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硝煙四起,正是戰亂。戰馬嘶鳴,将士在戰場上奮勇殺敵。一個年輕的将軍突破重圍。敵人的鮮血濺在他年輕英氣的臉龐上,他卻眼也不眨一下。浴血而生的他仿佛從地獄中走出的閻羅。他騎着高大的駿馬,揮舞着帶血的長矛,在戰場上格外顯眼,仿佛是個打不倒的存在,是主掌一方的司戰的神明。

孫止憂獨自生活在父母留下的茅屋內。晉國戰亂四起,民不聊生,父母為了生計出門經商,從此便斷了音信,一個兄長,沉迷于道術,幾年前便辭別父母妹妹,上山問道去了。她一介女子,又不喜交談,便像與世隔絕了般,生活在這個破茅屋內,沒有鄰近的親人,沒有親密的朋友,鄰裏之間也就淡淡打個招呼,知道彼此的存在。

為了維持生計,她每日都會到城外的山上去采草藥,然後把它背到鎮上去換錢。

今日,她如往常一般背上背簍出城去。一路上,無論男女老少都在讨論戰況,聽聞戰火已經燒到了晏城外。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孩童懵懂地擡頭,向身旁那老态龍鐘的婦人發問:“奶奶,如果仗打到了我們這裏,我們該怎麽辦呢?”那老婦人急了:“你這孩子,怎麽胡謅,我們大晉又梁将軍在,定能安定下來,阿彌陀佛。”末了,她還不忘念一句佛。旁邊一個年輕一些的婦人雙手合十,接道:“願來生沒有戰亂。”

“梁将軍……”止憂在心中默念:“倒真是個傳奇人物。”往前走一段,幾個衣衫褴褛皮膚黧黑的男人蹲在牆根下,面前是幾個籮筐,籮筐裏裝着幾個蓬頭垢面的孩子,那些孩子望着過路的人,似乎不知道自己接下來的命運。孫止憂每次路過這裏都強忍着不去看那些孩子純潔的眼神,她沒有錢,不能幫他們贖身,也不能供養他們。這個時代,戰亂激起了人求生的欲望,她是如此渺小,不能去改變現狀。如此,沒有能力,善良又有什麽用,不過是一個可憐人的聊以□□罷了。她一如既往地嘆了一口氣,疾步離開了。

終于出了城,走在平坦的土路上,四周的野花開滿了一個春天,空氣清新而怡人,幾只白色的蝴蝶在花叢中,從此飛到彼,好不自在。止憂浸透在這春光裏了,春風也輕撫着她鬓角的碎發。她想到遠方的父母,這春風是否也吹過他們,這戰火是否燒到他們所到的異鄉,他們在客鄉是否一切安好……

馬蹄的嘚嘚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幾個狼狽的士兵從遠處跑來,從裝束來看,他們應該是胡兵,他們的後面還跟着幾個騎馬快速飛馳的晉兵。止憂退了幾步,四下顧望想尋找地方躲藏。一個胡兵卻已到了面前,拿刀的胡兵揮舞着大刀向止憂襲來,止憂吓得拔腿就跑。一根長矛從遠處飛來,直擊那追着止憂砍的胡兵的後背,胡兵在刀未及止憂時便轟然倒地。止憂還未來得及看清救她的人的長相,便被一只健壯有力的手攬住腰帶上了馬。

“坐穩了。”梁若奇側過頭來。

止憂還未從方才的驚吓中緩過神來,聽到這個有力的聲音,她才反應過來去調整自己的坐姿。

他們騎着馬一路奔馳到軍營,梁若奇率先翻身下馬,然後将止憂從馬上接下來。

止憂剛下馬便作禮:“小女子孫止憂,多謝将軍搭救。”

梁若奇扶她起身:“舉手之勞,姑娘不必多禮。只是姑娘家住何方?天色已晚,是否要在下送姑娘回家?”

