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玲珑
玲珑
蕭無夢的目光別有一番審視意味。
林珑正祈禱他不要發現自己魔族身份,并未注意到他微妙的神色。
擡頭四目相對,仙君無比自然的握住了她的手,牽着她踏入了山頂的繁複法陣之中。
林珑:?
她低頭看向兩人交握的手。
他道:“此處陣法複雜,本君不帶着你,你會迷路。”
林珑:是嗎?
“若不慎走岔,有粉身碎骨之危。”
林珑:……
不自覺往他身邊靠了靠。
他的眸光更幽沉了幾分。
大霧彌漫,不辨方向,走了一段路,林珑仍有些不可置信——她就這麽輕易見到蕭無夢了?而無夢仙君也不是什麽白胡子老頭,看起來還如此年輕美貌?
也是,傳聞說他才三百歲……
以這個年紀登上化神境,是名副其實的仙門第一人。
在拱橋上,鶴童說仙君要見她,靜主見她驚訝,安撫道:“仙君脾氣溫和,不會刻意為難弟子,你放心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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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珑當時都沒敢說話,內心吐槽:靜主,您不自己笑得有點勉強嗎?
林珑喉頭發緊,心說,就算無夢君不會把仙宗弟子怎麽樣,她可是一只魔!沒看見他對魔族有多狠嗎?
雖說她的魔氣一向隐藏得很好,但在蕭無夢面前可不好說,萬一被發現了怎麽辦?
見她遲疑,鶴童道:“仙君有召,不可推拒。”
靜主道:“去吧。”
林珑只好硬着頭皮去了。
一路同行,鶴童的身高才到她腰間,估計那恨天高的發冠就占了八分之一,板着一張嫩嫩的包子臉,有種故作嚴肅的搞笑感。
當然他自己不這麽覺得,路上林珑憋笑了好幾次,對方忍不住看她。
林珑:“你多大了?”
鶴童:“區區五百歲。”
林珑:“那你豈不是年紀比仙君還大?”
鶴童:“慎言。仙君點化吾成人,不過十載而已。”
林珑:“那你才十歲,說話怎麽這麽老氣橫秋?”
他憋了半天,吐出一句:“對本童子放尊重點。”
林珑:“哈哈。”
鶴童:“……”
他明明五百歲了!他當仙鶴的那些年頭又不是虛長的!他只是不敢在仙君面前稱長罷了。
兩人坐在鶴羽幻化的小船上,穿雲而行,中途在進入內門的法陣前停下,穿過法陣後,才能繼續飛。
這還是林珑頭一次進入仙宗內門,估計也是魔界有史以來在仙門走得最遠的一只魔。
她的一小步,等于魔界的一大步!
然而林珑半點都興奮不起來,她腦子裏都是自己被吊在寒牢外,像風幹的臘肉一樣搖晃的場景,有點打退堂鼓。
鶴童忍不住說:“你為何如此模樣?”
偷感甚重,像在做賊。
“你不懂,我這是緊張。”
太一內門風景如畫,群峰林立,聽說內門共有十峰,能進入其中的都是百裏挑一的精英弟子,繞過刻着陰陽雙魚的高大石壁,一群內門弟子從旁經過。
靛藍滾白邊飾雲紋的道服,紋飾精致,看起來精神面貌與外門弟子大不相同,眼神裏藏不住驕傲,人人配刀,刀鞘款式花裏胡哨,靈玉靈紋不要錢一樣往上貼,刀看起來比人還貴。
林珑想起守夢人那把光禿禿的黑色長刀,不由升起幾分同情——守夢人這名號聽起來唬人,派頭竟比不上一般太一宗的弟子。
啧啧。
下次見到,一定要笑話他兩句。
她又想到,同樣是用刀高手,守夢人單槍匹馬就能斬殺一只三階噩妖,蕭無夢號稱刀道第一,他們之間會不會有什麽聯系?正琢磨時,聽到談話聲。
“師姐,你這刀紋真帥氣,不知是哪位鑄刀師所刻?”
