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
進了院子,劉大夫人就再也冷靜不下了,她幾乎慌張地走進劉老夫人所在的正廳,劉老夫人就在正廳裏坐着,身旁一個跟了十幾年的嬷嬷。
“老夫人。”劉大夫人蒼白着臉叫了聲。
劉老夫人對嬷嬷看了一眼,嬷嬷立即悄默無聲退到了簾外。
劉大夫人立刻走到劉老夫人的跟前,從袖中掏出了那封婚書,顫抖着遞過去:“老夫人,您看看這。”
劉老夫人八十高齡,但一雙眼睛,卻仍是帶着清澈的冷光。她看了一眼婚書,目光眯了起來。
劉大夫人簡要地把事情說了一遍,劉老夫人聽着沒有做聲。
片刻後,劉老夫人說道:“這麽說孔家自從拿走了婚書,根本沒想在上面寫上孔小姐的生辰八字。”
沒有生辰八字的婚書,當然就是廢紙。
劉大夫人想到就氣的心堵,怎麽也沒有料到這一招,那孔家這種做法,不就跟騙子沒兩樣嗎?看來真是不能跟商戶扯上關系,真是沒事惹得一身騷。
越想越氣憤,劉老夫人看着她說道:“你現在一定覺得,孔家此舉如同騙婚。”
劉大夫人的眼睛亮了起來,不錯,不愧是老夫人,一下就說到了她心裏。那孔家,不就是騙婚嗎?要說不答應,一上來不接受婚書不就行了,哪有這樣過了一年,才突然把婚書退回的?
可劉大夫人還沒來得及把激動的話說出來,劉老夫人下面一句話就如同潑了盆冷水。劉老夫人說:“不是她孔家騙婚,是我們劉家理虧。”
劉大夫人石化在當場,看着劉老夫人她開始發慌,怎麽?怎麽就是她們劉家理虧了?她們劉家有什麽錯兒?
纡尊降貴,娶了那樣的商門之女,臨到頭,被那低賤的商門女擺了一道,怎麽算她們劉家也和理虧兩個字扯不上邊兒!
雖然劉大夫人一向很敬重劉老夫人,但是現在,不妨礙她覺得劉老夫人是腦子不清醒了,才說出這樣的話。
劉大夫人耐着性子說出了自己的想法:“老夫人,就算現在她孔家女仗勢退回了這婚書,但是鹹陽城的百姓都知道,她孔家和我們劉家早就結了親,倘若退婚,她孔玲珑再是嘴硬,怕是也得被這鹹陽城的數萬百姓用唾沫星子淹死。她一個女人,只要傳出去,名聲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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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大夫人不止說給劉老夫人聽,這些利害關系在來的路上她也是分析給自己聽了。無論從何種方向來說,只要她孔玲珑真敢吃了熊心豹子膽,就怕她以後,無顏面在這鹹陽城,哦不,在這世間有立足之地!
劉大夫人越說越起勁:“一女不二嫁、孔玲珑以為她現在成了孔家當家,就能為所欲為了?錯,正因為她成了孔家當家,她稍有不慎,就會帶累孔家上下,而且,孔家歷任沒有女當家,只怕,孔家內部,都會有無數外戚想把她這個女人拉下馬來,她只有靠上我們劉家,才能保穩她孔家當家的地位!”
劉老夫人慢慢看了信心十足的長媳一眼,說道:“既然你那麽确定孔家女離不開我們劉家,那你倒說說,她何必退回這婚書?”
一句話将劉大夫人打入了深淵,她周身泛着冷意,的确,這是她怎麽想也想不明白的,分明退婚對孔玲珑一點好處也找不到,她怎麽敢?
劉大夫人再次蒼白着臉看向劉老夫人,“請老夫人指教。”
劉老夫人看着手上婚書,嘆了口氣:“我問你,當初先公布這樁婚訊的,是誰?”