“家,便在這晏城內了。小女子家中無人,父母年前便外出經商至今未歸,只一個兄長沉迷于道術,幾年前便上山問道去了。回家,便是不慌忙的。只是将軍之恩無以為報……”止憂低下頭,聲音逐漸微弱。

梁若奇正要開口說些什麽,一個士兵急來傳報。附耳幾句後,梁若奇對孫止憂笑道:“正好,皇上宣我們回京。你一介弱女子獨自生活定不容易,況你執意要報恩,不如同我一道回京。”

止憂猶豫片刻,還是答應了:“若能報恩,小女子自不推辭,只是怕父母兄長回家後尋不着蹤跡,還是待我告知鄉鄰以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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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便是了,恰明日班師回京要過晏城,屆時,姑娘自可與鄉鄰相告。”

“嗯。”

“來人。”幾個士兵聞聲而來,“給這位姑娘安排個住處,我們明日啓程回京!”梁若奇轉身離去,戰袍在他的身後搖曳。

“姑娘,我們軍營中都是些漢子,今日只有委屈你與随軍的舞女共處一個營帳了。”一個士兵說着便為止憂引路。

止憂颔首:“有勞了。”

大軍回到京城,百姓們夾道歡迎。梁若奇騎在那匹追随了他好幾年的威武的戰馬上,揮手點頭,對百姓們微笑示意。

孫止憂同舞女們坐在馬車裏。她從未到過京城,聽見外面熱鬧的歡呼聲,她掀起馬車窗簾的一角,偷偷朝外面看去。

舞女們聽到如此熱鬧,也在馬車上議論起來。

“此次回京,梁将軍怕是回不到戰場上了。”

“可不是嗎,上回我跟随窦大将軍的軍營,就因為窦大将軍打了幾次勝仗,就被急召回京了。”

“唉,現在的皇帝,都怕功高蓋主。”

“你可小心點兒,亂說話是要被砍頭的。”

“不過這梁大将軍還真是年輕有為,又如此深受百姓愛戴。”

“聽說呀,他父親梁老将軍從小就教他為人當忠烈。皇帝的命令,他是一個都不敢違抗的。”

“對,上一次打了敗仗就是因為皇帝下了一個什麽命令。”

“唉,你們這些算什麽呀,上次京城來了個督察官,這梁将軍開筵接待,我特意朝他面前甩袖子,結果把他弄得滿臉通紅。”

衆人大笑起來,又叽叽喳喳地聊東聊西,有有關于梁若奇的,也有不關于梁若奇的,大都是些轶事,林林總總,笑語不斷。

止憂的注意力從車外轉回車內,她轉回頭,将簾子放下,看着她們笑語,也跟着淡淡的笑,心中漲起幾分快活,莫名對今後的生活生出幾分期待來。

馬車将孫止憂送到了将軍府,梁若奇回府換了官服便進宮面聖去了。

孫止憂被下人領到後院廂房安頓好,将自己的粗麻布衣服換下,換上了将軍府的侍女服。

翌日,孫止憂與侍女們在院子裏做雜務。她去井邊打水。水桶從井口下降,一下子落入水裏,撲通一聲,又被她吃力地拉上來。她暫時将拉上來的水桶放在井邊上,過了一會兒又往旁邊提。一個侍女從後面走來,孫止憂提着水桶剛好撞到她身上,經過碰撞,桶內的水濺出來,灑了那個侍女一身。

“對不起對不起。”孫止憂連忙道歉。

那個被潑水的侍女怪叫起來:“你這個新來的,怎麽笨手笨腳的!”