“嘿嘿,師姐我自己刻的。”
“想當年,滿山都是劍修,自無夢仙君在沉妄海上一刀斬龍,威震仙魔兩界,刀道蔚然盛行,如今好的鑄刀師千金難求!這刀紋還不得自己刻?”
“哈哈,師姐說的是。連我那做食修的叔叔,都說要轉修刀道呢!”
“食修怎麽學刀?”
“師姐,菜刀也是刀啊!”
“哈哈哈!”
內門弟子們笑着走遠了。
林珑:……是她想多了。
這年頭刀修也太多了!無夢仙君簡直就是全民偶像,憑一己之力帶動了修真界的潮流。
鶴羽船飛過太和廣場,經過刻滿刀氣劍痕的登雲棧道,路過雲翠擁碧的內峰山頭,仙閣玉樓,隐于雲霧之中。
越是往上,靈氣越是充盈,泡在靈氣裏,就像泡澡一樣舒服。
林珑看向遙遙遠方的最高的那座山。
降靈山上,生長着一棵蔚然巨樹,它深深紮根在靈山,樹幹粗壯虬勁,樹冠遮天蔽日,上接寰宇,下通泉冥,是天地間最壯觀的一道奇景。
神樹的樹冠枝葉深綠,灑下點點靈光,惠澤萬物。
天地間所有的靈氣都來自于此,神樹存在了上萬年,仙門百家依托神樹産生的靈氣而存在,越是靠近神樹,得到的靈氣就越豐厚。
無夢仙君,就住在降靈山上,偶開天眼,可窺紅塵。
鶴羽船停在降靈山頂,薄霧湧動,形成了一道若有似無的結界,鶴童當先走了進去。
“等等——”
“這結界攔不住你。”
她穿過來這麽久,頭一次聽說結界不攔人,她狐疑盯着結界,懷疑它具有照妖鏡一樣的功能,也許她走過去,就會露出魔的原形!
鶴童不知她在怕什麽,一臉無語,“結界不是針對你的,盡管進來。”
她将信将疑走了進去,果然穿過了薄霧,沒有受到任何阻攔,也沒有現出原形。
這更令她疑惑了。
靠近神樹的結界,不應該是無比重要嗎?連她這種外門弟子都不阻攔,跟擺設有什麽區別?
明明從結界上感受到了濃郁的靈氣……
它到底是幹嘛用的?
“為何停下?”仙君玉石般沁透的嗓音打斷了她的思緒,林珑意識到自己想得入了神,不知何時停下了腳步。
她搖了搖頭,這法陣不知有多大,竟然這麽久還沒走出去。
她的手被蕭無夢握在掌中,他的手寬大,指節修長,掌心溫熱,她甚至能感覺到他指腹上薄繭的觸感,這一定是常年練刀留下的。
但是,守夢人的手上并沒有繭子。
越是注意細節,越能發現他們兩的不同之處。
蕭無夢跟她想的很不一樣,不僅沒有為難她,态度稱得上溫和,但她還是心懷警惕,蜻蜓擔心前方的蛛網,兔子害怕深草的毒蛇,這是一種近乎本能的直覺。
無夢仙君,讓她覺得危險。
“害怕本君?”他問。
“沒、沒有。”
他怎麽這麽敏銳?
“仙君您這麽平易近人溫和可親和藹慈祥,我一點都不害怕。”她露出真誠微笑。
蕭無夢打量着她,表情似笑非笑,語氣清淡,“是麽。”
林珑頭皮發麻。
——也許是因為他殺過太多魔的緣故,兩百年前的仙魔大戰上,他将不可一世的魔龍腦袋一刀斬下,震驚天下,那魔龍就是現任魔君的親爹。
以至于每次提起他,魔君的語氣就有點抖,她想她可能是被魔君傳染了。
“到了。”
随着他一句話,雲開霧散,眼前場景驟變,仙殿瓊樓,白鶴翔空,仿佛來到了仙人居處,廊下的風铎發出空靈響聲。
另有一道響聲相和,細碎悅耳。
他們就站在回廊入口處,蕭無夢駐足,看向她腰間的回夢鈴。
“玲珑。”
“啊?”
