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apter09
chapter09
關重這一次依舊是在睡夢中被敲門聲吵醒的,仔細一聽對方是在敲鄰居的門,敲門聲一聲比一聲迫切,這倒是勾起了關重的好奇心,除了江月白之外,應該不會有人做這樣的事,而她這次又是發什麽瘋了?
等他起來一看時,他家門外站着三個人,中年男女正急切地交代開鎖師傅要趕緊開門。
聽到這話關重也覺得不對勁,就在門口站着看了一會。
中年男女無暇管他,見開了門就魚貫而入,沒多久後驚慌失措的叫聲便傳了出來,關重就這麽比江月白更快得知張韶的死訊。
這事實在是……
他一時還沒想好該怎麽和江月白說,江月白就回來了,呆若木雞地站在樓下,模樣看起來尤為可憐。
“發生了很恐怖的事,對不對?”江月白深吸一口氣,低聲問道。
關重垂下眼眸微微點頭,開口道:“走吧,我陪着你。”
江月白擡頭看着陽臺上矗立的人影,輕聲問:“如果我現在轉身離開,會不會太過分了?”
關重平靜地看向她,輕輕搖頭:“不會,走吧。”
江月白聽完這話後機械地轉身離開,踩在地上的每一步都沒有實感,地面也在她眼前開始晃動,似乎就快要徹底把她吸進地底。
走了有一段路後,江月白才幽幽問出聲:“發生什麽事了?”
“我也是聽見動靜才出門看了看,沒想到……”
江月白聽着這話,眼淚止不住地掉了下來,她擡起手随意地擦了一把,顫抖着聲音問:“怎麽會這麽突然呢,你說會不會是因為我?”
“怎麽會呢?和你沒關系。”關重斬釘截鐵地打斷了她,她的這種猜測根本不可能,張韶的态度看起來尤其決絕,能下得了這種狠心的人怎麽會因為江月白而走上這條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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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掏出紙巾遞給江月白:“要是難過就哭出來吧,別忍着。”
“你說要是我經常去敲門的話,會不會改變這一切,今天她就算冷漠地站在我面前,也好過這個結局。”
眼看着江月白越陷越深的模樣,關重還真不知道如何開口勸她。
就在他陪着她繼續走了沒多久後,江月白呼吸深吸一口氣,擦幹臉上的淚水,堅定道:“我們還是回去吧。”
關重也不知道江月白到底下了何種決心,但回程的路上她的情緒穩定了很多,甚至還能平靜地問出口:“從她家裏進出的是什麽人,你知道嗎?”
“我也不太清楚,不過聽他們交流的內容來看,他們好像是朋友。”關重沒仔細問,只把自己的猜測說了出來。
江月白聽完反倒笑了笑:“她對我那麽冷漠,我完全想象不出來她和朋友相處的樣子,也許很明媚,也許是娴靜的,但那些溫柔的畫面都與我無關。”
關重想說點什麽,但在這死者為大的緊要時刻,他不管說什麽都不合适。
等到江月白重新回到樓下的時候,殡儀館的車來了,張韶的遺體也被搬了出來,一群中年人站在那冷靜地交談着。
江月白走近的時候,一名中年婦女多看了她兩眼,忽然止住話頭,走過來問:“你是她女兒嗎?”
沒想到對方竟然知道她的存在,江月白忍住心底的驚訝,輕輕點頭,反問道:“你們是誰?”
此時女人一把把旁邊的男人拉過來,低聲朝她開口:“我們是她的朋友,這幾年我們和她一直有聯系,最近突然聯系不上她,我們才急急忙忙地趕來。”
江月白恍然點點頭:“哦,以前我都不知道這事。”
看見她精神恍惚的模樣後,女人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輕聲說:“這事太突然了,大家都很傷心,誰也不知道她為何這樣,或許你知道原因嗎?”
