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036章 第三十六章

話雖如此說, 但江奉容心中恍若明鏡,如何不知謝行玉此言,不過是為了教她安心。

但江奉容卻又不得不承認, 如今這般局勢, 若是阿嫣能定下一樁婚事,或許是最好的解法。

她向來不算是多麽良善之人,否則當初在那座山上, 她也不會分毫不曾遲疑地将簪子捅入那男子的心口處, 全然不給那人留一條活路。

而阿嫣,事情發生到了如今這個地步,江奉容已經無法說服自己她全然不曾有別的心思。

她當初救了謝行玉,這份恩情自然不必多說, 只是這卻也并不意味着她能因着這份恩情,便肆意妄為。

從當初謝嘉瑩的事, 到後來的一樁樁一件件, 若說全是巧合, 這巧合未免實在太多。

阿嫣始終作出一副柔弱姿态, 好似一切都是被旁人所逼迫, 至于她自己,自然從來都是沒得選的。

可那些事的最後結果,卻無一例外都是對阿嫣有利。

如今甚至還……

江奉容擡眼看向眼前人, 此時的她已經壓下心頭萬千思緒, 她道:“阿嫣姑娘确實是差不多到了議親的年歲, 你既然将她帶來上京,又将她認作義妹的話, 她的親事也确實到了應當開始籌謀的時候。”

江奉容不管此時的謝行玉到底只是為了安她的心,所以提了這樁婚事, 還是當真有要幫着阿嫣議親的念頭,她都索性認同了他這般話語。

如此,便讓這事近乎定了下來。

謝行玉神色微微一頓,而後便點頭應了下來,“此事我會與母親商量商量,但要尋一個合适的夫婿也并非容易之事,阿容若是得了空,亦可一起幫忙拿拿主意。”

江奉容還不曾嫁入謝家,按理來說操持阿嫣這個謝家義女的婚事本是不合适的。

但謝行玉卻特意如此說了,其實不過是為了江奉容能安心些。

既然他都已如此說了,江奉容便也順勢應了下來,反正她如今因着與謝行玉的婚事也時常要往江府走動,屆時順勢與謝夫人商量商量與阿嫣的婚事也并不算難事。

見江奉容已經應下,謝行玉稍稍松了口氣。

他知曉,此事算是過去了,于是上前将人攬入懷中,道:“阿容,抱歉,往後不會再有這樣的事了。”

懷中人輕輕點頭,他心便也徹底安定下來。

出了江府之後,謝行玉獨自乘馬車回謝府。

今日這一樁事卻是将他折騰得極為疲累,而想到阿嫣的婚事,他心下便不由更是湧上一陣煩躁之意。

其實此時的他甚至都不曾想明白他自己為何會因着此事覺得煩躁。

他向來覺得阿嫣于他而言是個麻煩。

若是此番能借着這一樁婚事将人送走,于他而言應當算是一樁好事。

從阿嫣來了謝府之後,謝府便無一日安生的時候。

從前謝嘉瑩雖是驕縱的性子,但從不曾做過這些荒唐的事,若說這一切全然與阿嫣無關,謝行玉自己也知曉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而除卻這些之外,最讓他覺得不安的是謝嘉瑩的那一番話。

在謝嘉瑩面前,他可以毫不遲疑地說他從來是瞧不上阿嫣這個再尋常不過的農家女的。

可此時獨自一人安靜下來,他回憶起在秦川城邊陲小山村裏的日日夜夜,再到如今,他卻是說不出一句從未心動過來。

在心底的最深處,他是不想讓阿嫣就這樣嫁與旁人的。

可正是因着如此,方才讓他更篤定要為阿嫣定下婚事。

這些時日,他的心有過那一點點的動搖已是犯下了大錯,倘若再任由此事如此肆意發展,恐怕是要落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他再如何,也不會容忍自己就這般喜歡上一個身份如此低賤的農家女。

翌日,謝行玉陪同謝夫人用早膳,阿嫣亦是一同陪着。

原本阿嫣是不曾過來的,是謝行玉特意遣人去喚了她過來。

雖不曾說清楚緣由,可依着阿嫣的性子,自然是不會拒絕的。

此時謝夫人看着眼前難得抽空陪着自己用膳的謝行玉,自然是高興的,連連往他碗中夾了好幾塊吃食,而後道:“瞧瞧你,在外邊也就罷了,如今已是回了家裏,卻還是每天在外間奔波忙碌,竟是連個好好用膳的時間都沒有,去秦川城那一回瘦了那麽多,到如今也不曾養回來。”

說到此處,不由嘆了口氣,“讓我這個做母親的,如何能不心疼?”

