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卧底
卧底
風送花香，湖邊水榭中，白衣道姑盤膝而坐，降真香袅袅升騰，她的聲音隔着水榭送出，傳到岸邊的臨水道場上。
數百名外門弟子正襟端坐，聆聽傳道。
“如今仙門百家，以吾太一仙宗為首，魔道勢微，餘下勢力亦不足為懼，唯有噩妖、夢妖，頻頻作亂……”
“靜主，林師妹她又睡着了！”有弟子開口，打斷了道者授課。
衆弟子聞聲望去，果然在道場靠後幾排找到了那道熟悉身影，一尺見方的書案上，道經斜斜支着，擋住了桌後的人。
有人略施小計，無端招來一陣風，吹倒了那本書，露出藏在書後的弟子真容，是個看起來相當年輕的姑娘。
她兩腮微粉，面如桃花，頭枕着一截小臂睡得正香，皓腕上纏着一圈紅繩，如雲的烏發垂下，發間玉簪上綴着的紫色流蘇随風輕搖，像是翩翩欲飛的蝴蝶。
“林師姐，林師姐，快醒醒。”一旁的圓臉師弟急得連喊了兩聲。
林珑睡得正香，唇角微微勾起，像是在做什麽美夢。
從水榭投來的視線如有實質，很有壓迫感，偏偏當事人渾然不覺，睡得很香。
師弟推了她一把，“林珑！”
姑娘驟然驚醒，“開飯了嗎？”
弟子們發出一陣笑聲。
她揉了揉眼睛，臉上還帶着桌子上壓出的兩道紅印子，看起來煞是可愛，一擡頭就對上靜主冰冷的視線。
靜主：“睡得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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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珑：“……”
靜主：“本座倒不知道，我上課原來這麽催眠。”
林珑眨了眨眼睛：“靜主，您講得太好了，我忽有所感，在夢中悟道——”
“少騙人了！”先前揭發的弟子忍不住打斷，“你資質這麽差，也配悟道？你能悟道，豬都會上樹！”
林珑轉向他，一雙琥珀清眸看得他有些發虛，“我記得上次師兄練劍時，不慎把自己卡在樹上，師兄說得對，豬确實不會上樹呀。”
哄堂大笑。
師兄臉漲得通紅，“你——”
靜主道，“林珑，你說你夢中悟道，都悟了些什麽？”
林珑：“我夢到自己變成了一只蝴蝶，一時分不清，是我變成了蝴蝶？還是蝴蝶在做我的夢？物我兩忘，是為化境。”
說完，不禁有些小得意。
靜主沉着臉：“這個故事，你已經說過三遍了。”
林珑：……她有嗎？
“那我換一個？南邊有一棵大樹——”
“夠了。”靜主打斷了她，身為太一仙宗外門首座，她就沒見過哪個弟子這麽大膽，頻頻在她課上睡覺。每次還編一堆理由，也不知從哪本話本上看來的。
“靜主，我錯了。”見糊弄不過去，林珑迅速認錯，低頭的樣子顯得有些委屈，其實內心毫無波動。
林珑：只要我不自我批評，就沒有任何人能批評到我。
他們都不懂——這樣的天氣不睡覺，怎麽享受人生！
風晴日暖，正是春眠好時節。
林珑前世996過勞死，合眼前一刻還在電腦前改方案，死後胎穿到這個世界，又倒黴穿到了貧瘠的魔界，艱難求生，為了防住其他魔族偷襲，常常半夜都不敢合眼。
好不容易混進了太一仙宗外門，林珑只想幹一件事——睡個好覺！
她要把兩輩子沒睡足的覺都補回來，每天都要睡到自然醒！
水榭中，靜主有些無奈。
這不上進的弟子，罵是罵過了，罰也罰過了，認錯飛快，就是不改。作為仙門百家之首，太一仙宗光外門弟子就有五千之衆，林珑的資質之差，在五千弟子裏都算末流，但偌大宗門總會有人墊底，起碼她安分不惹事，靜主非常道系的想：不如随她去了。
加上如今噩妖肆虐，這東西在夢境中出沒，殺人于無形，其他弟子不敢睡，她卻随時随地都能睡，真不知她是運氣好，還是無知者無畏。
靜主搖了搖頭。
“林師姐，你吓死我了。”林珑坐下後，圓臉師弟擦了擦腦門上的汗，幸好靜主沒有追究，不然他又該倒黴了。
“我睡我的，你怕什麽。”
“師姐，別忘了每次抄經都是誰幫你抄的。”師弟悲憤控訴，“上次的那本忏經，足足有一百二十二卷！還要抄十次！抄完我手腫了整整三天！”
林珑：……
“師姐，下次記得還找我。”師弟只是抱怨一下，感情真摯道，“我真的離不開師姐，嘤嘤。”
“少肉麻。”
