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重逢

重逢

那夥道袍打扮的人将冰封的江面撬開,挖出冰凍的屍體,放進棺材裏,便擡着往城裏走。

眼看着就要進城,他們卻突然拐了個方向,往城郊的亂葬崗走去。

路過那片亂葬崗,不知摸了什麽機關,打開一條密道,六個人分為兩組,三人在前擡,三人在後擡。

腳步聲敲打漆黑的甬道,牆兩側便亮起燭火來。

走了大約三丈遠,豁然開朗,鑽過一個洞口,便是陰森的主殿。

主殿前站着一個身長八尺有餘、身材魁梧的男人,身穿淺紅道袍,長相俊美,帶着妖邪之氣,脖子、手腕處有猙獰的傷疤,以紅繩系之。

那夥人連忙跪下,道:“典将軍,您看看是不是這個,北鬥星下,蒼龍青眼。”

被叫作“典将軍”的人向前走了幾步,那夥人趕忙退下。

典将軍打開棺材,仔細端詳着冰棺裏的女子——雖死不腐,內有心火。想必是了。

因命衆人退下,自己扛着那口棺材,又往殿內走去。

穿過基層簾幕,摸開機關,出現一條暗道,在黑暗中穿行數丈,才又到內殿。

只見面前有一神龛,冒着縷縷白煙。

白煙缭繞,撫摸着一張如白月秋水般的臉。緩緩睜開一雙鳳眼,又有桃花眼的水露,又有一江春水愁。

旁邊的燈亮起來,才能看清神龛後盤腿坐着一個人,身穿绫紅色道袍,前面短發微蜷,後頭長辮披在肩,美如神仙。

“天師,人找回來了。”

典将軍将棺材打開,請天師過目。

天師垂下眼眸,看見棺材裏的女子,便眼簾微顫,身子也不經意地前傾。

“好,從霄,你先出去吧。”

典從霄見天師雙手微微顫抖,便問道:“你很開心?不對,好像很害怕,失落,難過……這大概就是悲喜交集吧。”

“你還是這樣,都說了揣摩聖意在心裏揣摩便是,不用說出來。”天師擡眼看着典從霄,笑了笑,“倘若當時你在,我也不至于如此害怕。”

“哈哈哈,你不是喜歡坦誠相待麽。”典從霄說完,便躬身行禮,告退了。

幽暗的內殿只剩下天師一人,他小心翼翼地融化棺材裏的冰屍,修長而蒼白的手指緩緩撫摸頸上的針線。

“已經死去足足一月有餘。”他喃喃道,眼神放空,卻又蘊含着無盡的悲傷,“你醒來跟我說清楚啊……花寅。”

冰融化成水,他将棺材裏的人輕輕抱起來,他的動作是那麽小心翼翼,好像懷裏抱着的是一張紙,稍微用力就要折了。

他将屍體放進前面的神龛裏,随後便咬破手指,在神龛前畫出一道道引魂符咒。

白色的煙聚攏又散開,散開又聚攏……

他閉上眼睛,雙手合十,喃喃自語,眼角劃過幾滴晶瑩的淚珠。

內殿封鎖了七天七夜,典從霄一刻鐘的功夫能來內殿門前看八百次。

數着日子到第八天,臉色鐵青,知道他這麽招魂下去,恐怕連自己也回不來了,于是破門而入,打算阻止。

不想進入內殿後,他看見天師和那個女人雙雙睡在神龛裏,他急忙上前查探,兩人的魂都在,呼吸均勻,是在睡覺。

……

理論上他們金烏教是禁欲的。

算了,天師的事我少管。他帶着這樣的覺悟,默默退出去。

典從霄走出去的腳步聲驚動了缭繞的白煙,在黑暗中微微跳躍着。

花将鳴打了個噴嚏,便從一場夢中驚醒。

夢裏是一片漆黑,但是滿天星辰閃爍,她就獨自在茫茫天地前,四面八方皆不見人,獨自走向那顆閃爍着的星星。

她好像走了很久很久,回頭看時,大地上已經滄海桑田。

那顆星星明明就在眼前,可走向它時才發現是如此遙遠。

忽然她聞到一陣異香,聽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她才想起來,自己叫花寅,字将鳴。

于是就醒來了,她坐起來,眼神還有些呆滞,擡手摸脖子,摸到了線縫起來的傷疤。

是了,她先前被董瑛的軍隊砍了頭。

所以這裏是陰曹地府嗎?

她一個響指,手中燃起藍火,照亮幽暗的空間。

這才發現自己坐在神龛上,光照出前方的牆壁上有許多壁畫,上面畫着許多奇怪的符號,最顯眼的還是一個長着三只眼睛的神仙。

三眼神仙……在哪裏見過……想起來了,在江州捅了一夥金烏叛賊的窩點,他們供奉的就是這種雕塑,好像叫,金烏大仙兒?

