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安穩的日子就這樣又過了兩年。
兩年後的一天,将軍府來了位不速之客。
一位中年男子來訪将軍府,說是來尋女的。
門口的家丁詢問男子:“大伯,您女兒叫什麽名字?”
“她姓孫,名止憂。”家丁聽了,一人連忙進去找孫止憂,一人将那男子帶入府中。
“孫止憂,你父親來接你回家了。”那個家丁看見孫止憂與東玉在提水,老遠就喊道。孫止憂提着水桶往将軍房裏跑,東玉在後面緊緊跟着。兩人放好水後就往前廳跑,東玉還不忘泡了一壺茶,在後面跟着孫止憂端着茶壺和茶具。
到了前廳,孫止憂果然看見一張熟悉而久違的面孔,她沖上去:“爹。”她轉頭又看見梁若奇坐在主位上,便止了腳步:“将軍。”
梁若奇點點頭,示意孫止憂坐下,孫止憂收到,在孫父的旁邊坐下。
孫父轉過頭,對孫止憂說:“我跟你娘回了晏城,鄰居們說你跟梁大将軍到京中來了,我們便也到京中來,一是找你,二是買個房子,在京中定居。這些,我都與梁将軍說了的。”他又看向梁若奇:“這三年,多虧梁将軍的照拂。小女在你府上,添了不少麻煩吧?”
東玉給他們三個人挨着倒了茶水,請他們吃茶,然後退到一旁,就立在那兒,靜候發落。
梁若奇擺擺手,笑一笑:“沒有沒有,孫姑娘文文靜靜,怎麽會給我添麻煩呢?”
孫父對這話十分受用,笑呵呵地:“我聽聞将軍對小女是救命之恩,我們孫家無以為報,只能送些銀錢,還望将軍笑納。”孫父擡擡手,立在門口的孫家仆人便獻上一盤東西來。孫父起身将它面上的紅布掀開,一盤黃澄澄的金子整齊的擺放在木盤內。
東玉看得眼睛都亮了,嘴巴張得能吞下一個雞蛋。孫止憂也在心中納悶,自己家何時這麽有錢。梁若奇看到滿眼的黃金也是愣住了。孫父滿面紅光期待着梁若奇的回複。
梁若奇輕咳兩聲,正色道:“不過舉手之勞,怎敢收此大禮,況孫姑娘屈尊在在下府上做了三年的工,早已将恩情還盡了,這黃金,還是孫老爺你自己收好好了。”
孫父擺擺手:“诶,這不行,這不行。救命之恩,區區幾年的打雜怎能報完。将軍身軀高貴,若叫小女以身相許怕又是配不上将軍,這些黃金将軍還是收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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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以身相許,東玉與孫止憂對視了一下,收回目光時,孫止憂又對上梁若奇的眼睛,發現彼此後,他們迅速收回眼神,孫止憂盯着地面看,梁若奇盯着黃金看。無奈之下,梁若奇只好說:“那黃金我便收下了,孫老爺快把孫姑娘帶回家,共享天倫之樂吧。”
孫父見梁若奇收下黃金,便高興地笑了,轉頭又對孫止憂說道:“快去收拾吧,爹帶你回家。”
孫止憂起身,看向東玉,看見東玉眼中的不舍後就轉身出門去,收拾自己的東西去了。她不敢看梁若奇。礙于孫父在場,梁若奇也不好流露出什麽情感來,只是默默地看着孫止憂消失在視線中,無法挽留。
