉一臉嬌羞地用手指滑過他的下颌,順着喉結麻酥酥地落到他的衣領,往下勾了勾,說:“讓我看看你裏面穿的什麽。”
北辰沒有反應過來,反應過來之後,笑了:“好啊。”
……
第二天早上,北辰剛醒,就看見冼清嘉在玩他的手指,見他醒了,冼清嘉就說:“你的手怎麽這麽好看?”說着還拿自己的手跟他比。他笑着說:“怎麽醒的這麽早?”
冼清嘉悻悻地說:“本來是要多睡一會兒的,你也知道我的性子——沒有十頭牛拉不起來的,但是一想到有人要害我,而且還不避着你,我就覺得委實費解,思慮過多,自然就睡不着了。”
“那要不要……”北辰剛準備說什麽就被冼清嘉封住了嘴,冼清嘉說:“不要,這件事情我還是自己來解決。”
“你是擔心這個人膽子大到也來害我嗎?”北辰握住冼清嘉的手。
“難說。”
“他既然敢害你,那我自然也是饒不了他的。”
“雖說是這樣……”冼清嘉垂眸。
“你不用過于憂愁,只要記得,事事有我。”
“正因為有你,我才更要倍加小心。若是事事有我,你定是也不能任着性子做事情的。”
北辰微微一笑,親吻了冼清嘉的額頭。
冼清嘉和北辰上到山上,還是那個小道士接待他們。冼清嘉開門見山地說:“求見道長。”
小道士面色微微古怪地變了變,好像不是很願意冼清嘉進去,但是還是說:“道長已恭候多時。”說着就領了冼清嘉進去。北辰本來要跟進去,被攔住了,冼清嘉回頭看他一眼,叫他安心。
進門,一個黑鬥篷坐在廳裏。
冼清嘉四處張望:“道長在何處?”
黑鬥篷起身:“我就是。”
冼清嘉擺出一個笑臉,說:“道長好,不知有何事賜教?”
黑鬥篷取下鬥篷,露出半張妖異的臉。
冼清嘉大驚失色,不過很快平靜下來,她說:“不知道長此舉何意?”
黑鬥篷跪下,說:“南田,我求你救救我,你看我妖化的半張臉,還有這倒死不死的百年輪回,我曾自诩自己為改天逆命之人,但現在看來,這個世界已經叫我不能改變絲毫,你可知不能改變地循環往複有多麽痛苦,你是神,你一定能救我們。”
冼清嘉消化了一會兒信息,笑說:“道長說笑了,我不過也是一個普通人。”
“你總是以你是一個普通人來搪塞我。”
冼清嘉見說不通,就說:“道長若是想要什麽奇珍異寶,我夫君通通可以給你,但是你也見着了,我就是一個沒有能力的凡人,你若是想要我再為你做其他,那就真真不行了。”
璃九垂下頭去,說:“我明白了,你走吧。”
冼清嘉走出去,小道士給了她一張疊起來的紙,說:“這是卦紙。”
冼清嘉謝過他,徑直朝北辰走去。
下山之後,冼清嘉打開卦紙,發現裏面寫着今晚嶼田見。
冼清嘉一哆嗦,怎麽剛解決完師父,徒弟又來了。她跟北辰說:“那個小道士又約我,你說我要不要去?”
北辰拿過紙條,說:“我去看看他想搞什麽鬼。”
“那我們一起去。”
“好。”
夜晚冼清嘉到了嶼田,見到一個高挑纖瘦的身影在岸邊,也就叫北辰先躲起來,自己朝前走去。
阮次看見冼清嘉,行了一個禮:“夫人。”
冼清嘉見他沒有什麽威脅,就說:“今日你師父将我好一頓吓,今夜我也是鼓足了勇氣才來與你赴約。”
阮次跪下,言辭懇切地說:“望夫人仁愛救人!”
冼清嘉警惕起來,說:“莫非你與你那師父所求一樣,若是如此,我定是無法幫你的,白日裏與你那師父已經說清楚了。”
“我與他所求,定是不同。”
“那你先快快起來,怎的今日都朝我下跪,我莫不是真是那九重天上的神仙?”
