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第 7 章
“這誰?”
程克青冥思苦想了一陣,自問從未見過此人,她顧不上暴露的風險,梗着脖子從影壁後鑽出頭仔細打量着對方,心中疑道:他怎麽知道我的名字裏有青?
“我們在後山的,平日裏和其他人不怎麽走動,我認得少,不知是哪位。”連翹因得程克青幫忙出氣,難得的好脾氣坦言。
那男子掩上門扇沒多久,廳內幾人争吵不休,程克青隐約聽得所争之事似乎和什麽東西歸屬有關,不一會兒見一熟悉身影,面含怒氣眉宇間陰沉冰冷推門而出,先前那玄衣男子也跟出來,兩人并肩立在檐下,婢女上前遠遠行一禮道:“少谷主,長老在側房等您。”
兩人随婢女的指引,一路繞過側房去了。
“……”
程克青目瞪口呆,她難以置信偏過頭,“你聽見了麽?那婢女說,少谷主?”
連翹瞪大眼睛點頭,好半天才乍舌道:“咱們谷裏這麽嚴苛呀!調配新人還要谷主親自押解麽?”
“旁的那個碧青色長衫的你認得麽?”
“沒見過,不過他打眼一瞧可不比少谷主康健,斯斯文文的。”
程克青極為震撼,這病秧子真是越發出息了,居然能這麽近距離接觸到少谷主,想必已經成了謝耘貼己得力的随從!她驟然生出些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自豪感,那少谷主謝耘能知道自己的名字,應該是沾了病秧子的光,反正近水樓臺先得月嘛。
她本想再待一會等他們出來,可連翹記挂歸念居裏只留了敏敏一人又催得緊,兩人無心逗留,只好速速離去。
沿途上偶爾撞見幾位婢女随從,皆行色匆匆捧着紅色的木盒,她好奇拉住一面色和善的婢女問了兩句,才得知今日便是謝晏的祭禮,禮成後新任的谷主就要繼位了。
來了幾日她總算是見着了謝耘的模樣,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程克青随手拾了根樹枝練習起劍法來,只是內力受損,一招一式更像是孩童打鬧,毫無殺氣。
往歸念居走得越近,人逐漸稀少,後來路上便只餘她們兩人徐徐而行。
程克青不解,“為何咱們歸念居只有咱們三人?來來去去也沒什麽人來往。”
連翹環顧四周,确定周遭無人了才唏噓起來,“哎,這偏僻地方本就為了專門看守小姐而造的,她走了以後就只剩下敏敏一人了。”
“為什麽是看守小姐?”程克青手中的攻勢一滞,“敏敏的父親呢?”
連翹悵然,臉色宛若沾染了雨水的陳年老木般凋敝。
“那可就說來話長了。老谷主膝下人丁稀少,也就謝妤和謝耘姐弟兩人,有一年謝妤應邀出谷北上參加什麽比武大會,結識了敏敏的父親,兩人情投意合,可是老谷主本不同意這兩人的婚事,是那臭男人說為了謝妤情願一輩子入谷不出世。”
“初始他演技是真不錯,夫妻恩愛舉案齊眉。後來谷內的密藥頻頻失竊,長老們聯合将他伏擊在潛江臺,一番嚴刑拷打才知他用心良苦,入谷就是為了靈津玉砂丹,老谷主大發雷霆,将小姐圈禁在歸念居,自此小姐便一蹶不振,身體每況愈下,沒多久也追随着去了,只剩下了敏敏一人,可憐敏敏習慣了孤獨的日子,歸念居就我們兩人相依為命,不過我看敏敏見了你話也多了,她很喜歡你的。”
沒想到為了靈津玉砂丹,能惹出了這些是非恩怨。她也不敢評判敏敏的父親,畢竟自己來到魚淵谷也是另有所圖。
她自小品行端正,深居山莊之內不谙世事,直到在茲州才上了人生的第一課,假若不是為了師父,她是萬萬不會觊觎那不屬于自己東西。
“我聽人說,靈津玉砂丹只要謝氏血親便可以使用麽?難道敏敏的父親不算自家人麽?”
連翹面含鄙夷之色,“呸”了一聲,不以為然道:“他想得美,需得進了宗祠,祭拜了祖師才能算是自家人,敏敏的父親以為日子久了總能打動老谷主認可自己,未料到機關算盡,谷主始終不認,逼得急了只能幹上蠅營狗茍的勾當。只是可憐了敏敏,小孩子有什麽錯要遭這般苦楚。”
程克青抿嘴,盡量控制自己不要露怯,她幹笑了兩聲,“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苦頭吃,早吃總比晚吃好。”
“說到吃苦,我看你那傷口深的很吶,苦沒少吃吧?”連翹從袖子裏掏出一個荷包,“我看你湯藥不斷,熬了點饴糖。雖說早早吃了苦頭早早成長,但不該吃的苦別硬吃,該嘗的甜頭一個也不能少。”
粗布的荷包十分簡樸,但沉甸甸的重量砸得程克青心口發澀,她迫不及待嘗了顆,舌尖舔過粗糙的糖衣,甜味頓時在口中化開。
連翹嘴角上揚,又恢複了往日跋扈的脾氣,“一會回去,把所有的書都擺出來,別偷懶!不然仔細你的皮!”
