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這是一片無望的沙漠,踏入這裏的生靈都會變成堅硬的石頭,天神也不會例外。
北池不知道在這片沙漠上靜止了多久,他現在是一塊石頭了,沒有思維,不能說話,也不需要進食,他的意識早已像石頭一樣,靜止了,與周圍同樣變成石頭的生靈一樣。
一道螢動的藍光似有目的地循着氣息鑽過這些石頭,停在北池頭上,藍光化作光塵罩在北池身上,石化的身體開始變得柔軟漸漸恢複了生氣,藍光一閃,北池便來到了沙漠的邊界。
北池看着地上稀稀拉拉的草,意識又開始流動了,記憶開始逐漸恢複,藍光意味深長地在他面前停留了一下便攸地消失了。
北池走到停風穴,方才去了風栖宮,南田的靈蝶告訴他,不久前,南田因受了殒神之刑被封印起來了。
他想起幾萬年前,與南田相識的時候,又想起汝鏡,又想起去無妄海前先靈宮所言。
那片沙漠便是無妄海,去無妄海找神珠便是先靈宮告訴他的,他想救南田,就這麽一個辦法。他找到了,卻被困住了,一困就是幾百年,若不是先靈宮的殘靈将他喚醒,他恐怕還是會沉睡下去,略過一場場滄海桑田。畢竟,他不過離開這須臾,天界就發生發生了這麽多事。
他走進停風穴,在寒冰鑄成的屏障前施法開出一個洞門,待他進去時,洞門便愈合了,洞門內的世界寬闊到看不到邊界,他的面前是九十九層冰階,與周圍一樣,冰階透露着純淨而深邃的淡淡藍光。臺階的盡頭是精美的冰座,與周遭一樣,螢動着柔和的光。
冰座上端坐着一個女子,身材并不高大,卻端坐得威嚴,她沒有任何面部表情,閉着眼睛,安靜得像在熟睡。她頭上的金釵玉笈不多不少恰到好處,簡潔又不露聲色地顯示着她尊貴的身份。她不算絕美但有幾分令人舒服的姿色,倒也讓人賞心悅目。身上華美的衣服着着她最愛的黃白游,偏淡的那種,像雛鴨的絨羽。她手上腳上皆有金環玉镯,若是走起來,聲音必是叮當清脆,十分悅耳。
北池看着南田,眼中些許憐惜,目光凝了半晌,方取出一紅一藍兩團光亮打入南田體內,又緩緩踏上那漫長的九十九級冰階,像來時一樣離去。
靈主歸位的消息傳到天帝那裏,天帝不過新任百年,面龐年輕,卻有威嚴。三十三天的尊神他沒見過一個,只與那個與大尊神關系甚密的上神火鳳上朝有過幾面之緣。何況三十三天已不屬于他九重天的範圍,換句話說,尊神的事,他管不了,只是聽着這位尊神靈主要點些九重天的神仙去把那只才封印沒多久的大尊神黃凰喚醒,便思索着近日無事,下令取消了明日朝見。天帝勝族開始去翻閱桌上的幾本奏折,其實上奏大可使用仙力,只是為了貯存便宜,天界上下都默許了紙制。這百年來,他把天界打理得好,翻開奏折,不過零星小事,就千裏傳言吩咐下去了。
他開始研究他的古籍,一本又一本,大多他之前就研究過了,但至今他仍未得到自己想要的,想到這裏,他不僅煩悶起來,皺起那對濃眉,來回在殿內踱步,須臾,他走到殿後的觀望臺,望見天空中的奇異彩光,他知道那是他們在喚醒尊神。一道隕星流過,隐入了天那邊的暗河處,他不安地皺起眉,因為暗河處是天界禁地,他在古籍中了解過。但平時看來,那兒不過是一個沒有神仙會在意,沒有神仙會拜訪的荒涼之地,比偌大的離恨天就只有幾位尊神還要荒涼。
那本不該他管,但他也算是個深明大義的君主,而且他認為自己實力也算雄厚,若有妖邪,除之,算一筆功勳。于是他猶豫片刻,便飛身向暗河處,隐入了流光溢彩下幽黑的陰影中。
暗河那裏到沒有外面看起來黝黑可怖,熒熒淡淡的黃光從割裂這裏與仙界光彩的黑藍色湖水中升騰上來,像是隐星的最後光息。但這不是光息,聖族清楚的知道,天河生光必有生靈,這也是他在古籍上看到的。