阮次起身,說:“在下雖然也不信鬼神那一套,但是這世上總有愚人難以自救,我此番前來,就是為了那群可憐之人,也是為了我的養父,也就是今日夫人見到的那位古怪的道長。”
“哦,說來聽聽。”
“夫人可知幾年前盛傳的聖人下凡。”
冼清嘉心頭一緊,莫名覺得自己恐怕是要深陷輿論的風波,她餘光看了一眼北辰藏身的地方,她不想牽扯到心愛至親之人,于是便說:“不曾聽過,道長說笑了。”于是便要走。
阮次拉住她,說:“夫人若是真的不知,也等我将話說完。”
“此事與我無關。”
“我知道夫人胸中懷有大志,但是現今心中亦是有了牽挂,所以才想逃避此事。但古之胸懷大志者,何不舍小求大,棄私為公,若是要成就一番事業,定是要違棄一些事情的。”
冼清嘉沒了好臉色,說:“那你倒是說說何為公何為私,人生于世上本就處處受限,有些事情不是我想就能,在我稍稍年輕之時,是想過要施展一番抱負,是說過天下之事,非有心而不能為之,但是年歲愈發大了,我才發現,将平實的生活過好是多麽不易。我這個年齡,早已不适合去做那些轟轟烈烈裝神弄鬼之事了。”冼清嘉欲走。
“夫人可還記得幾年前橋舍遇到的那位老婦?”
不好的回憶湧上心頭。
幾年前,她還在高府讀書,獨自出門去市郊的時候,在回來的路上看見有一個人因為有告狀的記錄被扣下來了,又遇見了一個白發蒼蒼,骨瘦如柴的老婦。老婦拿着一個尚且幹淨的碗在驿站口乞讨,應該是剛做上這個行當。冼清嘉走到跟前的時候不自覺停了一下,老婦對她說:“給頓飯錢吧,我是來告狀的。”
本來冼清嘉出于善心是要幫她的,但是一聽到後半句話,冼清嘉就立馬走開了。當時冼清嘉心裏還覺得悲涼,這個國家是怎麽了,要有如此多的人得不到地方申冤,一定要跑到京城來,但是她又不能幫,流言最是能毀掉一個人,稍有蜚語就會置人于萬劫不複,雖然她冼清嘉向來覺得自己不怕這些,但是想起在初學時那些迫害她難以翻身的幼稚言論,她就覺得人言可畏,但是冼清嘉心中一直記挂這那位老婦。
冼清嘉張張嘴,還是問道:“她如何了?”
“那位老婦早在幾年前就被強制送回了家中,不久後,因為冤屈難得以伸張,郁郁而終了。”
冼清嘉心口緊了緊,但是又松了一口氣,說:“那你說這些有什麽用?”
“你可知為何會有如此多的人來告狀?”
“自然是因為人道不公,天道不公。但是,世上如何有這麽多公平,若是大家都公平了,人生如何波折?時代如何進步?”
“天道本為公正,但是若是有人貪贓枉法,迷信邪教,哪又作何解釋?”
“你說的這些事情,在以前我是人微言輕不能有所作為,但是今日我既知道了,就會告知我的夫君,交由他處理。”
“夫人是準備暴力鎮壓,強制處理嗎?”
“沒有,只是有些事情交給律法和專人處理更為妥當。”
阮次急了,說:“夫人,處理事情當滅其根源,若是官方出面,定是不能斬草除根。”
冼清嘉笑了,說:“那你說說,根源在何?”
“是思想。”
冼清嘉覺得好笑,說:“沒想到道長找我竟然是因為我是一個教書的。”
“不是,是因為夫人的命格。夫人可還記得當初留下的生辰八字?我雖不信神佛,但是算卦風水是古時候就傳下來的,若不是長久的考驗留不到今日,夫人的命格本就是該走上這條路的。”
“真是荒唐,照你如此說,那些陋習也傳下來了,定也是經過重重考驗了?!”
“在下就問夫人一句,若是眼前有一個機會,可以讓夫人名垂千史,夫人可否願意?”
冼清嘉邊走邊說:“真是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回去以後,冼清嘉對北辰說:“這個璃山古怪得很,我們還是速速回去吧。”
“好,我今夜就準備馬車。”北辰應下了。
馬車上,冼清嘉一直在想阮次說的最後一句話,名垂千史嗎?她想。她看了看北辰,北辰正在閉目養神。但是,在遇見北辰之前,有許多人到她面前來說,可以讓她流芳千古,她也試過那些方法,但是無一例外,都失敗了,她明白,她是一次次被騙了。這個世界上,若是沒有一些機緣,就算你做令人恥笑的醜事,也不一定有人記得住你。說實話,她有些羨慕北辰,他生來便身份尊貴,随便一件事情都會被人們口口相傳,津津樂道,雖然時常被人議論總不是一件好事,但是總好過平淡孤寂地過完一生,連個混出名的苗頭都沒有。細細數來,她這一生最喜歡的幾個人,好像都是她向往的樣子。
好像是感受到了冼清嘉的目光,北辰睜開眼看着她,問她:“怎麽不歇一歇?”
