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阮虛白忍俊不禁的同時又有些心酸,明明是他們将自己撫養長大,自己僅僅只是回相府了數月,他們就不再像從前那樣與自己親近了,表情和動作都不如之前自然,是怕自己去過相府,心氣高了,看不上他們吧。

其實怎麽會呢,他對相府來說可有可無,對阮家卻是家人,兩者根本沒有可比性。

阮虛白為了緩解氣氛,刻意沒有提起剛才阮随的窘迫,而是詢問道:“爹,如今姐姐的事情怎麽樣了?”

提起自己女兒來,阮随就顧不上許多了,眉宇間浮上淡淡的憂愁,“那邊這些日子鬧得厲害,幾乎天天都來,”阮随沉沉地嘆了一口氣,“早知道就聽你的,不讓佩星嫁出去了,我養她一輩子,豈會讓她受這份委屈。”

阮虛白不忍心看他如此懊悔,安慰道:“爹,這不是你的錯,誰能料到那範家如此沒良心,當初我姐姐帶了那麽多嫁妝過去,他們嘴上感恩戴德的,這才幾年過去他們就翻臉不認人了。”

當年他們給阮佩星選夫家的時候可謂是煞費苦心,把适齡的男子選了個遍,只是無論哪個都有讓人不滿意的地方,阮虛白當時就說如今的世道,女子成婚之後的日子實屬不易,還不如不嫁了。

這樣的想法在阮随眼裏可謂是驚世駭俗,哪有女人不嫁人生子的,會被人戳破脊梁骨的,就連丁碧屏都不同意,阮虛白也知道不成親是不可能的,但是他堅持要讓阮佩星晚婚,十八歲之前都不可成婚,否則生孩子這一關很有可能過不去。

阮虛白非常堅持,再加上阮随和丁碧屏都心疼女兒,自然是答應了,一直默默地打聽着适齡的男子,挑來挑去,他們挑中了範家的兒子範登,範家的條件差了一些,卻是獨子,他們想的是阮佩星将來能少許多麻煩。

直到把阮佩星留到二十歲才讓她嫁出去,還給她準備了豐厚的嫁妝,那幾乎是他們半生的積蓄,就是想讓她在婆家有面子,不被欺負,當年二人成親的時候不知道有多少男子暗地裏恨得咬牙,阮佩星貌美溫柔,還擅醫術,許多男子都想娶她,其中不乏頗有家世背景之人。

不過阮随等人都不圖什麽家世,只是謹小慎微地想給阮佩星找一個值得托付的夫婿,當初範登得知阮佩星帶了那麽多嫁妝,感激涕零地對天發誓絕不會對不起阮佩星,剛成親的時候對阮佩星也是小心呵護,後來他們家要做點小生意,就開口問阮佩星要嫁妝,阮佩星一開始沒同意,架不住範登長久的軟磨硬泡,最終還是同意了。

阮佩星和丁碧屏他們都以為,有了這雪中送炭的情誼,範登就會對阮佩星更加敬重,沒想到等到範登自己手裏有了些積蓄,沒多久就原形畢露了,開始對阮佩星呼來喝去,橫挑鼻子豎挑眼的。

這時阮佩星終于清醒過來了,是她把男人想得太簡單了,貧賤時,他能與你共患難,稍稍富貴時,他就看不上你了,哪怕他是在你的幫助下翻身的。

甚至當他有所成就的時候,會格外讨厭曾見過他落魄模樣的你。阮佩星外柔內剛,是個有主意的,打定主意把剩下的嫁妝牢牢攥在手裏,不管範登怎麽花言巧語都沒有松口。

範登發現阮佩星不像表面好拿捏,惱羞成怒,冷了阮佩星很久,本以為她遲早會跟自己認錯,到時候他好順水推舟,開口把她剩餘的嫁妝要過來,沒想到她跟個沒事人似的,整日鼓搗那些草藥,對他比剛成婚時淡了許多。

