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夢境
夢境
夜風微涼。
水邊道場西側，一條窄道通往寒風山，這山拔地而起，崖高壁險。
兩百年前，仙魔激戰，無夢仙君在崖壁上揮下一刀，造就了鬼斧神工的懸壁寒牢，專門用來關押魔族。
山頂峭壁嶙峋奇險，崖壁被縱橫的刀氣劈開了缺口，形成了天然的牢獄，被稱為懸壁寒牢，寒牢外圍鐵索勾連，在山頂呼嘯的狂風間嘩啦作響。
據說封鎖寒牢的鎖鏈是千年玄鐵，若是囚犯不聽話，就會被鐵索捆住，吊在山崖上幾天幾夜。
被關在此地的魔族，沒一個活着出去的。
林珑光是從山腰眺望，就已經覺得頭暈目眩，兩腿發軟，要是她不慎暴露了身份，不敢想被關在這種地方是什麽感受。
這個無夢仙君明顯仇視魔族，又這麽會折騰人，一定是個變态！
“師姐，他們都睡了。”
刀師弟湊到她身後，悄聲道。
不及想為何守山弟子都打起了瞌睡，林珑和刀豆借着夜色遮掩，悄然摸上了山頂。
她回頭看了一眼師弟，刀豆氣喘籲籲，圓臉上布滿了汗，一輪孤月挂在山巅，兩人的影子在月下拉得老長，仔細一看，都不似人形。
被關在此地的魔族可能知道蕭無夢的消息，林珑才會深夜冒險來此，但她又有些擔心這是陷阱。
因為她和此魔有仇。
這魔族叫石頭，那年冬天，他大搖大擺搶走了她好不容易獵到的魔蜥，害得她和娘差點餓死在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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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界混亂無序，魔族之間互相吞噬，為了一口吃的，死人是常有的事。
林珑心有打算，若石頭以假消息騙她來此，她一定親手殺了他。
靠近寒牢，刀師弟猛地拉了她一把，悄聲道，“有人！”
林珑腳步驟止，貼在一塊凸起的山石後，探身看去，牢門口蹲着一道模糊人影，看身形，好像是個女修。
作為唯一成功卧底進太一宗的魔，她判斷對方并不是魔族。
風送來細碎的說話聲。
“魔族的角原來長這樣，魔爪比鋼刀還要鋒利……大長老說魔族弱點是……”
“大長老刀法超絕，罕世無匹，曾一刀斬下魔龍的龍角，靠一己之力彌平仙魔之戰，唉，我何時才能變得像他一樣呢？”
她念念有詞，十分專注。
“聽聲音，好像是柳師姐。”刀師弟小聲道。
這麽一說，林珑想起來了，這位柳師姐是外門監院之女，平日修習勤奮刻苦，印象裏柳師姐文靜秀麗，人很溫和，還曾在其他弟子嘲笑她時幫她說過話。
沒想到她私底下竟是蕭無夢的狂熱粉絲。
她從芥子袋中摸出一瓶迷香，準備将柳師姐放倒，忽見牢門處冒出一團氤氲的黑氣。
那是什麽？
“不好，他做噩夢了！”
雲遮月蔽，牢門處那團陰翳迅速擴大，如同臨堤漲潮，瞬間就将三人淹至沒頂！
*
林珑自打穿越以後就沒做過噩夢，沒想到有一天竟然會落入別人的夢境。
天邊挂着一輪烈日，腳下的土地呈現一種鐵鏽和甘藍混合成的暗紅色，一眼望去赤地千裏，唯獨面前有一片突兀的向日葵花叢。
他們三人站在花叢邊，面面相觑。
“林師妹、刀師弟，你們……”柳若眉滿眼震驚，不解他們為何會出現。
“柳師姐。”林珑裝出一臉懵懂，“這是哪？我們怎麽會在這？”
柳師姐臉色凝重，“這裏應該是夢境，是那魔族的噩夢。”
林珑當然知道這裏是夢境，她不裝傻，就沒辦法跟柳若眉解釋他們兩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柳若眉看着好似呆住的兩人，解釋道：“噩夢映現了一個人內心最恐懼的場景，負面情緒是噩妖最喜歡的食物，人做噩夢時，很可能引來噩妖。周圍的人也被牽扯進夢境，也會成為噩妖的食物……”
林珑心有戚戚。
噩夢的可怕之處，仙門弟子人人談之色變，她已經聽得夠多了。好好的鹹魚生涯，眼看就要結束，這誰能受得了？
林珑有點淡淡的想哭。
“噩夢中構建的世界，往往充滿了攻擊性，哪怕是最普通的植物，不起眼的花草——”
柳師姐話音一頓。
另外兩人齊齊扭頭看向那片廣袤的花叢，向日葵足有一人多高，花盤比他們三個的臉加起來還大，裏面密密麻麻長着瓜子。
三人裏最矮的刀師弟擡起頭，顫巍巍道：“你們說，這花盤為啥朝、朝着咱們呢？”
太陽明明在他們對面，這些花盤卻詭異的齊齊朝向他們，碩大的花枝投下巨大陰影。
“跑！”
林珑喊了一嗓子，拔腿就跑。
邊跑邊回頭，就見向日葵花盤上亮起了紅光，那些瓜子全都化作密密麻麻的紅點，放眼望去，紅點連成一片，像是一張張巨大的人臉上長了無數個血窟窿，是密集恐懼患者看了要當場去世的程度。