冼清嘉垂眸:“我在想,自古女子想要出頭便是一件難事。我既嫁了你,便是比別人幸運,有一個好的靠山,若是再賢良淑德一些,今後還會在史書上被記一筆,但可能都是以世子妃冼氏這樣來說,不會留下名字。我知道我無才無德,能做個夫子已是盡我此生最大的能力。我年輕時也想跟戲子一樣登臺唱戲成為名角,為人所樂道,但是一朝嫁入皇家,便事事都要顧及皇家顏面,都要為夫君着想,如此,倒是平淡又如履薄冰,尊貴又難以舍棄,真是累了。”
北辰看着她的頭頂,說:“你不老,何必說年輕的時候。”
冼清嘉笑笑:“人生那麽短,我已經不算年輕了。”
“你若是覺得在我身邊是束縛,那我便放你走。”
冼清嘉有些害怕了,說:“你知道,我舍不下榮華富貴的。”
“那你想做今日那小道士說的事情嗎?若是想,便只管去做,我替你擔着。”
“我只是怕被騙了,那小道士古怪得很。”
“何出此言?”
“你還記得我之前同你說過我寫話本的事情吧?當時有個人找到我說可以讓我出名,實現我的抱負,我便信了他,結果反倒被坑了一筆錢,為此,我父親差點與我鬧掰,說是他早說過叫我不要搞東搞西,要好好學習,我不信,被騙了也是活該。”
北辰笑了,說:“夫妻本該同心,你都不害怕連累父母,倒害怕連累了我。你是還将我當陌生人看待嗎?”
“說實話,自從得了癫狂以後,我便怕與人有了新的關系,總覺得都不真切,好像真實的世界早在我得癫狂那一日便戛然而止了。而且我也愚鈍,看不懂人心,也難盡人事,做你的夫人,真的是委屈你了。”
北辰緊緊抱住她:“若是能在你得癫狂之前與你相愛就好了,那這樣,我還算你的真實世界裏的人。”
“你也知道,癫狂治不好,只能說壓制陽性的症狀,不能痊愈,我這一生,在得癫狂的時候差不多就毀了一大半了,若不是遇見你,我怎麽有這錦繡前程。”冼清嘉眼眶紅了。
“世人都是,不斷失去,不斷獲得,當初你能考上高府來到京都持續治療癫狂,說明老天并不想在這件事情上挂死你,只是想讓你大病之後,擁有後福。所以,一切都會順利的,想做什麽便去做吧。”
冼清嘉冷靜下來,握住北辰的手,說:“謝謝你,一直陪着我,未曾對我有過嫌棄。”
北辰刮刮她的鼻子,說:“傻瓜,不曾嫌你是因為你無處可嫌,你處處,都令我憐愛。”
“你明明知道我當初嫁給你不僅是因為喜歡你,還是不顧一切地選擇了我,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北辰沉默了一會兒,說:“那些人應該是黑法會安排在朝廷內部的蛀蟲,陛下安排了勝族勝大人來處理這件事情,你若是有心,便去找找勝大人吧。”
“好的。京城怕是會有動亂,我先把柳香兒贖出來送到鄉下。”
“她一個人不安全。”
“但是無論是安排在我家還是我們府上都會有人說閑話,要不把她安排給麻夫子做書僮?”
“嗯,我也覺得這樣最為妥當。”
自從冼清嘉嫁入世子府,就沒有再去過柳香兒那兒了,雖然說一直記挂着,但是嫁人了貿然将柳香兒贖出來,有些話會說得不清不楚。這次也不能直接去接她,便拿了錢給麻生,叫他去把柳香兒贖出來,而且不要怠慢了她。
麻生在冼清嘉大婚那日前來祝賀過,本來冼清嘉是不知道京城還有這麽一個老熟人的,現今想起來了,就拿來用了。
柳香兒被接走上馬車的時候,回頭望了一眼青樓,談了一口氣,說:“沒想到這麽快就要離開這個我一直以來賺錢的地方了。”
麻生打趣她:“舍不得?”