他渡過暗河,在瑩藍的星塵凍土上緩步行走,凍土的涼意從腳掌一直傳到天靈蓋。他四處看看,尋找着生靈,走到一處時,不知被什麽無形地擋住了去路,他朝前意動施法便懸空出現一道古老又奇怪的符咒,但被磨損的厲害,許多咒語早已辨別不清。他繼續探息,才發覺其被隕星之火燒過兩次,若剛剛是一次,那之前一次又是何情何況呢。他沿着好奇揭下了符咒,卻又觸發了一道上古封印術,不過對鑽研多年古籍的他而言,算不得難解。封印解開,一口山洞豁然出現,他用手掐起火向裏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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焰火似乎驚動了什麽東西,洞內傳來鐵鏈的铮铮之聲,一個蒼老而陰森的笑聲傳來:“不錯,能到這裏來,你倒是個能耐人。”随後又是咯咯咯的笑聲,讓勝族背脊發涼。
“何人?”他将自己的威嚴端出來。
“你再往前一點兒……”勝族聽話地靠前,火光映照下赫然顯現鐵籠,裏面四方四壁牽出來的巨大鐵鏈子聚向籠子裏一個佝偻的身影。
他站定了,發現是一個眼球泛白的老妪,她的每一寸肌膚,仿佛都是被獄火蠶食過,整個人就像是一只長滿疙瘩的□□。
她伸出枯槁的手,長而彎曲的指甲慘白的指着他“你過來,我現在很吓人,對吧。不過,你為我升起陽光就好了,我就沒有這麽吓人了,而且我知道你想要什麽,我會給你的,我是唯一能給你答案的,在六界之中。”
勝族本來有些猶豫,但為了得到那個他渴求了很久的東西,還是問道:“你要本座如何?”
他那只手又指向頭頂上:“看到了嗎,那兒有個隙口,只要陽光從那兒照進來,我就能幫助你了……”勝族有些不敢确信,因為她的眼睛,不像是能看見,不過他還是施法向那兒點去。
一縷陽光像破除陰霾,從頂上斜下而出,穿過鐵籠照到老妪的身體上,它笑了,不過很猙獰,不僅因為像被燒傷的容貌,更因為她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像蛇蛻皮一樣,那些壞死的皮膚從她身上松動,脫落,直到白嫩的肌膚布滿全身,年輕的容貌再次顯現。
“你是靈蛇。”勝族有些驚訝,因為靈蛇一族早在萬年前就已滅族。
“是又如何?我的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解你心中疑惑,助你換羽新生。”
勝族見她已洞穿自己的想法,便問道:“你要本座如何?”
“把我放出來。”她看着他,像是命令。
勝族猶豫了一下,說:“你一人被關在這處禁地。你若是妖邪,本座放你出來豈不贻害六界。”
“哈哈哈。”她笑起來:“妖邪?六界之間若沒有妖邪,又怎叫六界。天上的魔界,地上的妖界,地下的冥界,何處沒有妖邪。更何況,我是唯一能幫你的,你難道還要猶豫嗎?”
勝族沉思片刻:“好,本座放你出來,若你所言有假,本座便立刻令你元神隕滅。”
“好。”
他施法解開鐵索打開鐵籠,汝鏡揉揉自己被禁锢了千年至萬年的手腕,舒展舒展許久未大幅度活動的筋骨,便大搖大擺的走出囚籠,露出了一抹令人難以琢磨的笑容。
靈主北池這邊,衆神仙已施好法,五顏六色的光彩融在一起,變成一個巨大的火球,透過層層冰晶去沖端坐的南田而去。一聲長嘯過後,眼前純粹的屏障裂開崩掉,嘩啦啦好似地動山搖。與此同時,南田睜開眼眸,首先是手動了兩下,然後再緩行起身,玉铛手镯随着她的步伐和動作铛铛作響,無論是從聲還是形,都令人極度舒适。
北池微微勾起嘴角,看着這位金身不壞的大尊神涅槃而歸。
南田的目光比較冷漠,只輕輕淡淡掃他一眼,便謝過衆仙衆神,将碎落滿地的鳳凰之淚當做謝禮送給他們,便将他們遣散了。
北池同南田一道來到風栖宮,微風輕拂這梧桐神樹上系着的鵝黃輕紗,長長的輕紗悠悠地鼓動,和四周的彩雲一道悠悠。
風栖宮建在巨大的古老梧桐神樹上,神樹根被彩雲遮住了,冠和幹也略有隐藏在雲彩中。這棵梧桐樹是北池送給南田的見面禮。想到那個時候,北池不禁露出了笑容,如二月和煦的春風。
他們在低矮而巨大的樹梢上坐下,南田啓唇:“這須臾幾年,你去了何處?”