這下範登更惱了,索性拿着剛掙來的錢,整日在外花天酒地,從那以後,他們夫妻兩個就貌合神離。尤其是當範登意識到,自己對阮佩星來說根本就是個方便出門行醫的擺設之後,他對阮佩星那張柔美的臉就毫無感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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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完全不能理解,一個姑娘家家的,為什麽一心撲在那些下等事上,清白人家誰去做大夫啊,不都是那些走投無路的人為了學個手藝不得已學醫的嗎。

範登在家裏坐立難安,這些日子他一直想休了阮佩星卻不成,阮佩星嫁到他家是下嫁,再加上阮佩星憑借着一手婦科醫術在婦人圈裏頗有聲望,到今天還有無數雙眼睛盯着他們,真是叫人難做。

他越想越氣,阮家人真有意思,把醫術當傳家寶了,一個女孩,好端端地教她醫術做什麽,在家相夫教子不好嗎,果然懂的東西多了,女人的心就大了。

“兒啊,你到底是怎麽打算的,什麽時候能休了那個喪門星,我現在一想起她我就心口疼。”範母看見範登那副為難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不就是休個女人嗎,有什麽好顧慮的?”

範登煩躁道:“哪有那麽簡單,阮佩星可不是一般女子,一個不小心咱們家的生意就會受影響。”

聽到這話,範母慌了,她這輩子命苦,沒享到什麽福,也就阮佩星嫁進來這兩年他們家的生意有了起色,她才過了兩天舒坦日子。只是人一舒坦,難免想些不切實際的。

她飄了,忘了自己當初為了讓兒子把阮佩星娶回家賠了多少笑臉,做了多少保證,突然,範母靈機一動。

孩子,阮佩星沒有孩子,這就是她最大的錯處,“兒子,她沒有給我們老範家開枝散葉啊,犯了‘七出’之罪,只這一條,就足夠休她了。”

範登的眼睛亮了,這的确是個好主意,子嗣血脈是大事,就連那些看熱鬧的人也沒法插手,他們只要牢牢地抓住這一點,何愁拿捏不住一個女人。等到休了阮佩星之後,一定要娶個溫順的媳婦,小心侍候自己。

“我這就過去,這回非得讓她把休書簽了不可。”範登帶上早已準備好的休書信心滿滿地朝阮家醫館去了。

阮虛白已經和丁碧屏阮佩星二人敘過舊了,自從收到家裏的信,知道阮佩星可能要被範家休棄,阮虛白就一直擔心她會傷心,但是阮佩星面色紅潤,一如往常,好像完全沒被這件事情影響,阮虛白都佩服她的淡定。

一個在封建社會長大的女子,面對自己可能被休棄這樣的大事,竟然能做到面不改色,換成旁人,一時想不開去自盡也是有可能的,看來小時候自己給她灌輸的那些女子也能自立的思想是有用的。

“喲,小舅子回來了。”範登跨進醫館大門,看見他們一家人其樂融融的畫面就覺得礙眼,合着自己家折騰了這些天,人家根本就沒往心裏去。

阮随和丁碧屏對這個要休自己女兒的家夥沒有任何好感,壓根沒打算搭理他,阮佩星神色如常地侍弄着草藥,阮虛白也存心晾着他,範登發現自己進門之後鴉雀無聲,氣氛很是尴尬,他脆弱的自尊心又遭受到了一記重擊。

阮虛白覺得是時候跟他說清楚了,好早日讓阮佩星脫離婚姻的泥沼,他還是給了範登面子,鄭重其事地請他坐下,然後嚴肅地問:“範公子,如果你執意要給我姐姐休書,那我們就只能公堂上見了。”

範登不知怎麽有些怵他,噎了一下,向後靠在椅背上才覺得有了一些安全感,他佯裝鎮定道;“你別吓唬我,我不吃這套。”他看向阮佩星,“她沒有給我們老範家生下一兒半女,就算上了公堂,也不是我們家丢人。”

聞言,阮佩星看向他,那目光讓範登有些發冷,他正要發作,卻聽阮虛白聲色俱厲道:“我姐姐嫁到你家時,你們還一窮二白,如今你們發達了,就想一腳把我姐姐踢開,你想的倒美。”

“你是忘了‘三不去’,‘娶時賤後貴’是不可休棄的,要到公堂對峙嗎?”