劉大夫人愣愣地:“是老爺。”
劉老夫人瞧着她的臉:“去年,老太爺從京城回來的時候,提出要和孔家結親,婚書也是老太爺寫好之後,親自送去的孔家。而孔家的當家老爺子,并沒有當場應允婚事。是後來,聽說孔小姐求了孔老爺子,老爺子才松口,并且在第二次老太爺登門的時候,孔老爺子才收下了婚書。之後,在老太爺回京以後,也是老大對整個鹹陽宣布了來年和孔家女結親的事情。”
這些事劉大夫人一點都不陌生,她也知道,劉老夫人不是僅僅說這些。
劉老夫人粗糙的手指撫過婚書,像是看到了舊事浮現在眼前:“你剛才說鹹陽百姓的唾沫,會把孔小姐給淹死,這點也沒錯,只是你想錯了被口水淹的對象。”
劉大夫人瞪圓了眼,流露出不可置信來。
劉老夫人看着她,字字頓頓說道:“孔家從沒公開表示過接受了劉家的求親,說話的一直都是我們劉家。若,孔老爺子還在世,此事當然還有商量餘地。但是,孔小姐說的沒有錯,孔老爺子上個月已經駕鶴西歸,她孔玲珑,則成了孔家的當家。孔家的當家小姐,如果一口否認沒有這樁婚事,從頭到尾,是我們劉家自說自話,鹹陽百姓的口水,會淹向誰?”
若不是還有一絲力氣支撐,顧及到顏面,劉大夫人真的要就地癱倒才罷了。劉老夫人的話字字铿锵,說的都是被劉家其他人所忽視的真相,因為一直沉浸在美夢中,驟然被現實驚醒,才感到格外可怕。
劉大夫人喃喃說道:“怎麽會這樣……”
劉老夫人睜開冷漠的雙眼:“一直都是這樣,你和老大夜郎自大,不能清醒看到孔家人的真面目,孔玲珑最有力的身份,不是她現在是孔家的當家人,她還是失去了所有嫡系親人的一介孤女,鹹陽城所有的粥鋪都是孔家開的,免費給吃不起飯的窮苦人,這樣一個全城的恩人世家,家族唯一的孤女倘若有一絲一毫受人欺辱,你想過是什麽後果嗎?”
劉大夫人已經羞愧難當,恨不能找個洞鑽進去,她明裏暗裏看不起孔玲珑,這确實是真的,并且由于她的緣故,劉家其他的人,對孔家的輕視更是不曾掩飾過,因為、孔家就是商戶啊……難道她堂堂劉家的夫人,還需要對一個出身商戶的晚輩,假以辭色嗎?
可是,可是這些話劉大夫人此刻根本說不出來,她只能低眉順眼地:“老夫人,此事已經這樣了,可還有挽回的方法?”
這才是最重要的,不管劉大夫人心裏多看不起孔家商戶的身份,可是她同樣知道,孔家的那些潑天財富,能給劉家帶來多大的改變,光是想到這些,劉大夫人就不能讓孔玲珑退了這樁婚。
☆、005章 陳大掌櫃
玉兒輕快地從門口走進來,湊近孔玲珑的耳朵邊,說了幾句話。
孔玲珑露出笑:“居然自扇耳光,她也真下得去手。”
玉兒笑了笑:“比起劉大夫人的責罰,兩個耳光可是要輕多了。”
孔玲珑嘴角一勾,劉家的人個個都會算計,利益得失計較的格外深,比起孔家,她反倒覺得一直标榜自己貴門世家的劉家更像個無利不起早的商人。
玉兒說道:“弄玉說,現在劉五夫人已經被禁了足了,劉大夫人封了其他人的口,想必還想着用什麽法子挽救呢。”
孔玲珑手指在面前的繡畫上一一劃過去:“她想什麽法子都沒有用了,這婚,我退定了。”
玉兒也是一笑:“怕是劉五夫人做夢也想不到,身邊的弄玉,早已經被我們收買了。”
孔玲珑挑眉:“錢,雖然算不得是萬能的東西。只是劉家、好意思到處宣稱自己是貴門世家,給丫鬟的月錢,居然只有二兩,孔門家訓,不對等的交易,只能占一時的便宜,只有付出的錢夠多,才能永遠賺下去。”
玉兒慢慢在孔玲珑身邊跪了下去:“奴婢和孔家上下,一定精心扶持小姐,助小姐成為,孔家最強的一任家主!”