另一個正在澆水的侍女陰陽怪氣地說道:“什麽新來的啊?人家是來報恩的,你不知道嗎?報恩姑娘,跟将軍從戰場上回來的呢。”

被潑水的侍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孫止憂,笑:“報恩?我看是以此為由來勾引将軍的吧。不過,你長這個模樣,配不上說勾引。”

孫止憂放下水桶,正要發作,一個聲音從背後傳來:“原來你在這兒。”

“将軍。”侍女和家奴們都停下手裏的活兒,朝梁若奇行禮孫止憂也轉身對他行禮。

“你們剛才在說什麽。”梁若奇站在遠處的走廊上,不過聲音卻傳得清晰。

澆水的侍女率先開口了:“是這位報恩的姑娘把越越的衣裳打濕了,正理論呢。”

“那越越去把衣裳換了,孫姑娘請随我來。”

孫止憂朝梁若奇走去,走之前回頭看了一眼,記住了越越的長相。

孫止憂低頭跟在梁若奇身後。

“你與她們不同,你是來報我的恩,而不是整個将軍府的恩,所以今後,你便待在我身邊就好。”梁若奇走在前面,腰杆挺得很直,姿态很端莊。

“是。”孫止憂點頭。

梁若奇房中多為家丁,只一個貼身侍女,名喚東玉,是從小伴梁若奇長大的。見梁若奇回來,便問道:“東西可取回來了?”梁若奇一邊從懷中取出東西給她,一邊道:“便是取回來了。”

東玉接過東西,再擡頭,才發現梁若奇身後的孫止憂。她眼裏打量着孫止憂,嘴裏問着梁若奇:“你不是去後院取東西嗎?怎麽還帶回來一個我看着面生的侍女。這莫不是你昨日帶回來那位姑娘?”

梁若奇颔首,道:“正是了,見這姑娘孤苦,我便将她帶回了。姑娘閨名孫止憂,今後便與你共事。”他又轉頭向孫止憂介紹:“這是東玉,從小與我一處長大的,在府中若有疑惑不适,盡可找她解決。”

止憂行禮:“日後請多指教。”東玉點頭微笑說着好,舉止還算友善。

東玉轉身将東西放好,又轉回來對止憂說:“你且同我來。”“好。”止憂跟上去。

梁若奇看她二人離開,心中想着:“願你與東玉處得來些。”其實剛才越越那番話他聽到了,只是他再善良也只能做這些了。

“方才你也見着了,将軍房中便只我一個姑娘,其餘都是大男人,做事不免毛躁。如今你來了,我倒也多個可以說話解悶的伴兒,将軍的生活到也會精細一些。”

“嗯。”孫止憂點頭,“有什麽盡管吩咐便是,止憂當在所不辭。”

東玉繼續往前走,止憂緊跟其後。

“現今将軍回來了,一時半會兒是回不了戰場的,也多了你與我服侍的機會。”東玉歇了一下,又道,“我自小同将軍一處長大,知道将軍為人和善,也深知老将軍對将軍的那些教誨。你若怕觸了将軍的逆鱗,盡可多向我請教。”她轉回頭來看止憂。

“那便有勞了。”止憂看她,微笑着回應。她看着東玉還在往前走,便忍不住問道:“東玉,你這是準備帶我去何處?”

“你忘了這是什麽時辰了吧?”東玉轉回頭來笑她,“這是該用膳了,我這是在帶你去後廚。”

止憂點點頭:“哦。”她轉頭去看走廊外,院子裏全是亮的,果然太陽升到了正中間。

到了後廚,仆人們都擺好飯菜準備開動了。早上那兩個婢女也在,她們一見東玉與孫止憂一道進來,便互相使着眼色,露出古怪的表情。止憂見狀并不理睬,只是東玉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以确保上面是不是有什麽髒東西。

止憂不想見那兩個髒眼睛的東西,就匆匆扒了幾口飯,與東玉道別,回梁若奇房中去了。

東玉見止憂離去,就想将那被潑水的越越和澆水的東羽喚來詢問方才她們為何擠眉弄眼,可還不等她起身,兩人便在飯桌子上講開了。

“這報恩姑娘還真是小鳥依人呢。長了一副小鳥胃,幾口就飽了。”越越陰陽怪氣道。

東羽從飯碗裏擡起頭,看着越越笑道:“如此小的胃口,不知是不是父母沒有喂好,如今又到我們将軍府來蹭吃蹭喝。”