範登發熱的頭腦霎時冷靜下來,是了,還有“三不去”呢,怎麽把這個給忘了,看來是真的休不了阮佩星了。

“和離書,簽吧。”阮虛白在和離書上點了點,“看仔細了,可不是我們得寸進尺。”和離書是他聽聞姐姐可能會被休棄後,第一時間準備好的,他們二人沒有子嗣,少了許多麻煩,之所以準備得這麽早,就是要把主動權握在他們自己這邊,果然關鍵時刻就派上了用場。

範登看和離書,只見上面寫着,阮佩星給他用的那些嫁妝阮家既往不咎,條件是阮佩星和他從此再無幹系,他不能再來打擾阮家任何人,如有違背,公堂上見。

從前的那些嫁妝早就被花光了,阮家人願意不追究他自然高興,但是就這麽輕松地放過阮佩星,又太可惜了,範登猶豫着,不确定自己要不要簽。

“別動什麽歪心思,我姐姐可是太守夫人的座上賓。”阮佩星看他那副樣子就知道他盤算着要再撈什麽好處,厭煩至極,還好姐姐曾經治好了太守夫人的疑難雜症,常常被請去做客,在太守面前也有兩分臉面。

女人有了能力,自然就有了地位,不再那麽容易任人欺淩,範登終究忌憚着阮佩星和太守夫人的交情,簽了和離書。

範登走之後,一直提着一口氣的阮随和丁碧屏松懈下來,臉色都十分不好看,他們沒想到,給女兒精心挑選的夫婿竟然如此不堪,兩人都覺得十分對不住阮佩星。

“爹娘,你們不要自責,我不用生孩子難道不好嗎?”阮佩星一心只有病人,剛成婚的時候還向往過琴瑟和鳴的日子,可是經此一遭,什麽丈夫孩子她是不再盼望了,如果不是僅憑她一個人抵抗不了世俗的壓力,她願意一個人過一輩子。

現在這樣,成過親又離,還沒有孩子,剛好,以後有人勸自己再嫁,就說第一份姻緣傷透了心。

阮随和丁碧屏感受到了和範登如出一轍的心梗,他們對視一眼,一齊嘆了口氣,這女兒怎麽就跟別人家的那麽不一樣呢,罷了,強扭的瓜不甜,一個錯誤犯一次就夠了,他們不會再逼她,以後她成不成婚生不生孩子都随她吧。

一旁的阮虛白心虛地低下了頭,自己好像把阮佩星培養得過于先進了些。明明小時候只是告訴她女子也可以和男子一樣獨立自主,她竟然自己悟出了丈夫和孩子不是女子的必需品這麽前衛的觀念,果然不管在什麽時候,女性都是非常堅韌智慧的一個群體。

阮虛白知道何雲聲很記挂自己,忙完這些就去何府拜訪,何雲聲這些日子沒少幫阮家的忙,許多次範登上門都是被他趕回去的,因為這個,範登甚至還懷疑他是不是對阮佩星有什麽非分之想,心裏很是不得勁。

從何府出來,阮虛白慢悠悠地走在大街上,這街上的人間煙火是他在季府可望而不可即的珍貴,趁此機會正好可以細細品味。

他就這樣悠閑地逛了一會兒,卻發現阮家醫館附近似乎有不同尋常之處,百姓們三三兩兩地讨論着什麽,阮虛白心裏一緊,加快了步子。

只見幾個高大健壯的人守在阮家門外,阮虛白還以為家裏出了什麽事,匆匆進門,卻見到了一個預料之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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