孔玲珑慢慢一笑,她對最強沒有什麽興趣,但若是這最強可以帶來與之匹敵的收益,她不吝成為最、強!
她看向玉兒:“劉家的事先放一放,你先去幫我做另外一件事。”
現在的劉家在孔玲珑眼中,只是閑暇時需要對付的魚蝦,她這一世最重要的重心,是在她孔家自身的身上。祖父已經不在,而孔家旗下的各大商鋪,現在一定是處于群龍無首的狀态,盡管不至于造成大的纰漏,但定然是人心惶惶。
在上一世中,孔玲珑一心撲在和劉家的婚禮上,完全忽略了這一重要時期,也導致了那些老掌櫃對她離心,最終因為對她的不信任,導致了孔家所有鋪子被變賣殆盡的下場。
她孔玲珑同樣的錯,怎麽能犯兩次。
現在,她必須一個個親自見那些掌櫃,籠絡住他們的心,而她第一個要拿下的,就是城中最大的孔家藥鋪的掌櫃,陳為賢。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敲山震虎,殺雞儆猴。
城東的孔膳堂藥鋪,陳掌櫃正小心翼翼伺候着眼前的白衣男子,男子一身清儉衣袍,墨發高挽,神情間都是笑意,可是哪怕是笑着,陳掌櫃都覺得此人身上有股壓力透不過起來。
陳掌櫃開店五十年,閱人無數,這男子給他的感覺,便是絕對的貴人、身上那股壓力,也是來自骨髓間的貴氣和權氣。
世上大凡能翻雲覆雨的人,便是表現的多麽和善溫柔,也絕對不能真的将之當做和善溫柔的人來看待。
男子言笑晏晏:“聽說有一樣非常罕見的藥材,千機草,只有掌櫃的店裏有。”
陳掌櫃趕緊跟上一句笑道:“公子說的不錯,不是小店自誇,小店在這鹹陽城已經有上百年的歷史了,從前本店由當家孔老爺子親自看管,近幾年才放手給下面人做。這裏的藥材品種,除了小店,全城絕對是找不到第二家的。”
陳掌櫃有一種自豪,他為孔家經營藥鋪幾十年,從前深得孔老爺子的信任,在孔家的商鋪,他陳掌櫃也是說得上號的人物。
白衣男子聽了這話,自是又一笑,“在下找這千機草已多年,能在掌櫃店中得償所願,也是幸事。”
陳掌櫃連忙拱手:“請公子放心,只是千機草不同別的藥材,需得特殊保存,因此一直放在城外的藥鋪別莊之中看管,公子只要留下定錢,三日後即可上門取千機草。”
“這……”白衣男子似有些猶疑。
陳掌櫃即刻道:“公子不必有顧慮,小店在這鹹陽城已經開了百年以上了,公子可盡情去打聽一番,我孔家藥鋪,從未有過言而不守的事。”
白衣男子又是一笑:“在下信得過掌櫃。”
說着,見他伸出手從袖中取了一塊金錠子出來。
“掌櫃的!”一個夥計忽然沖進了店中,沖着陳掌櫃叫道。
白衣男子被打斷,眼睛眯了眯,看向那夥計。
陳掌櫃氣不打一處來,盯着那不長眼的夥計就道:“何時這麽沒規矩、客人在也敢闖進來!”
夥計被罵的尴尬,低頭道:“是少東家……大小姐送來的信。”
陳掌櫃還沒反應過來,皺着眉道:“又是哪家大小姐?什麽事不能等着,非得現在說不可?”
