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第 8 章
天灰蒙蒙亮起來,谷裏差人來問詢了一番,移走了連翹的屍體,敏敏懂事得緊,滴溜着眼睛察言觀色并不多問,程克青心力憔悴尚未想好如何安慰敏敏,兩人頗有默契都不打算捅破窗戶紙。
歸念居破天荒調來了好幾位婢女婆子,程克青日日跟着婆子差使,洗衣做飯樣樣都得做。只不過有時将衣裳洗爛了,做飯時燒穿了鍋底。空閑之餘便四處溜達,找找可能藏有靈津玉砂丹的地方。
有日聽得婆子說起夜發現有人形若鬼魅般出現在歸念居,她擔心敏敏安危,只好晚上握劍守在門口。
整個山谷都沉浸在新谷主的繼位,張燈結彩其樂融融,連歸念居也挂上了紅色的綢緞。
她盯着那近乎遮天蔽日的綢緞出神,紅綢顏色鮮豔好似噴薄而出的血液,随風飄搖宛若那夜蒲柳般的屍體。
“火燒起來了沒?”冬青隔窗喊起來。
程克青醒神,拾起幹柴塞進爐竈裏,搪塞道:“快了快了!稍安勿躁。”
火苗逐漸旺了起來,只是盈盈一撮,難得可貴,她被冬青集訓了幾次,終于能自食其力将火燒起來了。
許是她的語氣過于敷衍,冬青放心不下,探頭窺到竈裏升起的火,很是欣慰,“學得真快,一會教你怎麽燒水。”
“燒水?”程克青一手托腮一手攪動火爐,“不都是将水倒進來,等沸騰麽?”
“不同的用處,燒水的木材、器皿、時辰各不相同。”冬青耐心解釋道:“當然你講得也不無道理,燒水燒水萬變不離其宗,用鍋燒是燒,用爐子燒也是燒水。”
電光火石之間,程克青忽覺醍醐灌頂般澄澈明亮。|
她扔下燒了一半的柴火匆忙起身,“我出去一趟,馬上回來!”
好一個萬變不離其宗!她在茲州見過雲娘如何開啓暗室的機關,也正是應了雲娘的托付來魚淵谷,和謝晏必定有千絲萬縷的關系,那機關說不定也可以試試。
萬一那密室裏就是靈津玉砂丹呢!
牌位還是那個牌位,程克青輕車熟路,上手欲挪動時,撫到牌位上一處漆觸感厚重一些。她湊近看了看,“先師之靈位”下隐約寫了個李字,又被重新刷漆覆蓋住。
李?是李姓麽?
程克青找到祠堂的族譜,粗略翻閱搜尋蛛絲馬跡。翻到謝耘這一系時,終于有了點眉目。
族譜內輕描淡寫帶過一句,謝晏早年曾師從李成蹊,于同光三年歸來繼任谷主之位。
李成蹊是大輿的開國名将,戰無不勝,威震四海使得敵人聞風喪膽,他的赫赫戰功足以名垂青史。大輿子民為了紀念這一肱骨之臣,建立了有名的成蹊祠,也就是後來武林中人舉辦逐鹿大會的地方。
同光三年,李成蹊受命前往朔州上任鎮北将軍,途中不幸抱病身亡。也許正因為師父的逝去,謝晏才回到谷裏接任谷主。
難道這先師的靈位是紀念李成蹊麽?謝晏曾征戰沙場着實令人吃驚,可為何又偏偏将李姓抹去?
古今多少事,皆随風沙逝去。後人只能靠這些只言片語的文字想象先人的英姿。
程克青挪動牌位,下到地道立于石壁前,深吸了口氣,細細回憶了一番雲娘的手勢,照貓畫虎擡手伸出手指游走在石壁之上。
一次不行,再試一次,不知過了多久,她的手指已經磨得血淋淋,那石壁巍然不動,
妙哉妙哉!程克青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來。
她生出些越挫越勇的倔氣,但徒有倔氣也解決不了問題。虧得自己的手指是肉做的,她摸着下巴貼近石壁看了眼。莫不是和李成蹊有關?
程克青後退一步,将石壁盡收眼底,滾滾浮雲好似千裏江河,她按照李成蹊打勝仗的路線,重新在石壁上點觸一番。只聽得一陣低沉的轟鳴聲,好似從地下傳來的悶雷聲,厚重的石壁緩緩移動,一股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黑暗中的甬道向她發出邀請。
是進是退?程克青躊躇不前,她本意是想找到靈津玉砂丹有關的訊息,不曾想似乎觸及了謝氏舊人的往事。
不及她邁進石門,身後一黑影搶先闖入密室,緊跟着一青色身影追随其後,将她撞個趔趄。
“......”
程克青目瞪口呆,“你們能禮貌些麽,這密室是我打開的!”
話音未落,青衣身影腳步一滞,正是謝耘,他抽空掃了眼程克青,言簡意赅下達指令,“你進來。”說完轉身深入甬道繼續追趕。
甬道悠長,偶爾還有微風拂面夾雜着滴水聲,這地道應該和外界是通聯的,想到這裏程克青放下心繼續前行,忽見微光,她左拐之後,室內映入眼簾一龐然大物将她震懾住了。
一座高大威嚴的石像巍然屹立,他身披铠甲手握長劍,飄動的披風栩栩如生,眼神堅毅身姿挺拔,眉宇間的英氣與豪氣讓人肅然起敬甘拜下風。
腳下的基石幾個剛勁有力的字體: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石像背後聽得一人沉悶粗重的喘息,程克青顧不上感慨龐大的石像,她繞過石像去,便看見謝耘的劍抵在黑衣人的脖頸處,黑衣人不再掙紮,索性癱軟在地方,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
劍鋒一出,程克青的簪雲劍已挑破黑衣人蒙面的布巾,劍尖落在心髒的位置,她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和一些,“為什麽要殺連翹?”