謝行玉從善如流道:“讓母親擔心了,是兒子不孝。”

謝夫人道:“也罷,等你千挑萬選的妻子過了門,往後這些事都不應當由她來操持了,我這個做母親的,也能稍稍歇息了。”

聽得謝夫人将話題引到此處,謝行玉便也順勢道:“說起來阿嫣的年歲也差不多了,當初帶她來上京時,我便說是要為她尋一位夫婿,如今她來上京也有月餘,因着事務繁忙,竟是将這件事忘了。”

阿嫣原本只是默默無聲地坐在一旁,可聽得謝行玉這話,面色卻微微變了變。

她的婚事……

倘若她的婚事當真定下,那她與謝行玉之間,豈非再無可能?

想到這,她心下越發不安,但卻也不能将自己心思顯露,只能強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

原來謝行玉以為他提及此事,謝夫人這邊未必會應下。

畢竟阿嫣來謝府的這些時日,謝夫人因着她救過謝行玉的性命,一直對她極好,瞧着是當真将她當作自己女兒來看待的。

所以自然不會想着這般倉促地定下阿嫣的婚事。

但不想謝夫人聽得此話,竟是分毫也不曾遲疑地點了頭,“這事你倒是與我想到一處去了,這些天我也正想着阿嫣的婚事呢。”

說罷,她笑着将目光放在阿嫣的身上,道:“如今阿嫣是我們謝家的女兒,上京不知有多少好兒郎想來求娶呢。”

這話倒是說得不錯,阿嫣雖是農家女,但如今卻已經是謝家的義女,有這一層身份在,有心想攀附謝家之人自然都趨之若鹜。

只是那些人身份大約都不會太高,只是尋常世家公子罷了。

若是當真出身高的,自然不會願意娶一個農家女,畢竟她不通詩書,不懂禮儀,若是傳聞出去,怕也是要被其他世家之人當作笑談的。

但即便是身份稍低一些的人,匹配阿嫣卻也已是足夠。

其實原來謝夫人确實也并未有急着将阿嫣嫁出去的念頭。

謝夫人膝下唯有謝行玉與謝嘉瑩兩個孩子,謝行玉時常事務纏身,若是遇上戰事,更是數月不能回來都是尋常之事。

而謝嘉瑩雖然時時陪伴在身邊,但她性子過于驕縱,即便陪在謝夫人身邊,卻也是與阿嫣這種陪伴全然不同。

阿嫣性子乖順,又善于體察謝夫人的心意,有時候伺候在身邊,竟是比一直貼身伺候的婢子還要貼心些。

謝夫人喜歡她,自然也極為正常。

但如今,她卻也生出要将阿嫣提早嫁出去的念頭,只因外間此時已經有些風言風語傳來。

也是昨日,她與上京幾位關系不錯的夫人談天喝茶,便有一位夫人同她提及了此事,“謝夫人前些日子說是将那個救了謝小将軍性命的那女子收作了義女,此事可是當真?”

謝夫人聽她忽地提及此事,心下雖然覺得奇怪,但依舊笑着道:“自然是當真的,這種事難道我還騙你們不成?”

話音落下,那幾個夫人卻盡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過了好一會,才有一位夫人斟酌着開口道:“那謝小将軍難道不是有将她納作妾室的意思嗎?”

“這怎麽可能?”謝夫人臉色赫然變了,“阿嫣既然已是認我作了母親,便是行玉的妹妹,二人向來是兄妹相稱的,怎會有這種荒唐事?”

“這……”那位夫人面上露出幾分尴尬之色,道:“那……許是我弄錯了吧。”

她不肯繼續這話題,可謝夫人卻起了疑心,忍不住問道:“這種荒唐事,到底是從何處聽來的?”

見她追根究底,那幾位夫人便也只得将她們所聽聞之事盡數說了。

“其實也只是幾日前在外間聽來的一些傳聞罷了,就是說那個阿嫣姑娘與謝小将軍之間,是有一段情事的,他們二人……在那小山村裏朝夕相處,早已互通情意,只是礙于已經定下婚事所以……”

那夫人一邊說着,還一邊小心翼翼地注意着謝夫人的神色變化。

瞧見她臉色越發不對,便也不敢再繼續往下說了。

謝夫人狠狠一拍桌子,咬牙道:“簡直是一派胡言!”

阿嫣不論如何也已經是謝夫人的義女,與謝行玉也早已有了兄妹這一層關系,外界傳聞如此編排,這讓她如何能不生氣?