“草。”刀師弟喊了一聲，跟着跑了起來。
紅點彙成的紅光罩在三人身上，耳邊利刃破風聲響起，成百上千的血瓜子從向日葵花盤上疾射而出，眼看就要把三人射成篩子！
“啊啊啊！”
“娘！！救命！！”
師弟吓得哭爹喊娘，再不敢回頭，只顧倉皇逃命，跑了幾步，背後的風聲已經割耳，他們離這些向日葵太近了，根本拉不開距離！
林珑簡直想就地一躺，這場面，除非她會飛，不然怎麽跑得掉？
心念一動，忽覺兩臂之下、腰間、腳下都升騰起了一陣細小的微風，這風看似細微，卻讓她覺得身體前所未有的輕盈，就像是飛起來了一樣。
林珑：？
怎麽回事！
還沒搞明白情況，她看到前方大石頭下，隐約露出了一個沙坑入口，趕緊扯着身邊兩人往前“飛”了一大步，摔進了沙坑裏。
這沙坑的位置十分巧妙，上方一塊岩石凸起，下面是一個深坑，三人狼狽滾進坑中，岩石上方一片噼裏啪啦過年放鞭炮般亂響，吓得一動都不敢動。
好一陣，那響聲消失了。
“好——”
才開口說了一個字，洞口上方的岩石碎成了粉末，撲簌簌掉下來。
三人一陣靜默，要不是這裏恰好有個沙洞，這塊粉身碎骨的石頭就是他們的下場。
“師、師妹，謝謝你。”柳若眉鼻尖上都是細汗，驚魂未定。
“師姐，你就是我親姐！”刀師弟發自肺腑喊了一嗓子，若沒有林珑那一拉，他現在已經成篩子了。
因為吓得太狠，他開始不停打嗝。
生死關頭，兩人都要吓掉了魂，竟沒注意到她當時的異樣。
林珑還在回味，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辦到的。
以她的水平，別說騰雲禦劍，平時連施個小法術都費勁，怎麽突然會飛了？難道她在危險關頭打通了任督二脈，突然變厲害了？
柳若眉的腿還有點發軟，強撐着站了起來，“先離開這裏，噩妖可能會找來。”
三人攙扶着走出了山洞，向日葵那邊是不敢回去了，只好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在刀豆一連串的嗝聲中，走到了一條河邊。
這裏的地貌跟之前不同，兩岸夾山，暗紅色巨石疊壘，呼嘯的風穿山而過，不時有砂礫滾下來。
擡頭是一彎孤月，回頭遙遙還能看見太陽，日月同輝，天象奇異。
經歷了剛才的事，柳若眉如同驚弓之鳥，說話都不敢大聲，“我想，這裏可能是那魔族夢中的魔界。”
聽說魔界的東西都很兇殘，沒想到連向日葵都會打人。
林珑認出她打獵魔蜥蜴的地方。魔蜥蜴大約四寸長，皮很厚，行動靈活，肉又幹又澀，比樹皮難啃，是她吃得最多的食物。魔蜥蜴……
咕嚕嚕。
河水突然冒起了泡，三人吓得後退一步。
這一退，突然退到了陰涼處，一大片影子遮住了頭。
林珑：！
她僵硬轉過脖子，一只巨大的的三頭蜥蜴憑空出現在了他們身後，六只眼睛盯住了他們三個人。
“啊啊啊！！”
刀豆瞬間不打嗝了，吓得兩眼翻白。柳若眉也雙腿一軟，癱坐在地。
魔蜥張開血盆大口，腥臭的熱風噴了滿臉，林珑的腦子知道要跑，卻控制不了身體。
上輩子累死累活，這輩子剛摸了兩年魚，就要莫名其妙死在別人的噩夢裏，要不要這麽慘？
她站在原地，無助感席卷而來。
上輩子累死累活，沒輕松過一天，這輩子剛摸了兩年魚，就要莫名其妙死在別人的噩夢裏，要不要這麽慘？
臨死之際，她看見了一線月光。
月光自魔蜥頭上橫切而過，先是極細，驟然變得極盛，銀芒凝成了一道驚天的刀氣，月華傾瀉，一泓清輝如雪，橫刀一斬！
魔蜥的三顆頭被幹淨利落斬了下來！
噴湧而出的鮮血像是下了一場瀑布雨，魔蜥頭在地上砸出了一道巨大的深坑，塵土飛揚。
林珑就站在坑邊，眨了眨睫毛上落下的灰。
山石上，有人淩空躍下，高揚起的馬尾在月下畫出漂亮的弧度，身披月色，轉眼落到了身前。
來人着一身窄袖束腰的黑衣，勾勒出韌窄的腰身，足蹬一雙短靴，小腿筆直修長。
他腰間挎着一把漆黑的長刀，剛才那道驚人的刀氣，想必就是這把刀揮出的。
好。
好刀。
她心想，好贊的身材。
比起上輩子見過的模特，眼前人身材比例堪稱完美，這寬肩窄腰長腿，簡直逆天。更別說他身上有種獨特的氣質，好似孤月懸江，寒松挂棱，在這冷月之下，驚為天人。
他臉上戴着一張銀色面具，遮住了半張臉，只露出輪廓完美的下颌線，令人浮想聯翩。
察覺到她的視線，刀者冰冷的眼神看了過來。
林珑上前一步，想道聲謝，忽覺自己好像被什麽硬硬的東西戳了一下。
低頭一看，是對方橫過來的刀鞘，生生将兩人隔開了一臂多遠的距離。
刀者薄唇輕啓，聲如冰雪，“離我遠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