夥計像是不敢再說了,盯着陳掌櫃,又露出一副惶恐為難的臉色。
“陳掌櫃真是貴人事忙。”一道清麗的聲音傳來,接着一少女掀開簾子走進來。
一見這少女,陳掌櫃臉色就變了。
少女對陳掌櫃一笑:“還能是哪家大小姐,自然是咱們孔老掌櫃唯一的孫女,咱們家的玲珑大小姐了。”
夥計大出了一口氣,看着進來的少女,也沒敢出聲。
陳掌櫃有些不敢相信。這少女……這少女穿着一身孔家的女眷服飾,雖然眼生,但是看那身打扮,怎麽也是內院大主人身邊,得臉的丫頭才有的裝扮。
再加上那一聲“玲珑大小姐”,陳掌櫃的腦袋炸開了。
玉兒笑道:“奴婢是大小姐跟前的丫頭玉兒,在這裏給大掌櫃見禮了。”說着對陳掌櫃福了福身。
孔家商鋪的掌櫃分為好幾個層次,有只是為孔家撐門面,或者只是經手一些表面的賬目,具體鋪面規劃還要孔老爺子親自規劃,這種,便只是門面掌櫃。
能真正稱之大掌櫃的,只有深得孔老爺子信任,将所有鋪面夥計都放手交下去的,才有資格稱一聲大掌櫃。孔門商鋪中,大掌櫃的數量寥寥無幾,孔家上下也是極為尊重這些孔老爺的心腹,都用主人禮相待。
這聲大掌櫃叫出來,陳掌櫃直如灌頂醍醐,趕緊對玉兒虛扶了一把道:“姑娘不必客氣,大小姐這時候讓姑娘來,不知有什麽吩咐?”
玉兒一笑:“大掌櫃客氣,大小姐說,今日眼看到閉市時分了,讓大掌櫃您帶着鋪子裏半年的賬冊,過去和大小姐對接一下。”
陳掌櫃臉色一陣變化,半年的賬冊?還是立刻?他看着玉兒:“現在去?可否寬限到明日?”
玉兒搖頭說道:“明日不行,大小姐交待了,讓大掌櫃即刻關了店子就去。奴婢會為大掌櫃的領路。”
陳掌櫃饒是經歷過半生風雨,眼前這場面還是沒緩過氣來,且不說孔老爺子去世沒有多久,孔家上下正人人自危的時候,這時候,這位眼看就要出閣嫁人的孔家唯一大小姐,讓他帶着鋪子的半年賬冊去對接,這卻是要對接什麽?
玉兒一笑:“大掌櫃何以這般猶豫,可是覺得大小姐使不動掌櫃的嗎?”
陳掌櫃驚了一驚,這話暗藏機鋒,說到底孔玲珑也是孔老爺子唯一的孫女,若說她使不動自己,那可是笑話。況且他怎麽也不能叫這小丫頭拿住錯處。當即拱手對玉兒說道:“哪裏的話,陳某萬萬不敢。”
玉兒又是一笑:“如今老爺子已經去了,大小姐身為老爺子唯一留下的嫡親,依着孔家只傳嫡系的規矩,自是要接過孔家這偌大的家業,也便是承襲了少當家之位。只是大小姐到底剛剛接手,許多事比不得老爺那般熟稔,所以才請大掌櫃的過去一趟,也是希望大掌櫃能不吝指點一二。”
這番話真是将綿裏藏針發揮了個極致,句句擡舉恭維陳掌櫃,但是都掐着要害,那就是,陳掌櫃別忘了,孔門現在的當家人,已然換人了。
陳掌櫃臉色只不停息地變着,沒錯,孔家從祖上就定死了一條規定,不管家族中有多少旁支,人丁興旺與否,這偌大家財,只有孔家的正門嫡出,才有資格繼承。世人都道孔老爺子雷霆手腕,不給親族顏面,可難道不是正因為如此,才使得孔家不管賺了多少家財,都能平安地傳承到下一代嗎?
