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chapter 23
chapter 23
在誇贊聲中,黎琉和王露同時感到不妙。
太好勝了。
這不是缺點,但她的節奏被帶跑了——
後程怎麽辦?
誰不想在全程都保持沖刺的速度,即便他們一向都重視體能訓練和有氧,但沒人能做到,這是反人類的。
所以長距離游泳比賽,必須學會分配體力。
而最适合黎琉的是後程發力,打個簡單的比方,她後程發力可以發揮100%的實力,前程發力就只能發揮70%的實力。
果不其然,過了100米,黎琉的速度就很明顯地下降了,從第三滑到第六,隔壁的隔壁,溫唐的節奏也有點不對了。
王露拿出她的黎琉專屬的記錄本,在出發速度後畫了個半勾——暫時解決,仍需保持。
并在to do list裏加入了一個保持節奏的主題。
在場的幾個教練也教了許久,王露不說,他們也不是吃素的,看得出黎琉剛上來不久就掉下去了,技術有點變形,劃水的頻率和剛才不一樣,慢了很多,一般的戰術不會如此頻繁地更疊頻率,多次更疊影響效率。
黎琉要麽是節奏亂了,要麽是出于什麽原因體力消耗過大了。
齊盛英還在一邊說風涼話,王露想一巴掌拍死他:“師妹,讓明周來下一注最後的結果,我徒弟和你徒弟誰厲害點。”
“滾,禁止賭博。”
“啧,我随便說說,”他吟詩:“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王露白他一眼:“你徒弟節奏也亂了,你不記啊你。”
“記啊,”齊盛英叨叨:“不過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你就是脾氣急。”
“那你還一堆臭毛病。”
戰況焦灼不已,黎琉從第六掉到了第七,以她這個情況,可能已經退出了角逐實力的舞臺。
但這裏彙集了長距離的女子精英,無論第幾名,水平基本穩定在全國頂級前十那一波。
差嗎,肯定不差。
只是對手太強悍了。
趙思雨不知何時也摸來看比賽了,他看過這幾個老運動員的比賽,對她們的水平有一些了解,不過對溫唐和黎琉等人,他不甚了解,在她二人之中,他更了解一點溫唐,畢竟一個教練手底下的,看到她訓練的幾率大一點。
他杵了杵隔壁的人:“你覺得黎琉和溫唐誰最後能進前五?”
江路川戴了個黑白棒球帽,靠着座椅,一雙長腿休閑地伸着。
他的眸光落在水面,利得很,聞言,說:“溫唐轉身快,反應速度快,可以和高水平選手媲美,前程不錯,但體力不足,後期技術變形,起腿慢,沖刺不夠快。”
“嗯,”趙思雨也看出一點門道,他看江路川對溫唐的分析比較全面,卻沒有絲毫評價黎琉的意圖,說:“所以你支持溫唐?”
江路川笑笑沒說話,趙思雨也摸不準他是什麽意思。
只是,他還是對黎琉只字不提。
趙思雨來不及再說,進入最後的一百五十米。
前兩名咬得極緊,他本來在關注前二誰能保持優勢,後面的選手都在加速,而黎琉還是保持原來的節奏,而平時,她這個時候就可以起腿了,但她顯然開始消耗了體力。
又五十米,他餘光一瞄,發現一直沉繼的黎琉突然加速了。
她還有體力!
或者說,她剛才慢下去是為了減少消耗,保持最後的一點體力,也避開了來自左右兩邊強大的阻力。
最後五十米,黎琉沖到第六。
“哈哈哈,小姑娘還算聰明,沒一直莽,”王露猛拍齊盛英:“給你得瑟,你看誰超誰吧。”
五十米轉瞬即逝,黎琉很快就碰了壁。
她出了水,取下泳鏡看成績。
第一名,8'26''45
第二名:8'29''85
第三名:8'30''34
有兩位并列第四名,8'36''98。
她看到名字那一欄——黎琉。
看到結果,黎琉舒了一口氣。
還不錯,但沒達到她訓練的最好成績(接近8'36),這次還可以更好。
再往下是溫唐,第七名,八分四十一秒。
成績還不錯,但這是溫唐最近幾個月,最差的成績之一。
黎琉不解,心想她別感冒生病了,側頭,剛想叫她:“溫——”
撲通一聲,有人落了水。
按理說,游泳運動員水性極佳,時常有人在岸邊腳打滑落水,很快就浮起來了,但落下去的人竟然遲遲沒上來,周圍傳起此起彼伏的驚慌。
黎琉心覺不妙,側頭一看,溫唐的賽道空空如也。
**
趕到醫院已經是晚上8點,在訓練基地,她有聽到的讨論,說溫唐是過度訓練腰肌勞損嚴重,也有說她腳踝骨折,還有人說她跟腱斷裂,傳聞紛紛,唯一确定的是今天看到她前腳都踏上去了,不知道怎麽就精神恍惚掉進去了,爬不起來了。
黎琉進了醫院,找到溫唐的病房,出了電梯就聽到有人壓低聲音的争執,是溫唐的媽媽,黎琉見過,一個很有氣質的漂亮女人。
她坐在椅子上,背部有點佝偻,妝都花了,哽咽地說:“都怪你讓她練什麽體育,我好好一個女兒搞得一身傷,要進幾次醫院才夠!”