孫止憂登上馬車時,戀戀不舍的看着将軍府門口,東玉與梁若奇都出來送她,她看見東玉的眼眶有點紅,梁若奇張了張嘴,像是要說什麽離別的話,卻又收回了。東玉見孫止憂看她,便轉過身去,大聲說:“要記得多回來看我。”孫止憂眼眶也紅了,大聲回複到:“嗯,我會記得的。”梁若奇看着她們兩個,別別扭扭地露出一絲安慰的笑容。孫止憂拉開簾子進馬車去,坐好後又拉開簾子,朝外面看梁若奇和東玉。這時東玉轉回身來了,與梁若奇一起在将軍府門口同孫止憂揮手,作離別狀。
孫止憂的目光從他們身上移開,看向将軍府的牌匾,想:“我的三年,就這麽過去了。”她忍住不哭,直到将軍府消失在視野中,她才轉回頭,放下車簾,看向馬車中的父親。
孫父見她不再看馬車外,便對她說:“我和你娘,賺了點兒小錢,在京中買了一架房子。”
“我娘呢?”孫止憂問道。
“你娘在家打理屋子呢,等會兒我們回去就可以舒舒服服的住下了。”孫父笑道。
“哥哥回來了嗎?”孫止憂繼續問道。
“沒有,不過快回來了。我收到他的信,說他要與他的小師叔來京中參加國師的選拔,他們到京城就在幾天後了,到時候就能見上了,說不定還能留他住上一段日子。”孫父回答道。
“那就好。”孫止憂漫不經心地看向一邊。
“在将軍府這幾年,你過得可好啊?”孫父注視着她。
她垂着眸,回答:“一切安好,比獨自在茅草屋裏謀生活要好過許多。”
孫父感嘆:“這梁将軍可真是個大善人,若不是我們身份低微,我都想把你嫁給他。可是做妾,誰又願意啊?為父想,以你的性格,你定是不願為妾的吧。”
孫止憂還是垂着眸,沒有說話。
“沒有人欺負你吧?”孫父問得無微不至。
“如果有,都被将軍攔住了。”孫止憂有了一點反應。
孫父立馬說:“以後不會有了。為父買了一個官來當,雖說是個閑職,但至少把我們家的地位擡高了,往後再結識一些豪貴,将官位升一升,地位自然就上去了。”
孫止憂看着自己父親紅光滿面的樣子,竟不知是喜是憂。
很快,馬車到了孫家,幾個奴仆上來,把孫止憂、孫父和孫止憂的行李弄下車來。進了正廳,才看見一個中年婦女在指揮奴仆們搬東西。
孫止憂走上去:“娘。”那婦女轉身,看見孫止憂便上前一把抱住她:“乖,我們回來了。”又松開孫止憂,拉着孫止憂的手:“怎麽?沒受欺負吧?”孫止憂看着她,搖搖頭。孫母摸摸孫止憂的頭,對她說:“你的房間布置好了,快去休息吧。”孫止憂點頭,乖巧地走出去,任憑家奴帶她去自己的卧房。
就這樣,孫止憂從将軍府的小侍女,搖身一變,變成了孫府大小姐。而且她父親買的官職說大也不大,說小也不小,剛好夠她進入京中所謂的上流社會,加上他父母這三年發了橫財,生意又在有條不紊的進行,孫止憂這輩子應該過得衣食無憂。
孫父開始帶她參加各種宴會,那些她曾經端過茶倒過水的纨绔子弟都成了她結交的對象。
人在朝野中,哪有不結盟。
宰相的壽宴,孫父花大價錢給他送了一顆夜明珠,宰相見後甚喜,當場就收了這個小弟。以後有宰相撐腰,孫父面上甚是有光。
孫止憂對于父親的結友策略半推半就,該參加的宴席她還是盡自己的力去參加。
還有幾天,孫家大少爺就要回來了,孫家在緊鑼密鼓的收拾廂房給孫大少爺住。
北池依據鑒生境的指示來到孫府中,他施法隐身,看着仆人們來來往往搬着東西,就跟上去。他本來是想直接找到變成凡人的南田,可是太過于唐突了,他不可能直接告訴她她是神,然後當着孫家人的面把她帶走吧,說實話,這樣沒幾個人會信。于是,他在找一個機會。
他跟到孫母為孫常樂,也就是孫止憂的大哥準備的廂房裏面,遇上兩個奴仆正在交談。
“夫人說,大公子喜好道術,叫我們買些拂塵之類的擺在他房裏,加你去買,你買到了嗎?”