柳香兒搖搖頭:“也不是,只是這個死鬼冼清嘉,居然不來接我。”
麻生望了一眼窗外:“她是世子妃子了。”
柳香兒不說話了。
坐在車上,柳香兒看着一路的熙熙攘攘的街景,說:“可惜啊,她大婚的時候,我都不能登堂入室好生慶賀一道。”
這次換麻生不說話了。
冼清嘉在麻生家裏等着柳香兒,柳香兒一見到她,就上來一把熊抱住她,捏她的腰,錘她說:“死鬼,我還以為你不來找我了。”
冼清嘉拉着她的手,說:“香兒,你就在麻生家裏面待着,這段時間不要出來了,京城會有事情發生了。”
柳香兒有點兒激動,說:“小嘉嘉,小冼冼,小清清,你要去攪弄風雲了啊?!”
冼清嘉邊作笑邊作哭,說:“柳香兒,怎麽說我們兩個是好朋友呢?”
“诶,你跟我說說你準備怎麽做?”柳香兒拉着冼清嘉坐下來。
冼清嘉說:“今晚我會遣人把冼清譽也送來,麻生看着你們,我放心。”
“哎呀,你說嘛,不要吊人胃口。”
冼清嘉白她一眼,說:“你不想說的時候還不是避開不說。”
柳香兒放開她的手,說:“好嘛。臭冼清嘉。”
冼清嘉看着她笑:“香柳香兒。”
“好了,我走了。”冼清嘉出門去。麻生帶着柳香兒走到裏屋去。
晚上到家的時候,冼清嘉突然聽到有人叫她,但是四顧無人,她急匆匆回到房間裏面,北辰看見她狀态不對,忙問她怎麽了。冼清嘉抓住北辰,說:“我好像又能聽見了。”
“你等等,我遣人去找大夫。”說着就出去。
那個聲音突然說:“冼清嘉,這是你的最後一世了,你要把握住機會,不然,就真的不能重來一次了。”
冼清嘉笑:“那你能說說我前幾世都經歷了什麽嗎?”
冼清嘉扶着坐到榻上。
那個聲音停了一下,接着是一群聲音,在不知道說什麽地竊竊私語,冼清嘉只能聽到這樣不妥吧?天機不可洩露之類的言語。
南田和北池看見冼清嘉的異常,明白她是癫狂犯了,南田對北池說:“既然是我害的她,那我去幫她一把吧。”
北池點點頭。
南田進入無窮境來到冼清嘉的面前。
冼清嘉以為北辰回來了,擡頭看見眼前這個和自己長得一般無二的女子,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了,便苦笑。
南田啓唇:“前輩,我來幫你。”說着便對冼清嘉施法。
冼清嘉側着身子倒過去。南田消失了。
不一會兒,北辰帶着大夫過來了,看見冼清嘉暈倒,大夫皺眉,說:“按原來的藥先喂給她,現在她昏迷了,我也不知道是什麽情況。”
北辰把冼清嘉放平,說:“好,那你先在府上住下,等她醒了再仔細詢問。”
冼清嘉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那個與她長得一般無二,穿的金碧輝煌的女子朝她走來,說:“前輩,對不起,是我害了你,作為補償,我幫你治好你的癫狂,也讓你知道在此之前發生了什麽。”
一些記憶在她眼前閃過,她看見北辰,看見阿次,看見北池,看見南田,看見父母。
那是她的第一世,由于父母經商繁忙,她六歲的時候跟着舅舅上蹿下跳爬樓梯的時候,摔下來摔死了。
第二世,她被外公接住了,活了下來,但是她的身上有精厲鬼纏身,在十歲的時候就大病一場,沒有救過來,死了。
第三世,好不容易熬過了十歲,她又遇上了梁若奇。那個時候,她與梁若奇心心相印,但是少年的心事總是青澀而隐秘。她被所有人針對的時候,梁若奇總是會出來幫助她,那個時候,她真的很愛很愛梁若奇,她覺得他們可以說愛。她一直瞧瞧看梁若奇,梁若奇也瞧瞧看她,但是一個直白而大膽的女生出現,霸占了梁若奇的世界,冼清嘉受不了,自殺了。
第四世,雖然同樣被梁若奇抛棄,但是冼清嘉還是活了下來,那個時候,家裏面有一個奶娘,污蔑冼清嘉在外面诋毀冼家的名聲,冼父大怒,質問冼清嘉,冼清嘉受不了,從高樓上跳下來死了。