“此器煉成時,我為它取名‘玲珑’。”他帶着林珑拾階而上,有種不疾不徐的閑适,“後來将器譜轉交給器閣,他們才将之改名為‘回夢鈴’,取自将人從夢中喚回的意思。”
林珑低頭看那串小鈴铛,覺得有些奇妙,剛才她還以為對方在叫她的名字。
蕭無夢注視着她烏黑發頂,眼眸愈見幽深。
“不知仙君找我來,是為何事?”
“聽說你是八靈根?本君正在煉制一種法器,需要你的靈根配合。”
原來如此!
林珑心中疑問終于有了答案,就說他為何找上自己這個不起眼的小弟子,她的靈根雖然不強,但在整個修真界都算得上特殊的。
“仙君要煉制什麽法器呢?”她眸光輕閃,追問道。
大消息!
這一定是個大消息。
說不定他正在煉制對付魔族的利器,她馬上要為魔界立下大功了!
不,立不立功的不重要,起碼她的‘匿氣丹’有着落了!
“煉制之時,你自然會知道。”
她有些迫不及待:“那咱們現在就去吧!”
陽光下,她的杏眸閃閃發亮,像是剔透的琥珀石,漂亮得不像話。
仙君盯着她,沉默片刻,“在此之前,本君要先做些準備,鶴童會帶你去歇息。”
他這才松開了林珑的手,修長身影消失在長廊盡頭。
鶴童盡職盡責上前:“随我來。”
殿宇回廊曲折深複,松柏點綴庭院,随處可見白鶴在院中梳理羽毛,走了許久,才到一處華麗寝殿前,鶴童推開大門,沁人幽香撲鼻而來。
這香味清而雅,像是桂花,更清淺些,她猜測應該是某種昂貴的香料。
踏進屋內,林珑被這屋子面的奢華程度震驚了,梨木桌上金鶴垆燃香袅袅,水晶盤中夜明珠微光燦燦,屋內陳設無一處不雅致,又透着肉眼可見的舒适。
“這……這是客房?”她目瞪口呆。
皇宮也不過如此吧!
應該說,皇宮也不及此處,人間可沒有這麽多上品法器。
鶴童看了她一眼,“這是仙君的寝殿。”
林珑:?
她還要問,鶴童已轉身出去了,留下林珑摸不着頭腦,這麽大的仙宮,就沒有一間客房給她嗎?
她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開始仔細打量這地方,寝殿非常大,繞過山水畫屏,內間就是寝居,窗半開着,垂挂的鲛紗輕輕飄舞,正中一張寬大的楠木床,床上鋪着冰絲玉簟,床頭擺着織金軟枕,林珑眼睛都看直了。
聽說冰絲玉簟是千年冰蠶絲混合靈液、靈竹絲織成,和竹席想比,更為柔軟,還可以自動調節溫度,躺上去經脈被靈氣滋養,堪稱修真界的頂奢級床品,器閣都沒得賣,僅有圖譜可以參觀,售價在百萬靈石以上。
離譜!
蕭無夢也太會享受了吧!
林珑的心砰砰直跳,對着這張床,她感覺來到了夢想中的天堂,不敢想蕭無夢天天過的是什麽神仙日子。
好想上去躺一下……
但這可是仙君的床,她怎麽敢随便往上躺?
看來看去,她實在沒忍住,伸出食指輕輕在床角戳了一下。
身後輕笑聲響起。
驟然回頭,見蕭無夢站在畫屏邊,長眉入鬓,比畫上的山水更美。
林珑一臉尴尬。
有什麽動人家的東西比主人發現更社死?
她想道歉,仙君卻道:“無妨,咳咳——”
他低咳兩聲,臉色白了幾分。
“仙君,您怎麽了?”
“剛才煉器時耗損了靈氣。”
他好似不甚在意,身形卻是一晃,撞倒了身旁的屏風,發出哐當一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