說到最後,她幾乎壓低了聲音,語氣中是無限的溫柔,似乎想借此從江月白這裏聽到答案。
只可惜江月白只能默默搖頭:“我對她的了解比不上你們。”
女人聽到這話也失望地嘆了聲氣,轉身走開時口中輕聲念叨:“太突然了,怎麽這麽突然,這匆忙零落的一生……”
她步履不停地走向殡儀館的車,背影也越來越矮小消瘦,似乎也接受了自己的歸宿。
這一刻江月白的心思和她不謀而合,不管是在她恍惚度日,還是浸泡在仇恨當中時,從來沒有任何時候想到今日的光景。
而就在她最近精神逐漸恢複的時候,張韶的離去還是給她當頭棒喝,幾乎讓她晃不過神來。
幾天後張韶的死亡鑒定出來了,她本身就有糖尿病,那天晚上正好停電,她在微弱的臺燈下摸索着打胰島素,可能是因為看不太清楚的原因,她往體內注入過多的胰島素,引發了極其嚴重的低血糖,就這麽在睡夢中停止了呼吸心跳。
知曉結果後的江月白只覺得陣陣陰寒傳來,停電的那天,她一個人在關重家玩手機,玩累了就安靜地上床睡覺。
當時她還覺得停電的晚上太過無聊,甚至找不到打發時間的事,萬萬沒想到在她百無聊賴的時間裏,張韶已經在隔壁走入了死亡的深淵。
“時間不對,地點不對,人也不對。”
如果她不是張韶的女兒,她們的關系未必有那麽僵硬,也許那天晚上她能意外地救張韶一命;如果她是張韶的女兒,她們之間沒有無盡的怨恨與冷漠的話,她待的地方是張韶家,那麽張韶更不可能死。
可惜一切只是如果。
可如果……如果她是那天晚上再去喪心病狂地敲門的話,張韶一定不會死。
正因為這針鋒相對的母女關系,她們的大半生都被磋磨了,張韶的是後半生,她的事前半生,想來還是張韶更吃虧一些。
如果江月白真的不存在,對張韶來說該是另外一個平和寧靜的世界。
最後江月白還是出席了張韶的葬禮,墓地是用張韶這幾年攢下來的錢買的,她的朋友們給她挑了一個很好的位置,就在人群中間熱熱鬧鬧的,和她晚年的生活大相徑庭。
江月白覺得這樣也不錯,在神情肅穆地盯着張韶的墓碑的時候,她終于舍得站在張韶的角度思考了。
對于張韶來說,婚姻并不是一開始就是以墳墓的形态出現的,本該相愛的兩人卻在婚後變得越來越陌生。
在意識到愛情這個夢破碎後,江月白已經出生了,從那以後,丈夫和孩子,連同這個家一起成了地獄,她生活在徹徹底底的墳墓中。
孩子雖然沒錯,可她依舊渴望自由,渴望與原本的生活斷得幹幹淨淨,這就是她二十多年來的執念,她也從未心軟過。
自由好啊,張韶得到了她想要的自由,真是可喜可賀。
可江月白偏偏是她的女兒。
但做女兒的還是決心理解一下這個在地底長眠的人,張韶雖然不愛她,但她終究生下她,也花錢輔助她長大,不然哪裏會有人生下來就是十八歲的模樣。
雖然生育不該被歌頌,但張韶在其中經歷過的痛苦卻也是真實存在的,在她成為她媽媽前,她也只是個思緒萬千,笑容燦爛的少女,卻因為江月白的出現把這一切都打碎了。
在這部分江月白還是應該心存愧疚,心懷感恩的,誰讓她是她的女兒呢。
至于愛這種東西,江月白不再執着了。
一開始她仍以為父母的愛會不一樣,但張韶用行動告訴她,真的會有父母并不愛自己的子女,甚至是常态,而父母要是不愛自己的子女,也和其它的不愛沒什麽兩樣,不愛就是不愛,撒潑打滾沒用,裝瘋賣傻也沒用。
在離開張韶的葬禮後,江月白重新回到了關重家,現如今她反倒不想單獨過年了,她真的需要和一個會說話的人待在一起,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會做些什麽。
在關重眼裏,江月白看起來很平靜,不過他從來沒提起過張韶的話題,更沒适得其反地說起節哀順變之類的廢話。
江月白在心底默默感謝他,而快到年關時,兩人才匆匆去超市裏掃年貨,雖然他們平時都是冷感的人,有沒有那些紅紅綠綠的貼紙也沒所謂。
但這次關重還是買了不少年畫、對聯等喜慶的裝飾品,顧客們最喜歡買的年貨,他也跟風買了不少,就為了讓這個年看起來更溫暖一點。
當然他也問了江月白喜歡吃什麽,過年總要吃點好吃的,江月白自然也會有嘴饞的時候,她挑好自己愛吃的零食糖果,說什麽都要自己付錢,關重也就随她了。
購置完年貨回家後,兩人又齊心協力把家裏能拆下來洗的東西都洗了一遍,又把什麽角角落落都清掃擦拭得幹幹淨淨,就這麽以嶄新的面貌迎接新的一年。
年夜飯是關重和江月白兩人一起吃的,江月白家裏早就沒人了,關重家裏的情況她還一無所知,不過要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問出口,關重恐怕會黑臉。
想了想江月白還是沒問,只努力地吃菜吃肉。
家裏人口少就是這樣的,他們才兩個人,根本吃不了多少,做了一桌子菜的話根本就是浪費,做太少了又覺得冷清。
不過關重還是做了滿滿一大桌,江月白見狀故意胡吃海塞地吃了一頓。
相比起以前,現在這日子已經好很多了,能有個人陪在她身邊一起過年,對她來說實在是一個幸運的開端。
如果她不會時不時地想變成一只鴿子的話,這應該會是很好很圓滿的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