溫唐的爸爸任由她說,一言不發。
齊盛英面色凝重,他開口:“溫唐媽媽,她……”
“你能保證她這次康複後沒有後遺症嗎?”
齊盛英說:“我不能保證,但我們會跟進她的康複進程,更注意她的狀态,她的狀态有很大可能性能夠恢複。”
“這是空白支票,是不是你私自讓她加訓了,我上次去高原看她,她狀态有點不對,她說是高原反應,”溫唐媽媽嘆了口氣:“都怪我沒多想。”
齊盛英說:“是我失察,我的問題。”
溫唐的媽媽紅着眼盯着他:“她一天到晚都在訓練,為什麽還要加?她才不到十六歲!”
察覺到自己失态,也注意到黎琉來了,溫唐媽媽收斂了情緒,對齊盛英道了個歉,做了決定:“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再讓她走這條路了。”
黎琉和幾個大人打了招呼,去病房看溫唐。
溫唐躺在病床上,安安靜靜的陷在被子裏,仿佛睡着了。
黎琉也不想說什麽很沉重的,她說:“我給你帶了橙子。”
溫唐很喜歡吃橙子。
溫唐果然睜開了眼睛,黎琉扶她靠在床邊。
天邊的圓月轉缺,孤零零挂在天邊,烏雲飄過,遮住了鈎子似的月。
誰都沒說話,連燈都沒開,但黎琉就是能感到,溫唐在哭。
黎琉不知道該從何開口,只把齊盛英的話轉達給她:“你先好好養傷,齊教練說好好養傷可以恢複狀态。”
很久後,她聽到溫唐啞着嗓子說:“她們都不支持我。”
黎琉眼睛也紅了,在某個時刻,她可以聽到溫唐胸中的哀鳴,和她産生了共振:“怎麽都好,我支持你。”
重要的是你的決定。
溫唐眨了眨眼睛,眼淚成串掉,她說:“我想和你一起站在領獎臺上。”
“肯定會的,”過了會,黎琉說:今天不該逼你去比賽,對不起。”
“沒有啊,其實你不讓我去,我也會去的,不是你的問題,”溫唐搓了搓臉:“是我太心急了,我有回做到一個夢,夢到我永遠都游不過她們,我真的……”
然後她的腰部倏然一痛,就被痛醒了,一身汗,坐在床上怔了好一會,想到自己那天忘記去醫療室理療。
而黎琉不知道。
年輕氣盛的少年總覺得只要努力,就能心想事成,但天有不測風雲。
一個月後,溫唐的狀态逐漸恢複,在隊醫的指導和建議下,可以逐漸開展訓練,循序漸進。
大概是太久沒訓練了,即便在路上先适應了一段時間,可在水下轉身時,有點生疏加上一個沒注意,同一個地方二次骨折,伴随着跟腱斷裂,再次進了醫院。
黎琉一直不願意回憶那幾天的經歷,只隐約記得溫唐和她說,你要好好的,我走了,我去讀書了,其實我對國貿專業也很感興趣,成績也不錯,還有兩三年能參加高考。
溫唐想要輕松,黎琉就故作輕松,說好,肯定好好的。
就這麽過了幾天,黎琉看起來還蠻正常的,不過周四的晚上,她吃了飯在門口蹲守,守了半個小時也沒人來。
訓練結束後,稀疏的星挂在天邊,黎琉抱着包找了個安靜的角落,沒開燈,給王明周發消息。
王明周走後,可能是不放心她們,每周四下午5:30-6:00都會來看一下。
但這次他沒來。
黎琉有一種預感。
也許他以後都不會再來了。
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晚上,風一吹,黎琉的臉有點涼,她擡手摸了摸。
原來是她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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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琉抽了抽鼻子,好一會,聽到有鈴聲響起,她趕忙打開手機,不是溫唐,也不是王明周。
她擡頭,找到了鈴聲的來源,和亮起的屏幕,看到了在門口那側的江路川,也不知呆了多久。
他半靠着牆壁,望着虛空,暗色隐匿了他的眉眼臉龐,顯然也看到了黎琉。
黎琉擦掉了臉上的眼淚,覺得江路川指不定又得笑話她,又想到被人看到哭鼻子,有點窘迫,別開了頭。
誰料江路川什麽也沒說,接着電話就走了。
黎琉松了一口氣,看了手機,還沒人回複,可能是在忙,睡覺的生物鐘發作,只得略顯失望地關了手機,準備走了。
即将走到門口,她的腳不小心碰倒了一個阻礙,像是什麽倒了,發出叮咚脆響。
她打開了燈,一個瓶裝的牛奶靜靜躺在地上。
是她常喝的那個牌子,也是幾天前給江路川的牛奶,唯一不同的是,生産日期是今天。
她彎腰把東西撿起來,四周張望,放在手心。
牛奶還殘留着溫熱的氣息。
但周圍已然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