邊上幾位夫人瞧見這般景象,連忙開口安慰,“不過是外間的一些傳聞罷了,有些人清閑下來了就是喜歡胡編亂造,謝夫人別往心裏去。”

“是啊,等過段時間,再有些旁的新鮮事發生,他們便也就将這些事盡數忘了。”

“……”

那些夫人勸慰了許久,謝夫人的心裏還是覺得有些不安。

阿嫣與謝行玉之事說大不大,但是說小其實也不小。

如今這些傳聞竟都已經能傳聞到這幾位極少出門的世家夫人耳中,可想而知這些傳聞是已經如何猖獗。

謝行玉眼下是聖人眼前的紅人,上京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着他。

若是任由着流言如此傳聞下去,被有心之人拿捏住把柄也是極有可能之事。

想到此處,謝夫人越發覺得此事不能不管。

而正好有一位夫人見她依舊愁眉不展,便與她出了個主意,“謝夫人,您若是覺得這些傳聞會影響了謝小将軍,不如盡早給那位姑娘定下婚事,到時候風風光光地将她嫁出去,如此,這傳聞便也就不攻自破了。”

聽得這話,邊上幾位夫人都覺得很是有道理。

“是了,若是定下婚事,旁人也就再不好說些什麽了。”

“再說那位姑娘不過是個農家女,如今來了上京,謝夫人您還未她尋了一門她原本就是削尖腦袋也不可能能争得到的婚事,如此,也算是還了她那救命之恩了。”

“正是如此。”

那些個世家夫人都紛紛如此勸說,而謝夫人雖不曾應下,但心中已是有了這般想法。

于她而言,阿嫣确實是個難得乖順可心之人,但比之她自己親生孩子的前途到底孰輕孰重,自然是不必多說。

也正因着這事,所以此時她聽得謝行玉提及此事,才幾乎全然未曾遲疑地應了下來。

阿嫣指尖微微用力,直至掐破皮肉才算讓自己冷靜下來,她在想,如今該當如何應對。

謝行玉見謝夫人已是應下,便點頭道:“為阿嫣擇選夫婿之事實在瑣碎,兒子想着讓阿容閑來無事無事之際也來幫襯幫襯,如此,也能讓母親少費些心神。”

謝夫人原本也覺得此事麻煩,聽謝行玉如此說,便也應下。

只是又看向阿嫣道:“阿嫣,此事還不曾問過你的想法,我與你兄長想為你定一門親事,你意下如何?”

謝行玉的目光亦是落在了阿嫣身上。

此刻的他說不上來心裏是如何想的,他好似希望阿嫣能順理成章地答應此事,這樣對于所有人來說都好,可他內心深處,卻又好似在期許着阿嫣能拒絕。

阿嫣努力擠出一抹笑意,道:“多謝母親與兄長為我籌謀,阿嫣,自然是願意的。”

她其實沒得選。

她若是開口拒絕,且不說根本改變不了什麽,甚至還會讓謝夫人心底生出幾分懷疑的心思來。

畢竟無風不起浪,外間傳聞如此猖獗,謝夫人聽了早怕已經在心中埋下了懷疑的種子。

而她卻還不肯離開謝家,豈非讓謝夫人心頭疑慮更深?

聽得她應下,謝夫人很是滿意地點了頭,“好孩子,母親定會為你尋一門好親事。”

而謝行玉卻是有些艱難地移開了目光,心底那陣古怪的酸澀感再度湧了上來,他盡可能壓下心頭的澀意,裝作若無其事道:“既如此,母親,我已經吃好了,便先走了。”

說罷,向着謝夫人一拱手,便轉身走了出去。

謝行玉向來忙碌,從前與謝夫人用膳也是這般模樣,幾乎說不上幾句話便要匆匆離開,所以此時謝夫人倒是并不曾覺察出不對來。

而阿嫣卻要心細許多,她沒有放過謝行玉在聽到她應下那樁事之時,眼底一閃而過的落寞。

這讓她心中越發篤定,謝行玉對她,是有情意的。

如此,她心下的那幾分不安也已經盡數消散。

而謝夫人卻只顧着問起阿嫣的喜好,“是喜歡擅文的,還是擅武的?若要兩者兼備,自然也有,只是其他條件可能會差一些……”

阿嫣認真聽着,時不時應上幾句,說些順應謝夫人心意之言,便能哄得她開懷不已,到最後甚至拉着她的手連連道:“阿嫣,我是真舍不得這般就将你嫁出去了,我身邊難得有這樣一個可心的人,若是能再留下陪一陪我就好了。”

阿嫣聽着,便順勢道:“母親若是舍不得我,我亦是願意留下來多陪一陪母親的,阿嫣如今年紀也不算大,再留兩三年也……”

阿嫣的話還不曾說完,謝夫人便打斷她的話道:“罷了,你的婚事還是不能再拖延。”

阿嫣一頓,又聽得謝夫人道:“我今日有些累了,你先回去吧,你的婚事等我選出些合适的,再拿來給你挑選。”