“我去了無妄海。”他側頭看她。
“無妄海?我知聞沒有活物可以從那裏出來。”
北池轉回頭去,接住翩翩而來的靈蝶:“先靈宮殘存的元神救了我,不然,我怕是見不到你了。”他輕松地笑笑,又眼看着靈蝶從他指尖飛走。
她看看他,又回過頭:“我也怕。”聲音十分微弱,好像怕他聽見。
他突然有些激動,不過還是保留着溫潤的姿态,從袖中取出一支略看簡單,細看卻精致異常的金質發簪:“這發簪被我改造成了一支法器,我早便備好了……”他起身将發簪奉給南田,“在凡間,男子将發簪贈予發妻,天界沒有這些俗規,不過我想與你相守永生的心是真的,南田,你可願意?”他喚她,語氣中竟有一絲令人憐愛的乞求。
南田起身,繞過他,臉上難以分辨是什麽表情:“我身為你的侍臣,便是要安分守己,身居尊位,便是要克己複禮。”
他轉身看着她的背影:“萬年相守,還是抵不過先靈宮教你的禮數嗎?”他眼底充滿了失望,不過慢慢地,如同恢複泉源的水,他的眼底又亮起一絲希望來,“沒關系,我等你,等到你願意用真心看我那天。”
他将發簪置于那處樹梢上,回頭看她一眼,便轉身從她身邊走過,離開了。南田看着他的背影越行越遠,心中的情緒不知從何體會起。待那背影消失在她的視線中,她才轉回身,盯着那枚閃耀着金屬光澤的發簪出神。
良久,她緩步過去,想将發簪拿起來仔細端詳,一只突如其來的手卻将發簪奪去。一個黑影從她眼前閃過,落在了高處的樹梢上。
“何人?”她皺起眉頭擡頭往高處望去,一個身着黑衣面帶黑紗的女子靠坐在樹梢上,斜着眼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汝鏡輕笑,收回那居高臨下的目光,另一只手摩挲着發簪,陰陽怪氣地說:“你在害怕什麽?要是我,便一口答應下來,落得個大家歡喜,可不甚好?”
“東西還來。”南田覺得她的聲音十分耳熟,卻一時憶不起在何處聽過,也辨不清她黑色面紗下的容貌,便不與她廢話。
“東西到了我手裏,便是我的了。”汝鏡得意地将發簪插入發髻之中便掐訣化身而去,南田見狀,也掐訣化身追去。
南田追到往生池,汝鏡便不見了蹤影。她環顧四周:“你究竟為何人,為何要引本尊來此?”
空蕩蕩的四周傳來一聲嗤笑:“我是誰?你不記得了嗎?南田。”聲音在四周來回蕩漾,竟令南田辨不清來源。
一陣疾風刮過來,汝鏡向南田的背後襲去。南田轉身想抓住她,卻被一只有力的手推向池水。在跌下池水前的一剎那,她那只用來抓人的手扯下了那黑衣女子的黑色面紗,一張與她的臉一模一樣的臉赫然顯現。帶着驚訝的表情,她跌入了冰冷的池水中。
汝鏡見她已完全沒入池水中,便迅速施法,一道法陣随着汝鏡的動作和手勢從天上下降,壓在了池水上。獵獵的大風吹刮這她黑色的衣衫和頭發。完畢,她起身,露出了得逞的笑容:“南田,這下,你想回來,除非我死。”她手袖一揮,消失在了未平的風中。
南田在池水中慢慢下沉,眼前的陣法在視野中逐漸模糊,慢慢地,她閉上雙眼,失去了意識。幾點螢光從池面滲出,消失在了虛無中
汝鏡出現在靈主宮門口,她望着門內,嘴角勾起一抹笑容,随即搖身一變,換上了南田的裝束,大步跨進靈主宮內。
北池正在翻閱架子上的書卷,見有人來,他便将書卷卷好放回,見是南田,他便笑着迎出來。
走近了,他看見她頭上的發簪,欣喜地将她擁入懷中:“你同意了。”
“我當然會同意。”汝鏡在他懷中得意地笑着。
北池愣住了,将她推開,面上如同結了一層冰霜,絲毫不見方才的滿眼欣喜,沉聲道:“誰把你放出來了?”
她微微一愣,沒想到這麽快就被他識破了,随即一笑:“這麽多年了,你還記得我,說明,我足夠讓你刻骨銘心啊。”她哈哈大笑起來。
“你把南田怎麽了?”北池不與她廢話,冰冷地質問。
她冷笑:“她可是金身不壞,不老不死的大尊神,我能拿她怎樣?”她繞到他背後,眼神癡迷地看着他俊美的側顏,伸手要去摸他表情冰冷的面龐。
他躲開她伸過來的手,冷冷地說:“你把她藏哪兒了?”