師弟的臉跟名字一樣頗有菜色，他叫做刀豆。林珑是只小魔僞裝成人修，他是一只餓死鬼上了死人的身，一魔一鬼混跡在仙宗外門，因身份特殊結下了堅實的友誼。
全修界只有兩個人知道她的身份，師弟就是其中之一。
刀師弟一生放蕩不羁就怕雞，外門掌事散養的走地雞是他一生大敵，這雞養在仙門，比人還多了幾分靈性，許是能聞見他身上的鬼氣，每次碰見能追着他啄出三裏地。
那日一覺醒來，雞就蹲在他床頭，吓得他一嗓子叫破喉嚨，魂差點飛了，之後想盡辦法搬到了師姐隔壁，離了師姐簡直不能活。
片刻後，靜主講道結束，弟子們起身三三兩兩散去。刀師弟寸步不離跟在她身邊，“師姐，你每天睡這麽久，不怕做噩夢嗎？”
前幾天他還聽說，有個內門弟子做噩夢，在夢中被噩妖盯上，人被活活抽成了幹屍，死狀極其凄慘。
因此，丹閣的化夢丹賣到脫銷，服下一顆可讓人十日無夢，是時下仙門百家最緊俏的丹藥。聽說在黑市，一顆化夢丹已經炒到了一千靈石的高價。
林珑道：“我從不做噩夢。”
“師姐厲害。”刀師弟毫無原則的吹捧。
說話間，兩個弟子從他們身邊路邊，恨恨瞪了她一眼，“你說她怎麽就能睡得這麽香呢？”
“誰知道呢？”
“可能傻人沒煩惱吧。”
“你們——”刀豆想跟他們理論，被林珑給拉住。
她沖着那師兄微微一笑，看着他眼底碩大兩個黑眼圈，“師兄，熬夜小心猝死哦。”
師兄：氣死！
林珑：“哎呀，師兄快看前面——”
那人一轉頭，嘭一聲撞在了樹上，頓時眼冒金星，額頭撞出碩大一個包。
林珑：“所以說，人還是得睡覺，不然走路都集中不了精神，師兄真慘。”
師兄：……你故意的！
兩人罵罵咧咧的走了，教訓了兩人，她并不開心，反而捧着臉，幽幽嘆了口氣。
“師姐，怎麽了？”
“七天，只剩七天了。”林珑幽怨道。
又到了向魔君提交工作總結的日子。
她是魔界派來的卧底，魔君交給她兩項任務，其中之一是打探仙門大長老蕭無夢的秘辛，抓住他的把柄。她混進仙門三年了，連大長老是圓是扁都不知道。
而頂頭上司魔君卻越來越不好應付了，他要林珑定期給他回報有用的消息，以此來換取“匿氣丹”。
這是她用來隐藏身份，遮掩魔氣的丹藥。丹藥掌控在魔君手中，用魔界罕見的一種魔草煉成，服下一顆效果能維持三個月。
眼看三個月又要到了，她只剩下七天，時間緊急，這次該編點什麽消息給魔君換取丹藥呢？
“外門掌事其實個禿頭？”
“蕭無夢吃飯不用筷子？”
……
魔君上次給她丹藥時，鄭重警告：“林珑，還沒有蕭無夢的消息，這次你休想拿到丹藥！”
林珑嘆氣：上班摸魚一時爽，工作總結要人命。
能糊弄魔君三年，屬實不易。
可她實在不想離開仙門。卧底仙門，是她兩輩子幹得最輕松的活，這裏沒有業績考核，沒有末位淘汰，環境優美，冬暖夏涼，還包吃包住。只要不追求靈丹法器之類的高消費，就不用去做宗門任務，靠着外門弟子的月例完全能負擔日常開銷，過得很舒服。
對于她這種很容易滿足的鹹魚來說，這簡直就是神仙工作！
她來了之後，那叫一個樂不思蜀，這輩子都不想再回魔界看一眼。
為了應付魔君，剩下七天時間，她必須得打聽到有用的消息。可她一個外門弟子，該怎麽才能接近高高在上的大長老？
太一宗大長老蕭無夢，道號無夢君，仙門第一人，作為仙門最強戰力，他是魔君的眼中刺、肉中釘。
傳聞其長相俊美，仙人之姿，當世無雙，林珑聽了不置可否，傳言往往有誇大的成分，修為高到他那個地步，就算是真長得獐頭鼠目，也沒人敢說實話，說不定還要誇他一句“龍姿鳳貌”呢。
這大長老說不定就長得很醜。
正發愁，刀師弟伸長了脖子：“前面怎麽那麽熱鬧？”
林珑擡頭一看，前方弟子一陣騷動，身着灰色道袍的監院弟子押着一輛囚車往西側小道而去，那是通往後山懸壁寒牢的方向，囚車裏，一個長相怪異的魔族套着鎖鏈，縮成一團，被弟子們指指點點。
“又是魔族奸細。”
“真是活得不耐煩了，敢來我們太一仙宗刺探消息。”
“聽說這魔族會被送到寒牢，三天後就要處刑了。”
隔着人群的縫隙，林珑和囚車裏的魔族來了個一眼萬年的對視，雙方俱是一驚。
顯然，兩人都認出了對方。
那魔族有些激動，魔爪縮在腰間，偷偷虛畫了幾筆。
是個“蕭”字。
蕭？
蕭無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