沒有争奪,自然就斷了旁人窺伺的心。
陳掌櫃緩緩擡起手,作了揖:“請姑娘門外稍後,容陳某準備準備,将賬冊規整好了便同姑娘前去見大小姐。”
玉兒點頭淡笑:“好,我便在門外等着陳掌櫃。”
夥計把玉兒帶出去,陳掌櫃抹了一把汗,心中又轉了千般念頭,回身才發現被自己忘記的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也看着陳掌櫃,見到他一時間臉色變個不斷,此時有些似笑非笑。
陳掌櫃驀地領受到一股尴尬,拱手說:“實在對不住這位公子,今日恐怕是……”
白衣男子微微一笑:“無妨,是在下耽擱的太久了,誤了掌櫃閉市的時間。在下三日後再來。”
說着放下金錠子,轉身便走。
料不到對方如此通情達理,陳掌櫃連忙又是作揖又是賠禮,看到白衣男子撩起簾子離開了鋪面,才算是松一口氣。
那玉兒一直在外頭候着,陳掌櫃就算想拖延時間都不可能,只得匆匆收拾了手邊賬簿,就趕緊和玉兒一起坐了店鋪的馬車趕往孔家宅子。
☆、006章 當家立威
陳掌櫃看着面前的女子,也是很感慨。
他已是有許久沒有來過這裏,自從從孔老掌櫃手中接下店鋪,認可他是可以獨當一面的大掌櫃。自那以後,他似乎就再也沒來過孔家的宅院。
從進入孔宅起,他就感到了一陣久違的親切,宅院中一草一木都沒有變化,尤其當見到孔玲珑這張、和孔老掌櫃有三分相似的臉孔,他這份感慨,就更加深刻了。
沒有及笄的孔玲珑明顯還是有一種稚氣未脫的感覺,叫少女其實更貼切。只是陳掌櫃一想到眼前這個少女,身份已經是自己的主子時,就有種微妙的違和感。
雖然孔玲珑無論從衣着,或是神态,都稱得上泰然自若四個字。
只是陳掌櫃跟了孔老爺子一輩子,習慣了孔老爺子威嚴的一張臉,再看到面前清秀的少女,那落差真不是言語可以形容。
“陳掌櫃。”
面前的少女已經叫了一聲自己,陳掌櫃立即端坐好。
孔玲珑端着賬簿,一邊笑了笑:“陳掌櫃的賬目清清楚楚,每月的營收都有增長,難怪祖父時常說,陳掌櫃是他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面對猝不及防的誇獎,陳掌櫃有些老臉微紅,孔老爺子并不時常誇人,更難以想象他說出左膀右臂這樣的話來。
“不過。”話音陡轉,孔玲珑指着賬目中的一處,凝眸說道,“唯獨這一處,麝香雖和人參鹿茸一樣屬于名貴藥材一列,但用處并不及其他名貴藥材廣泛。何以連續三月,麝香的出貨量,都較往年更多?”
陳掌櫃一愣後,立刻低頭,說道:“是,我回去一定嚴查。”
居然連這個都看出來了……怪不得,怪不得她一定要讓他閉市以後立刻來,就是不讓他有時間重新檢查賬本,現在即便賬本有什麽不對,也只有這樣了。
孔玲珑放下了賬本,含笑道:“陳掌櫃一定覺得,店鋪已經實現了盈利,我卻還挑出藥材來說事,實在是雞蛋裏挑骨頭。”
陳掌櫃心頭一緊,立時說道:“少當家說哪裏話,況且孔家的商鋪,從來都不是把盈利放在第一位的。”
孔家的商道,不把盈利作為第一,卻總能成為天下盈利的第一。
孔玲珑笑了起來,有些贊賞地看着陳掌櫃:“不把盈利放在第一,才能一直保持真正的盈利而不虧,這是祖父一直以來的訓言。陳掌櫃能夠把祖父的話放在心裏,實在是很好。”
陳掌櫃的頭就沒擡起來過:“陳家世代為孔家效力,絕對不違背孔門的規矩。”
孔玲珑點着頭,看着正襟危坐的陳掌櫃,笑得更柔和:“陳掌櫃不用這麽拘束,不談生意的時候,我還希望能像往常一樣,喚您一聲陳叔才好。”
陳掌櫃背一挺,“陳某感謝少當家的厚愛,日後定竭盡全力輔佐少當家。”
這算是表明态度了。
孔玲珑微微一笑:“聽說陳叔的手下有個夥計叫李三,出身窮苦,大約也是三個月前來的,負責分管藥材,對嗎?”