“我跑了幾十裏路都沒找到,也就只能請夫人恕罪了。”
“對了,聽說少爺要帶一個道人回來,你到時候可以問他在哪兒可以買到拂塵啊。”
“說到這兒,我還差點兒忘了,這夫人叫我安排人去收拾另外一間廂房給那個道人住,我這就去。”
那個仆人走出來,從北池面前走過。北池立在那裏,思索片刻,便瞬移到了一個幽靜無人的地方,變出鑒生境來,朝鏡面施法,鏡面幻化,變出一張與孫止憂有幾分相似的男性的臉來。
北池從鑒生境中得到孫常樂的位置後,便施法,朝孫常樂的方向飛去。
夜晚,一匹駿馬奔馳在街道上,來人在一家客棧面前停下,翻身下馬,急匆匆地朝客棧內跑去。
那個人敲開了客棧中的一扇門,走進去,匆匆說道:“宗門事出有急,望師叔速速同我回到宗門。”
紀塵子本來想等個黃道吉日再同孫常樂進京的,他旅居這個客棧的時候向宗門寫過幾封報平安的信。宗門到京城,并沒有那麽遠,只是紀塵子每日都要看黃歷行事,加上又不喜歡車馬的颠簸,他們才這麽久了才走到京城外。
紀塵子得到急報,連忙收拾好,出門來到孫常樂房門口,看見燈熄了,便想着這孫常樂定是睡着了,就不做打擾,變出一張“宗門有急,我已先回。”的字條,貼在孫常樂的房門上,便迅速下樓,搭上那人騎來的駿馬,快速向來的方向駛去。
北池坐在客棧的屋頂上目送他們離開,施法化身到孫常樂房門口,撕下那張紀塵子留下的紙條,紙條在他手中化為灰燼。
他與紀塵子身量相仿,加上紀塵子總是神神秘秘帶着面具,假扮他,是混入孫府的不二選擇。
于是他變出一副與紀塵子面具一般的面具,帶上,發式變得與紀塵子一樣,身上的衣服也變成了紀塵子同款的道袍。他回到紀塵子的房間,輕咳兩聲,變成紀塵子的聲音,然後,坐在窗前,等待着天亮。趁着空閑他掐指算了算:“此行一去,要一年後才得以到京城了。”他說的是紀塵子。
一年,倒也夠滄桑變化了。
第二天,天一亮,北池就去敲孫常樂的門。孫常樂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來開門,見是紀塵子,便說:“小師叔,這麽早就要趕路了嗎?你不是說過幾日才是良辰吉日嗎?”
“我昨日閑來無事掐指一算,若今日不出發,我就考不上國師了,所以,我們快走吧,你的家人還在等你回家呢。”北池解釋道。
孫常樂打了一個哈欠:“好,我這就去收拾收拾東西,準備上路。”
“好,你快收拾。”北池就立在孫常樂門口,等他收拾。
“你不收拾一下嗎?小師叔。”孫常樂邊收拾邊回頭看紀塵子。北池手上變出一個包裹來:“我早便收拾好了,萬事具備,只欠你這縷東風了。”
孫常樂聞言,加快了自己收拾的速度,不一會兒便全部收拾好了,他們并肩走下樓,走出客棧。
北池在客棧門口攔住他:“小師侄別慌,師叔我最近新學了一招。”只見他右手一揮,他們眨眼就到了孫府門口。
孫常樂驚訝地長大了嘴巴:“師叔,你早說你會這招,我們就不用在客棧裏住那麽久了。”
北池看他一眼,淡淡地說:“才學的。”然後向孫府的門衛走去。
“你們找誰?”兩個門衛的家丁攔住他們。
孫常樂上前一步:“快去告訴夫人老爺,他們的兒子回來了。”
“哦哦,大少爺,快請進,快請進。”一位家丁帶他們進去,另一位留在原地看守。
孫常樂和紀塵子進了正廳,不一會兒,就有侍女帶着孫父孫母和孫止憂陸續進來。四人相認後,孫母喚侍婢來将孫常樂和紀塵子送去廂房中休息,孫止憂跟着他們一同退去。