她笑起來,又繞到他的面前,要伸手去摸他精致的下巴,又被他躲開了。她擡起雙眸,看着那雙美麗深邃又不肯正眼看她的眼眸,嗓音魅軟的說:“既然她不肯愛你,你為何不嘗試愛我呢?”像是在引誘他,蠱惑他。
他無言,只是繞過他冷冷地離開了。她看着他遠離的背影,氣憤地将衣袖甩得作響,眼中的神色帶着幾分狠毒。
北池疾步穿梭于離恨天之間。南田剛蘇醒,現又被汝鏡弄得下落不明,他發了瘋似的四處尋找,卻又怕尊神失蹤之事鬧得神心惶惶,以至于他無法去追究誰私闖禁地将汝鏡放了出來,也拿那個他恨之入骨的汝鏡沒有辦法。
找了二十餘日,北池終于在往生池邊尋到了南田的氣息。池水深不見底,偶有螢光從池水中溢出而又消散,這便是池水中有生靈的現象。但他不能下去,因為不論神魔,凡進入往生池水中,都會失去神體亦或是魔體,進入凡間輪回。通常,一場輪回結束便會醒來,走出池水,但汝鏡對南田施了咒印,南田怕是會在無盡的輪回中生老病死,永遠不會醒來。北池施法念咒,試圖解開咒印,卻一次次被咒印之力反噬,無法,他望着幽深的池水,心底涼得吓人,“凡間人海茫茫,人妖混雜,我該去哪裏找你?南田。”他的心裏幽幽飄過一句。突然,他好像想起什麽,快速掐訣移步到司命殿去。
司命殿前,司命老兒正在樹下曬命簿,見是北池來訪,便拱手作揖笑呵呵地:“不知靈主大駕,失禮了。”
北池莞爾,彬彬有禮地回應道:“突然造訪,是我叨擾了。”
“不知靈主所謂何事啊?”
“只是借司命君的鑒生鏡一用。”
“哦,原來如此。”司命老兒點着頭從殿內取出一面鏡形的神器,恭敬地奉給北池:“這便是鑒生鏡了,不知靈主借這鑒生鏡有何貴幹?”
北池笑得略顯苦澀。司命見狀便笑道:“是小老兒多嘴了,望靈主見諒。”
“無妨。”北池揮揮手,邊拿了鑒生鏡告辭,施法匆匆回到靈主宮。
北池朝鏡面施法,鏡面上逐漸出現影像,在他的意念催動下,場景不斷變幻,最終落在一個稍顯氣派的府邸門口,空間從門縫中穿過,一張南田的臉顯露在鏡面上。北池大喜,停止施法,鑒生鏡緩緩落于案幾之上。北池忙掐訣向凡間飛去。
汝鏡住入九重天有些時日了,離勝族的換羽之日也還有二八十六日,凡間十六年。勝族明顯感覺到自己身體的日漸虛弱,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汝鏡究竟是何辦法能讓他成功換羽,蛻變新生,但自回來那日,汝鏡便神出鬼沒,難覓蹤跡,他在懷疑自己是不是被這個妖女騙了。
今日,他終于見着了汝鏡。
汝鏡從外面回來,他沖上去掐住她的脖子:“你說你是六界之中唯一能幫本座的人,可如今本座換羽在即,你卻讓人摸不着蹤跡,你別忘了,本座說過,如你所言有假,本座會讓你元神隕滅,本座定會說到做到。”
汝鏡不耐煩地一掌将他轟開:“我答應過你的事自會做到,你不必慌張。”她将南田封印了,卻還要在三十三天時常露臉,不然那些老不死的尊神起了疑心,會打亂她的計劃,勝族這邊也需要她安定心緒,她真是煩躁不堪。
勝族被她震開,摔到了地上,他不禁想自己現在已經這麽弱了嗎?還是汝鏡法力高強,深不可測?
他掙紮着站起身,:“好,那你說該怎麽辦?”
“你若想換羽成功,我有兩個辦法。一是找到神玥,将其煉化。二是得到能永生之人的心髒,将其煉化。而神玥,我知聞其在一個沒有生靈的地方,至于永生之人,天上便只有兩個,黃凰和火鳳。”
“那本座即刻派人去找神玥。”勝族不假思索。
汝鏡像是嘲諷地笑道:“你以為神玥這麽好找。而且,要找神玥,必須要你本人去才找得到。”
勝族思索片刻:“好,本座便親自去,不過你答應過要幫本座,你當陪本座去。”
“好吧。”汝鏡答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