如此,阿嫣也只能點頭應下,而後出了院子。

***

謝府因着阿嫣的緣故,連着好些日子不曾安寧過。

而宮中卻也鬧出一樁不小的事來。

隋璟已在西山大營待了數月,那處雖說艱苦,但對于隋璟而言卻是一個極好的去處。

他每日同尋常士兵一同操練,從未有喊苦叫累的時候。

竟是再不願回宮中過那金尊玉貴的日子。

初時謝皇後總不能接受此事,心疼她的孩子在那處受盡了苦楚,可到了後邊,見隋璟每月都會往宮中送來信件,而聖人提及隋璟,也再不似從前那般只有厭惡,反而還對他總有誇贊,便也就慢慢接受了。

只是時不時還是會遣人往西山大營中送些吃食衣物之類,生怕隋璟過得不好。

如此,于謝皇後而言,其實這日子算是比從前好了不少。

可也就在這個時候,聖人卻病倒了。

聖人的身子其實向來不錯,除卻當初先皇後病逝之時悲痛過度,病倒過一回之外,此後的十餘年間從不曾有過重疾。

可這幾日卻極為突然地病倒了。

而且還極為嚴重,甚至連從不曾斷過的早朝都連着斷了好幾日。

謝皇後得知這事時簡直要瘋了。

這并非是因為她對聖人有多深的情意,即便年少時她曾對聖人動過心,可後來十餘年的锉磨也早已耗盡了她那一星半點的情意。

她如此焦躁,其實是因着她擔心聖人倘若如今當真出了什麽事,那隋止作為太子,自然是能順理成章地坐上那個位置。

到時候她與隋璟,便是當真一點機會也沒有了。

謝皇後心下明白,隋止一直對她怨恨頗深,倘若隋止當真坐上那個位置,她與隋璟都定然不會有好下場的。

于是方才得了消息便匆匆趕往明宣宮,想以侍疾的名義前去探望聖人。

但不想卻被守在門口的李沛攔了下來,“娘娘,陛下如今正在病中,怕是不能見您。”

謝皇後咬牙道:“ 本宮是來侍疾的。”

李沛卻依舊搖頭道:“明宣宮自有人侍奉陛下,娘娘還是請回吧。”

“本宮是陛下的妻子!”謝皇後臉色愈發難看,“如今陛下身染重疾,難道本宮不應侍奉在側嗎?”

李沛嘆了口氣,無奈道:“這是陛下的意思,陛下說了……”

李沛的話還不曾說完,謝皇後便轉頭看了一眼身後特意帶來的兩個宮人,冷聲道:“陛下如今昏迷不醒,本宮亦不知李公公是聽了何人的命令不肯讓本宮進去,若是本宮當真不進去瞧瞧,豈非當真是連陛下都任由你們拿捏了?”

話音落下,身後那兩個宮人會意,竟是直接上手将李沛制住,更是将他的嘴死死捂着,不讓他有機會發出任何聲音來。

接着,有婢子上前幫忙打開宮門,謝皇後竟就這般堂而皇之的進入了裏間。

她快步走上前去,其實心早已懸起。

她并不知曉裏間到底是何種情況,但她擔心如今的聖人已經被太子所制住。

所以即便冒險,亦是不得不要賭一把。

她行至距離聖人床榻不遠處,擡眼間竟瞧見有一道身影立于那床榻前,瞧那身形,應當是一名女子。

她心下一驚,道:“誰在哪兒?”

說罷,她正欲再上前去确定那女子身份,可這時,卻有一道愠怒的聲音響起,“皇後,你這是要做什麽?是要造反嗎?”

謝皇後自然能聽出這是聖人的聲音,頓時渾身一震,慌忙跪了下去,“臣妾不敢,臣妾只是擔心陛下的安危。”

“呵!”床榻之上傳來一聲冷笑,“到底是在擔心什麽,皇後的心裏自己有數!”

謝皇後此時臉色已經蒼白地徹底,她萬萬不曾想到此時的聖人竟是清醒的。

但如此,其實她還能稍稍安心些。

至少不用擔心隋止會那麽快坐上這個位置,她與隋璟,也還能有一線希望。

只是……此時依舊在聖人床榻邊伺候的女子卻讓謝皇後心中很是好奇。

要知道,從先皇後逝世,聖人便再無心後宮,除卻她這個被強行塞入宮中的皇後之外,後宮便再不曾添過人。

人人皆知曉聖人對先皇後情深意重,先皇後逝世之後便只醉心國事。

可如今,聖人身邊的這個女子。

謝皇後的心不由微微發緊,要知道方才即便是她這個皇後都被拒之門外,若不是強行闖入,甚至連見到聖人的機會都不會有。

可這個女子卻能近身伺候。

她到底是誰?

謝皇後心下有了疑慮,便忍不住悄悄擡頭,但還不等她看清那女子模樣,就聽聖人道:“皇後謝氏,舉止無狀,回永祥宮好好反省,三個月之後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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