陳掌櫃這下是真的有些坐不住了,但他到底是大掌櫃,明白這個時候他最不能慌,于是沉聲回答:“是的,少當家明斷。”
孔玲珑點到即止,笑着把賬簿遞過去:“今日辛苦陳叔跑一趟了,眼看快到晌午,陳叔用了飯再走吧?”
陳掌櫃哪還敢用飯,接了賬簿說道:“鋪子裏還有事,就不叨擾少當家了。”
看到陳掌櫃起身,孔玲珑仿佛不經心,慢慢說道:“我知道陳叔為人寬厚,為人着想,不過,不講任何策略的善良,有時候未必真能幫到人,尤其我們經商之家,在善這個字上,一定要守應守的度,如此才不會損及自身。陳叔認為我說的對嗎?”
淡淡的一行話,好像只是随口而說。但陳掌櫃知道,這番話一點也不随意,這是特意對着他說的。
本來他已經轉過了身,即将走出門,聽完這番話以後,他感到腳下沉重,慢慢再次轉過身,面向孔玲珑,彎下腰深深鞠了一躬:“陳某多謝少當家的教誨。”
孔玲珑在簾子之後,慢慢露出了一絲笑。
離開孔家後,陳掌櫃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孔玲珑說的每一句都扼住了要害,麝香确實連續三個月出貨量異常,偷偷将麝香帶走的,正是那個三個月前來的夥計李三。
而陳掌櫃之所以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乃是因為這個李三,家境确實貧寒,家有卧床病重的母親,已經到了藥石罔效的時候。
李三是個孝子,即便如此也想盡辦法減輕母親的病痛,麝香的藥用價值沒有人參那麽廣,但麝香的鎮痛效果,卻是其他藥材不可企及。
麝香名貴,李三的貧寒之家買不起,所以,他選擇拿走鋪子的麝香,緩解他母親的病痛。
說起來,是一個讓人落淚的無奈現實。
陳掌櫃經營的鋪子,是孔家在藥業這個産業中,很出類拔萃的一家,所以區區麝香,當然損傷不了藥鋪的盈利。
而新任少當家孔玲珑,沒有被漂亮的賬目蒙住雙眼,她一擡手,就指出了陳掌櫃的鋪子隐藏在細微處的問題。
應該說,從陳掌櫃進門起,孔玲珑就已經布好了一手棋局,運籌帷幄,恩威并施,讓陳掌櫃深刻感受到了,她這新任少當家的魄力、也讓陳掌櫃知道,孔家的當家,真的是換人了。
送走了陳掌櫃,孔玲珑松了松有些酸痛的四肢,玉兒端來了一杯冒熱氣的清茶,孔玲珑喝了一口。
劉家那些事說到底只不過是爛攤子罷了,最要緊的,還是孔家的生意。她這個當家新上位,要處理的事情,明裏暗裏肯定不知要多少,這些問題才一點差池也不能出。
玉兒見孔玲珑稍稍放松了一些,繞到她身後一邊為她揉額角一邊說:“小姐,明天約了東城鋪子的掌櫃錢松,讓他帶來了今年一年的營收賬目,好給小姐過目。”
孔玲珑“嗯”了一聲,先見的都是一些大掌櫃,好處就是能最短時間裏熟悉孔家門面最大的幾個鋪面,順便了解到孔家近期在什麽生意上最受益處。
想到祖父生前便是這樣把孔家上百號大鋪和底下數不盡的分鋪管理的條條不紊,孔玲珑心中就升起對祖父的欽佩。她不指望能成為祖父那樣的商業大家,只求能不辜負孔家的這份家業,至少在她手中,能好好地傳承下去。
但是第二天那位錢松掌櫃還沒來得及來,一位不速之客就已經搶了先機。
“小姐,劉家大夫人來了。”玉兒臉色有些不虞,這劉家還真是陰魂不散。
見孔玲珑一時沉默,玉兒忍不住問道:“小姐,您見不見?”