男人五官清瘦,眉眼斜飛入鬓,一股脫塵又入世的分裂,他沉吟了一會,疑惑道:“什麽連翹?哦,你是說那丫鬟?一個丫鬟殺了便殺了,還需要問為什麽?”
程克青按耐不住,持劍一刺,被謝耘的劍擋開,她吃力不住,寶劍脫手掉落,她氣道:“你居然要包庇他?你不是說他中了你的金針,肯定逃不掉,你知道他都幹了什麽!”
謝耘沉聲解釋,“我自然明白,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他逃不掉,我自會将他交予長老們處置,你不是想知道為什麽嗎?”
地上的男子打量了程克青一遍,冷笑道:“你是程克青?也罷了,程卓英那廢物能教出什麽好東西,怎麽?三劍山莊被圍剿了,你這叛國狗賊無處可去,躲到魚淵谷裏來了?”
“你認識我師父?”程克青又氣又急,上手啪啪兩巴掌扇在他臉上,“休要侮辱我師父!”
那男子被兩巴掌扇得懵了,啐道:“程卓英和謝晏就是廢物膿包,手上拿着剩水殘山圖,明明略施援手輕而易舉就可以拯救大輿子民于水火之中,卻偏要裝作淡泊明志與世無争的樣子,廢物!廢物!”他罵得狠了又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謝耘眉頭一皺,連發三針,男子被點了穴位定在原處一動不動。
“剩水殘山圖?那是什麽?”程克青一臉茫然望向謝耘。
謝耘走到石像面前摸索一陣,從基石下取出一個石匣子,“殘山剩水是北澶和南輿的山河圖,由李成蹊将軍和你師父、先任谷主共同繪制而成,他們根據北澶的風土地貌制定了适宜北澶人的毒物,此圖一出不消三個月,北澶的糧食動物無法存活,水源遭受污染,屆時生靈塗炭,北澶百姓猶如待宰羔羊只能等死。”
“北澶人侵我大輿國土固然可恨,可他們之中不乏無辜的百姓,甚至還有手無寸鐵的婦孺......”程克青說到一半便無法開口,這确實是極其惘顧人道的事情。
“他在谷中四處搜查便是為了取得此圖,那日他在密道外偷聽我們說話,認定圖紙和鑰匙在你那裏,所以才會追去歸念居。”謝耘面露慚色,“對不起,這幾日我忙于追查他的蹤跡,所以未能得空去看你。”
“你個病秧子,來看我我還要擔心你受傷。”程克青心中奇怪這有什麽好對不起的,她急忙掏出玉簪,“你說這是鑰匙?”
一枚簡單的碧玉簪,竟然關乎天下人的性命,程克青本用兩根指頭捏着玉簪,又覺不妥,換成雙手捧着玉簪。
“這匣子千錘百煉刀劈斧砍俱不可破,唯一的開啓鑰匙便是你手中的玉簪。”謝耘将石匣子的背面翻轉給程克青看,只見匣子下方有一孔眼,她半信半疑将玉簪插進去。
咯棱一聲似乎是關卡開啓的聲音,匣子彈開,一卷畫軸夾于其中。
程克青取下畫軸展開,畫卷上峰巒起伏綿延千裏,江河湖海浩瀚缥缈,氣勢恢弘,以山河為線将中原大地劃分成洲際,每一處都标注着字。
“這是一一對應的毒物。”謝耘食指點向其中一處,“此物需得銷毀才能永絕後患。”
“你有想過李成蹊将軍鍛造此物是為何?”程克青肅聲,“剩水殘山圖可以不用,但不能沒有。”
“假以時日,北澶鐵騎真想踏過連朔邊線,只要有剩水殘山圖,就可以永遠威震四方。可若是沒有呢?你置大輿子民于何地?”
程克青扣上石匣,“有它至關重要,沒有它,也很重要。這就是我師父和謝晏前輩守護它的理由。”
見他沉默不語,程克青明白他需要時間才能說服自己,她轉手提劍刺向黑衣人的喉嚨,“這一劍,是為了連翹,也是為了讓你保守秘密。”
黑衣人因被點了穴無法動彈,只能眼露兇光,嗚咽幾聲鮮血直流。
謝耘将匣子放回石像內,眼神複雜看向程克青,并沒有要阻止的意思。許久聽得他自言自語般嘆道:“希望永遠也不會有用到它的時候。”
簪雲劍刃的血跡在黑衣人身上擦拭幹淨發亮,程克青吩咐道:“你把他帶走交差去吧。”
“我會給你一個交代的。”見她額前的碎發影影綽綽,謝耘忍不住擡指幫她撩起幾根碎發,“幾日不見,你瘦了很多。”
“你呢?”
程克青收劍入鞘偏過頭望着謝耘,聲色淩然,“還不打算告訴我你的真實身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