東玉有些不明所以,但又怕得罪人,便說:“這人剛走呢,你們便是不怕她殺個回馬槍回來聽到。”

“哎呦,東玉姐,這位報恩姑娘方才才将越越的衣服打濕了。你今後可要小心,不然被她淋成一只落湯雞也不是沒有可能。”

東玉低下頭吃飯,心中有了幾分明了,便不與其多言。

越越見東玉猶自吃飯,不再理會,便準備放個大的,張口就道:“我看這報恩姑娘是為了填飽肚子到我們将軍府來想當将軍夫人。”

其他人聽到這兒,不免議論起來,東玉也不知是真是假,只草草地将碗中的飯吃完,放好碗筷,離去了這是非之地。

“這位孫姑娘還真是個惹是生非的主,如此不讨人喜愛,倒真真有幾分可憐。”東玉回想起剛才的場景,心中不免這樣想,腳下的步伐也漸漸加快。

當她走到走廊拐角處時,差點兒與端着一盆污水出來的孫止憂撞個滿懷。

止憂見她被吓到,便連聲說抱歉。東玉緩過神來:“這姑娘還真是毛手毛腳。”她心中如是想到。

“無礙。你要倒水嗎?快去便是。”東玉拍拍她的肩膀,示意自己無礙。

“是。”止憂點頭,繞過她,快步離去。

是夜,梁若奇伏案讀書,偶爾用小狼毫在紙上批注。東玉在一旁細細地研墨。

孫止憂從外面進來,走到東玉旁,輕聲道:“我來吧,你且去休息會兒。”便接過東玉手中的墨,待東玉起身,自己便施施然跪坐在東玉方才坐過的位置。

東玉往前走了幾步,回頭又看了一眼,才走出門去,把門帶好。

孫止憂一邊研墨一邊看梁若奇寫字,雖然她不識字,但她依稀能感受到此刻梁若奇心中的平靜。此刻的他們如坐水行舟,飄逸而無言,若是時光在此停留,倒也不會生起令人痛苦的枝丫,可長留心中的喜樂,盛一杯美好,彼此對酌。

梁若奇擡頭伸手要去蘸墨,餘光卻瞥見止憂正盯着他手裏的書看,便放下筆,轉過頭去:“你可識字?”

止憂微微訝異得擡眸,看着梁若奇,手上的動作卻未停:“我?我只識得幾個字,只是看将軍寫,覺着頗有意趣罷了。”

“東玉與我一處長大,她是會識字的。你若想學字寫字,我可以教你。”

止憂展開笑容:“那便有勞将軍了。”她又收了笑容:“只是止憂生來愚鈍,若要學字,恐怕要費将軍的神。”

“我身居将軍之位,沒有上戰場時便賦閑在家。為了教你費些神又如何?只當是日常消遣罷了。”他又拿起筆将方才要寫的批注寫完。

完畢,他從筆架上挑了一支筆遞給止憂:“你且看我是如何寫字的,模仿着我的樣子寫在紙上。”梁若奇拿出兩張紙,一張遞給孫止憂,一張留給自己。

“一到十你可會?”梁若奇手中握着筆,盯着紙思索該如何開始。

“會。”孫止憂點頭。

“要不你先寫我的名字吧。”梁若奇執筆在紙上寫下自己的名字,一筆一畫,十分認真。止憂也緊随其後地照着他的樣子一筆一畫地寫下去,只是寫的字歪歪扭扭,毫無工整可言。雖然字跡不工整,但她沒有漏掉筆畫。梁若奇見了,拍了拍她的肩,以資鼓勵。

兩人就這樣一筆一畫寫着各種不同的字,待東玉進來時,案幾上已堆滿寫得密密麻麻的紙。

“你們興致還高,只是夜深了,将軍該就寝了,不然老夫人該挂心過來查看了。”東玉将桌子上的紙收好。

“好,你們便也早些休息。”梁若奇接過孫止憂遞來的筆,連同自己手裏那支筆一起挂回筆架上。

東玉同止憂一道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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