侍女在前面帶路,北池跟在後面,孫止憂和孫常樂在北池後面。
“诶,這真的是你師叔嗎?看起來好年輕。”孫止憂悄悄問孫常樂。
“帶着面具你怎麽看的出來年不年輕?”孫常樂湊在孫止憂耳朵邊上小聲說。
“看樣子啊,就是感覺很年輕。”孫止憂看傻子一樣看了她哥一眼。
她哥回複道:“他一直帶着面具,我也不知道他長啥樣,有多少歲。”
北池在前面聽到他們倆悄咪咪的說話,面具後的嘴角不免露出一絲笑容。
“那他怎麽吃東西啊?”孫止憂不解地問道。
這次輪到她哥像看傻子一樣看她:“修道之人,當然是用法術啦。”
“用法術?不是大材小用了嗎?”孫止憂表示不理解。
她哥見了,搖搖頭:“你不懂,人家這是要神秘感嘛。”
“那你去了這幾年,學了啥呀?”孫止憂反過來問孫常樂的情況。
孫常樂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啥……啥都沒學會。”
孫止憂轉頭,不可思議地看了一眼孫常樂。
孫常樂連忙解釋道:“師父見我慧根不夠,只叫我練些氣功,修身養性。”
孫止憂不看他,快步朝前走去。前面的北池見孫止憂離去,慢下腳步來直到與孫常樂并肩:“你慧根不行,但我看你妹妹挺有慧根的,要不讓她拜入我門下。”
孫常樂一拍手:“好啊,我這就去找她說。”孫常樂快步上去追孫止憂。
侍女急忙叫住他:“少爺,走這邊。”
他回頭看了一眼,還是轉身:“好好,先去看看我娘給我布置的房間。”于是就走回來,跟在侍女後面,老老實實的去看他的房間。
看完房間後,孫常樂便要求侍女帶他去找孫止憂。北池在廂房裏住下,沒有動靜了。
孫常樂來到孫止憂房裏,笑嘻嘻的,很谄媚,搓搓手:“我的好妹妹呀。”
孫止憂起了一陣雞皮疙瘩:“找我所謂何事?”
“我小師叔見了你,覺得你有慧根,适合習學法術,你要不去試試。”孫常樂在孫止憂對面跪坐坐下。
孫止憂就着案幾上的茶具給孫常樂斟了一杯茶:“你那小師叔如此年輕,怎也收徒?況我聽聞習道之人不慕虛榮,他來競選國師,定是帶了名利之心的,這樣修道,不算上乘。他既不是上乘,我又何必拜他為師?”
孫常樂聽了,皺皺臉:“诶,你這可是誤會了,我小師叔法力高強,來選國師,只是為了實現人生價值。你不拜入他門下,我還想拜入他門下呢。”
孫止憂嘆了一口氣:“那你容我想想,想好了再告訴你。”
孫常樂邊起身,邊說:“記得哈,別忘了告訴我。”
孫止憂目送孫常樂離開,待他消失在視野中,才回過頭來,給自己斟上一杯茶,小酌一口,似有若無地笑道:“修道。”然後将茶水一飲而盡。
回家已有十來日了,孫止憂對将軍府的生活日益想念,她想起梁若奇安靜的側顏,想起東玉快樂的笑臉,想起一筆一畫書寫出來的各種漢字。想起梁若奇把她從水裏扶起來,想起冬日的枯樹枝,想起梁若奇接住她的那一瞬。她坐在窗邊,這是百花凋謝的暮春時節,窗邊的花,也無一例外的凋謝,她想到宮牆裏的五一,他剛到皇宮的時候,是不是也看着落花莫名的感傷。她将注意力集中在窗外去,看見嫩綠逐漸變深,終将變為夏天成熟的綠色。
突然,她看見一個人立在殘敗的落花中,她只能看到背影,這個背影看起來比梁若奇高,沒有梁若奇壯,細細長長的立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