第五世,冼清嘉把前面所有都熬了下來。但是冼清嘉愛上了自己的表哥,甚至不惜獻身于他,後來表哥另娶他人,冼清嘉就開始自暴自棄,與人濫交,最後被撞見,浸了豬籠。浸豬籠的時候,冼清嘉說:“第一次沒給出去之前,你們就會用貞潔的觀念來約束我,我的确也怕你們說,但是要叫我從一而終我是做不到的,只要有人傷害我,我的心就沒有辦法安定下來。”
第六世,冼清嘉既沒有尋死覓活,也沒有委身于人,但是她與柳香兒是死對頭。柳香兒被老鸨扔到街上的時候,冼清嘉看熱鬧,狠狠踩了一腳柳香兒爛掉的手,說:“你這個妓女,連大街都不配睡!”說着還撺掇衆人把柳香兒扔出去。柳香兒被扔出去之後,被一個好心人所救,活了過來,好了之後,買通了冼清嘉家的奴仆,給冼清嘉下毒,冼清嘉就這樣又死了。
第七世,冼清嘉得了癫狂,但是家裏面的人都認為她是邪祟上身,活活把她燒死了。
第八世,冼清嘉得了癫狂,好在一個醫師雲游經過此地,見了冼清嘉的症狀給了一副藥,但是冼清嘉吃了藥後有副作用,以為自己不行了別人都要害自己,便舉着刀亂砍人,被關了起來,冼清嘉受不了這種痛苦,撞牆自殺了。
第九世,冼清嘉好不容易活過了十八歲,卻遇上了勝族,有了前面的事情。
冼清嘉醒來的時候,發現北辰在一旁看着她,眼睛下面世烏青一片,見她醒來,欣喜地說:“感覺如何?”
冼清嘉緊緊握住北辰的手,說:“我做了一個夢,夢裏……我這一路走來真不容易,還很幸運地遇上了你,看來,真的只有活着才能改變現狀。”
北辰摸摸她的頭,說:“好,那我們便好好活着。”接着又說:“那你還能聽到什麽聲音嗎?”
“沒有了。”冼清嘉搖搖頭。
“我還是叫大夫來替你看看。”
“好。”
北辰叫來一個奴婢,說:“快去把大夫叫來。”
大夫來詢問了症狀,看了看冼清嘉的臉色,把把脈,說:“真是奇怪,一夜之間,竟全好了!”
北辰舒展眉頭,說:“那你便回去吧,留一些穩定病情的藥。”
“是。”大夫退下了。
冼清嘉看着北辰,說:“那便是真的了。”
“什麽真的?”北辰扶着冼清嘉,冼清嘉下床,說:“我在夢裏看到了我的前面九世,還有我是神仙的時候。”
北辰說:“那你現在準備做什麽?”
“我現在是個凡人,什麽也不能做,我只能按照阿次的方法看能不能讓黑法會的人迷途知返,好讓天帝息怒,把人間還于六界。”
“你說這些,我倒聽不懂了。”
冼清嘉看着北辰,有些哀傷:“北辰,我也分不清真假,這是無窮境,我眼前的你,眼前的阿次,只是幻境,是我的執念,但是這裏還有很多真實的人。當年,阿次犧牲,九世為了六界和平,我知道鳳凰一族強大的能力,才做了南田的教母,就是希望我的賜福,能讓她身居高位,保護六界,保護阿次的六界,保護你的六界。在阿次離去之後萬年,魔族又一次挑起大戰,那一戰,便是你的死劫,你們都是為了六界而亡,我自然,不甘落後。”
北辰眼底閃過一絲落寞,他苦笑:“哦,原來我是幻境,是假的,那如果我是真的,你願意留下來嗎?司星。”
“你……”冼清嘉眼眶紅了。
北辰看着她,說:“我說過,我能參破天機。我以為,做個凡人能與你在無窮境裏相守永生,但是我錯了,你是那只自由的鳥,從來不願意被人拘束。為了我,你犧牲夠多了,我真的很後悔,為什麽這麽遲才與你相遇,若是能早一些,強取豪奪也好,只要将你留在身邊。”
“北辰……”冼清嘉親吻他。
“你走了,我也該消失了。從今以後,靈主叫北池,只愛南田。”無人再愛冼清嘉,無人再愛司星。
“這是命,孤獨的命。”冼清嘉再次親吻北辰的嘴唇。
北辰回應她的吻,說:“好好活下去。”
北池對南田說:“我們走吧,後面的事情,應該就是司星回來了。”
南田沉默着點頭,拉着北池的手,走出去,南田問:“你能參破天機嗎?”
北池說:“我們會永遠永遠在一起。”
南田想笑,但是竟是苦笑。
“真好。”南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