孔玲珑笑了笑:“見,當然見,要是我不見,不知劉家這位夫人,又要在心中怎麽編派我這個沒教養的孔家小姐了。”
可不就是嘛,反正自從這樁婚事确定了以來,她孔玲珑在劉家那些個夫人的嘴裏頭,就是粗鄙的攀附權貴的一個低賤商戶女罷了。
孔玲珑轉了轉有些酸疼的脖子,才說道:“把劉大夫人請到偏廳裏坐着。”
玉兒說道:“小姐,要換身兒衣服嗎?”
孔玲珑看了看自己一身青裙,接見陳掌櫃那樣的下屬很合适,但見一個女眷長輩,就顯得有些素了。
不過孔玲珑收回目光,笑了笑:“不必換衣服,我穿的什麽,并不在劉家大夫人考慮之列。”
玉兒心領神會,在前頭給孔玲珑引路。
劉大夫人在偏廳裏坐着,這是她第二次來到孔家,第一次是跟随老太爺和老爺給這家人遞婚書的,當初她看着孔家這有些陳舊的宅子,心裏那股子嫌棄就沒消失過,雖然劉邵不是她的親生子,但她潛意識覺得,這樣人家出來的女兒,根本配不上她們劉家的公子。
這第二次來,劉大夫人嫌棄的感覺少了,但是厭惡的情緒卻與日俱增。就是這樣一個商戶人家的小姐,居然敢把婚書退回,打了她們全體劉家的臉面。
她真的很想,當面質問那個孔家小姐,是不是真的是腦袋被驢踢了。
但是想起劉老夫人的囑咐,劉大夫人知道,她只能拿出最溫和的态度,絕不能有分毫失控。
劉大夫人不知道的是,孔玲珑已經站在門外有一會兒了,之所以沒有立時走進來,因為孔玲珑一直在看着劉大夫人變幻莫測的臉色,深覺有趣。
但還好孔玲珑沒打算一直看戲,只在覺得劉大夫人已經醞釀好了情緒,孔玲珑才體貼地出現在了她的視野中。
劉大夫人打眼只覺得進來一個極明豔的少女,眉眼唇齒直如墨畫一般,也幸好少女身上穿的衣裳素淨,這要是再穿一身鮮豔些的衣裳,怕是真要奪盡了人眼球去。
這,這難道就是孔家小姐嗎?反應過來的劉大夫人難掩震驚。
孔玲珑沒有在意劉大夫人的神情,她禮節地露出一笑來,說道:“劉大夫人來此,不知道所謂是何事?”
信中正式邀請她不來,今天倒是不請自來,問一聲有何貴幹倒真是給她面子。
☆、007章 不就是錢
劉大夫人神情有些複雜地看着孔玲珑:“孔,小姐?”