“蒼天有眼,我是多麽勤勞刻苦的人,怎會偷懶?”
兩人有說有笑回了歸念居,天色尚早,屋子內已經熄了燈火,秋風吹動半掩的門扇,影影綽綽蕩蕩悠悠,留下敲打窗棂的聲音,夾雜着敏敏沉沉的呼吸聲,和一股若有若無的香味。
只是這份呼吸過于沉重,不似常人入眠的聲音。
連翹從窗子瞧見敏敏踢開的被子,正欲埋怨,程克青及時遞了個眼神,示意連翹捂住口鼻。
她點頭提醒連翹不要輕舉妄動,握緊剛剛一路上戲耍的樹枝從側面溜進屋裏,提氣凝神摸向床榻取出劍換下手裏的樹枝,這才裏裏外外勘察了一番。
有人來搜東西了。
程克青為防止別有用心之人偷拿簪雲劍,在門口撒上一層薄薄的碳粉,倘若有人走動,便會留下痕跡。看地上的腳印大小,應該是一名壯年男子留下的。
莫不是白日襲擊自己的黑影人?可他來搜尋什麽東西呢?簪雲劍未動,雲娘給她的心法也好端端塞在牆縫裏,難道是為了簪子而來?
敏敏咳了兩聲,又翻了個身睡得極深,程克青擔心迷香傷體,連忙招呼連翹點燈。
黑暗中陡然見得寒光乍現,燈火應聲而滅。一黑影拔劍而出,身形快如閃電氣勢壯闊如虹直劈程克青,她震出簪雲劍出鞘一回擊,聽得铮铮連聲,火花四濺,黑影的招式淩厲直擊程克青心口。
程克青毫無內力支撐,只能勉力提劍使用巧勁挑、刺、勾應對,她苦笑一聲,沒想到堂堂三劍山莊的弟子,此刻将這劍使得花拳繡腿般丢人現眼。
她硬撐幾招便覺得力不從心,每一次交鋒都命懸一線,幸好那人劍法狠毒欲速則不達,她才能抓住機會抵擋一二。還幾次劍柄滑落幾欲脫手,她閃身移到窗前照着月光一看,滿手滑膩浸染了鮮血。
應該是琵琶骨上的舊傷開裂,血液好似蜿蜒的小溪沿着臂膀流下來,濡濕兩條衣袖。
“連翹,快去喊人!”
連翹哪裏見過這種場面,呆愣在原地,聽得程克青的呼喚方才如夢初醒,提起裙擺朝外跑去。
一道冷冽的弧線劃破夜色,門外慌不擇路跑了兩步的連翹如同斷線的皮影,失去控制摔倒在地。
“連翹!”程克青怒火攻心,提劍一擊從密不透風的劍陣中脫身。黑影點到為止隐入夜色中。
她發力奔向連翹,只見一根短匕直中背心,血色蔓延滲透衣裙,像是黑夜中肆意盛開的牡丹花。
程克青下意識搭起連翹的手腕,渡內力救人,可她的氣海空無一物,什麽也調用不起來。
她從沒有像現在這般恨自己,恨自己無用,恨自己粗心,恨自己逞能。而此刻,她只能無助地怒吼一聲砸拳錘在地上。
“你再撐一會,我去叫人來救你!”
她扶起連翹的身體靠在牆根,站在歸念居的門檻,心下一片茫然,她能去哪?她能找誰?
連翹拉着程克青的衣擺示意她蹲下來,掙紮着咽下嘴裏的腥苦,用力喘道:“我怕是不行了,就是放心不下敏敏,敏敏可憐,一輩子都孤孤單單的,你答應我,答應我一定要好好護着她。”
“我背你去!你告訴我大夫在哪裏?往哪兒走!”程克青彎腰試圖背起連翹,可沒人告訴她,将死之人猶如千斤墜頂,她竭盡全力也直不起身子。
連翹大喘了口氣,伏在程克青耳邊咬牙切齒道:“我知道,你來得第一日我就知道你為何而來,你和敏敏的父親,眼睛裏的光一模一樣。”
滾燙翻湧的血液登時凝結,程克青不敢回眼看連翹的表情,她悶着頭一動不動,竟生不出一點力氣好将頭轉過去。
“你答應我,一定要護着敏敏,不然......”連翹被血嗆住了嗓子,她幹咳了一聲,倏爾噴出一口鮮血濺在程克青的側臉。
血液溫熱卻似烙鐵般重重地印刻在程克青的臉頰上,這烙痕恥辱地展示着她的司馬昭之心圖窮匕見。
“不然,我......”
程克青佝偻着腰,一言不發等待着連翹未說完的話,直到背上的身體發硬發僵發沉,重得她無論怎麽用力也負不起身來。
星垂野闊,夜上闌幹。清冷的月光照拂着這片孤寂的山谷,遠遠傳來三聲悠揚的鐘響,這是在昭告世人,魚淵谷老谷主的去世,新任谷主的繼位。
她披着月光,忽而在夜色中輕笑了一聲,幸好迷香讓敏敏睡得深沉,說不定此刻夢裏正在和連翹嬉戲玩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