她意識到這裏不是陰曹地府了。

正要起身去細看,猛然發現周圍好像萦繞着平穩的呼吸聲,帶着暖和的熱氣,和異香雜糅着。

她忙把火往下移,這才照出自己身邊躺着個男人。

她一個機靈,從神龛上跳下來,摸了一陣沒找到赤日青龍槍,只得随便撿了跟鐵棍。

做好這些防備的姿态,她便繼續引着火細看男人的臉。

看清帶着憂愁的眉眼和飽滿柔軟的嘴唇後,她連忙丢掉鐵棍,又驚又喜,大喊道:“陛下?

男人被這震耳欲聾的喊聲驚醒,睜開惺忪的睡眼,也是怔了好幾秒,才冷冷道:“你認錯人了,吾乃金烏天師張道岐。”

“……張道岐?多歧路,今安在……”花将鳴低頭自語一番,緊接着又擡頭問,“陛下是怎麽活下來的?如今又化這個名作甚?花某可是陛下救回來的?”

“都說了你認錯人了!朕才不是什麽天子!朕……阿不,吾乃金烏第三百二十一代天師張道岐。”

花将鳴盯着他看了幾秒,便拉着他的手腕:“走,我送你回京。”

張道岐甩掉她的手,皺眉道:“汝不識人言否?”

他掐劍指,豎在唇邊,念念有詞:“世間萬物,窺探人心,天地有令,金烏開眼……”

念完之後,他怒喝一聲:“花寅,聽吾號令!”

這句咒語像是緊箍咒般環繞在花将鳴頭頂,她只覺得渾身無力,不能動彈。

迷迷糊糊中聽見張道岐冰冷的聲音:

“花寅,汝是否背叛天子虞時?”

“蒼天在上,大地在下,我花寅一心一意守護天子,守護天下百姓,絕無二心。”

張道岐眼眸微顫,連帶着聲音也有些哽咽:

“祭辰山之變,汝是否向董瑛洩露機密?”

“冤枉!花某人才疏學淺,屢中董賊奸計,雖拼死闖入安樂宮,亦無法救出天子,實在是罪該萬死。”

張道岐死灰般的眼眸漸漸亮起來,平複了好幾次呼吸,才接着問:

“汝為誰所害?”

“為江州百姓免受戰火荼毒,遂自投羅網,被董瑛大軍,亂刀砍死。”

問到這兒,張道岐終于忍不住,眼淚簌簌地落下,放下掐劍指的手,攥緊了拳頭,随後又松開,突然一把将花寅攬入懷中。

“記住,吾乃金烏第三百二十一代傳人張道岐,非彼廢物天子也。”

花将鳴只覺得那股緊箍咒的感覺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狂跳的心,“咚咚咚咚”遍布全身上下。

過了好久,她才緩緩擡起手,隔着衣袍撫摸張道岐的脊背,發出“沙沙”的摩挲聲。

“對不起,都怪我沒用。”花将鳴積忍了很久很久的情緒,也在此刻爆發了,哭得渾身顫抖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回過神來,将張道岐推開,帶着淚痕的臉頰霎時間紅了。

張道岐先前僞裝的冰冷也碎了一地,同樣紅着臉不敢看她。

“陛……你那天在安樂宮究竟發生了什麽?這兒是哪?什麽叫金烏教第三百二十一代天師?”

“此事說來話長。”

“慢慢說。”

原來當時事情敗露,虞時被禁足于宮內,不能離開半步。

董玦不知找到了什麽藥方,命人連夜打造了這個神龛,然後就把虞時放進去煉制。

虞時稀裏糊塗地就被燒死了。

但是,臨死前聽到一聲烏鴉叫,便跟着這個烏鴉一直走,到了蜀山,蜀山有一老道,說要将金烏天師之位傳給他。

讓他推翻大虞的統治。

花将鳴聽完都沉默了。

張道岐接着說,那個老道給他重塑了肉身,取名張道岐,丢給他幾本書,就消失不見了。

他下了蜀山,一路施法散符,着急了一批信衆,占據蜀地,又打算來攻占山南。

花将鳴聽到這兒,忍不住問道:“所以,陛下是打算造反?”

“不錯,正是此意。”

花将鳴默然良久,又問:“我呢,我現在是活人死人?”

“你本有心火庇護,我只是幫你修複肉身,召回游蕩的魂魄而已,所以現在應該還算是活人。”

“多謝。”

“上回你也救了我。”

“今後有何打算?”

“先攻下山南吧。”

花将鳴聞言,不再言語,走出地宮,一道刺眼的陽光落在她身上。

她閉上眼睛,也覺得眼皮蓋着的眼球有些刺痛。

視線還沒恢複,便聽見數聲炮響,山南平陽郡內喊殺震天,再一睜眼時,看見烽煙直直地懸在城市的上空。

這場厮殺異常慘烈,持續了三天三夜。

最後一聲凄厲的慘叫在天際炸開,迅速隕落,便重歸于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她走進城門,放眼望去,斷壁殘垣,屍骸遍地。

不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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