孔玲珑已經自然地在主位上坐下來,看向劉大夫人:“我是孔玲珑。”
我是孔玲珑,自然不帶修飾的自稱。卻也是極少有女子能有的坦蕩。
畢竟在外人面前能輕易說出自己名諱的女子,在這男子為尊的時代,能有多少。
劉大夫人袖中的手緊握,盡管已經做足了準備,但這孔小姐的開場還是擾亂了她的平靜。
“孔小姐,”醞釀片刻後她才不失慎重地開口:“今天來,是想和你談論昨日,我家五夫人拜訪的事情。”
不明說是什麽事,畢竟就算劉大夫人,被人退婚這件事也真是說不出口來。
孔玲珑淡淡笑了笑:“昨日的事情,應該已經跟劉五夫人說清楚了。”
在來之前,劉大夫人想過一個可能,就是這孔家小姐沒準得了什麽失心瘋,畢竟,哪一個正常的女孩子,會明目張膽地拒絕她們劉家這門婚事。
可是瞧一瞧現在,這孔小姐哪有半點劉大夫人猜測的樣子。正因為一點兒也沒有,才讓劉大夫人連僅剩下的僥幸都沒了。
劉大夫人一邊也握緊了袖子裏的婚書,說道:“孔小姐,我家那五夫人只是庶子的正妻,并沒有當家之權,無論她和孔小姐承諾了什麽,都是做不得數的。”
果然又是來這招,孔玲珑一點也不意外,她挑了挑眉,說道:“哦?可是昨日,劉五夫人可是信誓旦旦,說了一切她來做主。”
要不是這樣,孔玲珑昨日怎麽會逼着劉五夫人頭腦發熱說出來。
所謂覆水難收,既然說了,就要做到。
劉大夫人看着眼前這少女,忽然就明白劉五夫人昨天栽了跟頭一點也不冤,沒準就是這孔家的丫頭故意挖着坑讓她栽的。
劉大夫人板着臉:“孔小姐,你也是受過書禮訓教的,你認為一個庶子的夫人,有資格代表我們劉家嗎?”
孔小姐心裏笑了笑,竟然開始這麽貶低劉五夫人,這劉大夫人看來也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
孔玲珑慢慢笑出來:“這些我當然也想過,所以在信中,延請的人,才是劉大夫人你。只可惜,昨日劉五夫人說大夫人您持家繁忙,若要見到您的面,起碼也要提前三個月送帖子才行,奈何我等不了那麽久,也只能麻煩劉五夫人了。”
什麽叫狠狠自打臉,劉大夫人現在恐怕是體會很深。想要端着高姿态不肯來見孔玲珑,卻料不到孔玲珑送回去的毒藥毒的她全家都啞口無言。
孔玲珑接着說道:“也正因劉五夫人不能當家,所以,我才讓她把婚書,直接交還給你,劉大夫人。”
既然話都擺到了明面上,也就不必遮遮掩着了。她約莫已經猜到,今天來的劉大夫人,已經把婚書也帶來了。
劉大夫人臉色變得極為難看,袖子裏的婚書捏的更緊:“孔小姐既然都直說了,那我也就不掩着了,一年前,孔小姐和我們劉家的親事就已經定下,此事即便孔老爺子已經遺憾仙逝,但我家老爺子也絕不會否認親事的存在,孔小姐現在一言不合将婚書退回,可有顧慮過兩家的臉面?”
劉大夫人的手在顫抖,應該說是她整個人都在壓抑着怒氣。
孔玲珑擡起了一根手指,輕輕搖了搖:“有一點不對,退回婚書,只會對劉家臉面有失,對我孔家,并沒有損失。”
看着劉大夫人驟然變色的臉色,孔玲珑有些同情,談生意總要雙方都有籌碼才可以,然而劉家現在,根本沒有和她孔玲珑對談的資本。
劉大夫人現在想的,正劉老夫人之前分析的孔家種種所占優勢的話,那都不是假的,原來這個孔家女早已經看透了這一切、才有恃無恐地來威脅她劉家!
劉家大夫人顫聲說道:“孔小姐,你就不怕你這樣做,會污了孔老爺子一世英名嗎?”
孔老當家箜祠先生,雖為商者,但是濟世大道,在民間也是享有極高的聲望。劉家和孔家的親事,說到底,即便孔玲珑現在說破天去,那也是孔老爺子和劉家老爺子親自商定過的事情,孔玲珑現在矢口否認,根本就是在打破她祖父曾經定下的諾言。
劉大夫人心想,但凡這個孔玲珑還有一點敬長之心,都該知道她做的事是大逆不道。
孔玲珑的神情,在聽到孔老爺子的時候,出現了一絲傷感,但她随後看着劉大夫人,露出一抹安心的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