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鹹魚
鹹魚
“好看嗎?”
身後傳來蕭無夢的聲音,林珑猛地回過頭。
錦盒中并不是什麽寶貝,而是一把普普通通的玉梳,那充沛的靈氣,分明是錦盒本身散發出來的。
不是入夢珠,倒讓她松了口氣,一把普通的玉梳,為何要放在錦盒裏?
蕭無夢不緊不慢道:“玉梳不是什麽貴重之物,真正貴重的是這錦盒,‘靈氣之匣’,可保匣內之物百年不腐,放到器閣也能賣出上萬靈石的高價。”
林珑興致缺缺。
除了入夢珠,她對別的法寶不感興趣。
她也不貪財,有錢自然好,沒有就降低需求,一條鹹魚怎麽都能茍下去。
“這靈匣剛好可以換一只仙鶴羽絨做的軟枕,安神助眠,睡覺舒适,不想要嗎?”
“要!”她秒答。
打臉來得太快。
竟然還有這種好東西!怎麽不早告訴她?
蕭無夢唇角提了提。
“過來幫本君梳發,錦盒就歸你了。”
“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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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起那玉梳走過去,蕭無夢坐在鏡前,散了發簪,長發鋪了滿肩。
他的頭發垂順又柔亮,順着肩背垂下,像是上好的絲綢。林珑想起了守夢人,他也有着這樣漂亮的長發。
她自己的頭發雖然多,大概是在魔界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緣故,發絲細柔,不夠黑亮,在太一宗已經養回來不少了,還是比不上他的。
她忍不住摸了摸,觸感冰涼,水一般從指尖流瀉而過,這竟然是人能長出來的真頭發。
蕭無夢靠坐在椅子上,在那一刻,肩背都松懈下來,緊繃的心神也随之放松,眼睫微合,似一只假寐的大貓。
他周身潛在的危險感都消退了不少,林珑竟有種微妙的,自己給對方順毛的感覺。
他将這盒子放在這裏,好像也不是什麽陷阱,就為了換一次她幫他梳頭發?
真奇怪。
他到底在想什麽呢?
想不明白。
打理完頭發,林珑如願得到了靈氣匣,兩人一起前往煉器室。
*
蕭無夢的煉器室,和寝殿是兩種風格,像是精密的儀器室,幹淨到一塵不染,架子上擺滿了她不認識的各種煉器材料。
空氣中有淡淡的金屬氣味,蕭無夢坐在半人高的煉器鼎前,操縱着靈火的溫度。
他煉器時十分專注,不受外界打擾。
林珑坐在一旁連打了三個噴嚏,他連頭發絲都沒動一下。
那煉器鼎中泛着五色靈光,看不出煉制的是什麽東西,足足等了一個多時辰後,他道:“你過來。”
“好嘞。”
她像只活潑的小狗湊了過來。
蕭無夢動作一頓,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林珑回以微笑。
這法器關系到她能不能躺上那張夢寐以求的床,她還能更殷勤!
“我需要你依次往鼎中注入不同屬性的靈氣。”他道,“聽我指令。”
“好。”
“火。”
一縷火星飄進了煉器鼎裏。
蕭無夢:……
林珑:乖巧微笑。
仙君的眼神沉了沉。
“土。”
啪。
一道細雷打進了鼎中。
哎呀,搞錯了!
只聽轟然一爆,鼎中的溶液濺起三尺高,林珑吓了一跳。
蕭無夢面不改色,面前撐起一道透明屏障,将溶液盡數擋了回去,煉器鼎緩緩平複下來。
林珑心有餘悸,她不會就這麽把蕭無夢的心血給毀了吧?
但她真不是故意的。
畢竟她在外門,也是憑實力墊底的。
再說,一個人要靈活使用自己的五根手指不難,但一個人要是長了八根手指,手忙腳亂也在情理之中。她的八條靈根就像八根手指一樣不聽使喚,這裏又不像是在夢裏,只要用腦子想一想就能驅動不同的靈氣。
她又偷看仙君一眼,不知對方是否會發怒。
怎麽辦?
現在要跑嗎?
空氣中湧動着令人不安的寂靜。
蕭無夢坐在鼎前沒動,并沒有跟她想的一樣發怒,他修長手指在半空中虛畫,指尖蘊着一點靈光,林珑只能看出他似乎在畫一個法陣,但太過複雜,看着有點頭暈。
片刻後,他道:“過來。”
林珑不安的湊近一些,坐在蕭無夢身邊。
她身上清香柔柔,他眸光微沉,面前圓形法陣亮起,法陣一共八種顏色,正對應她的靈根顏色,“哪一種顏色亮起,你便往鼎中注入對應靈氣。”
“好!”
這個辦法簡單易懂,不用動腦子,只要根據直覺來反應,這次果然順暢無比,一輪下來她一次也沒出錯。
“仙君真厲害。”她由衷誇獎。
蕭無夢淡然掃她一眼,好像在說,你的不學無術程度也着實令本君驚訝。
林珑咳了咳,一本正經:“仙君,你不能對一條鹹魚抱有太高的期待。”
“鹹魚?”
“就是形容一個人不想動,沒有追求,只想躺着。”
蕭無夢想了想,意外的形象。
如此有自知之明,倒比那些喜歡在他面前誇大其詞,拼命粉飾自己的人要順眼得多。
林珑看了看那煉器鼎,問:“仙君煉制的,到底是什麽東西?”
“神兵利器。”
“哇。”她猜的沒錯,無夢仙君閉關一百年,搗鼓出來的一定是對魔界威脅巨大的東西!
一想到魔君有得頭疼了,她竟還有點開心。
“是一把刀嗎?”她探問。
“不是。”
“那是?”
“不一定。”
什麽叫不一定?
難道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煉什麽器?所以在這跟她打啞謎?
蕭無夢掃了她一眼,“你覺得,這降靈仙宮如何?”
“是我住過最舒服的地方!”
在這仙宮裏,吃最好吃的佳肴,睡最軟的大床,除了太過冷清之外,沒有別的缺點。
蕭無夢眼神微沉,提議道,“不如就此留下,等法器煉制完成,本君自然會兌現諾言。”
說這話時,他幽深眸中蘊着一團陰雲,遮掩眸光,那濃重的陰翳,仿佛能将人吞沒。
語氣隐約帶着危險。
林珑問:“法器煉成要多久?”
“不久。”他道,“只需四十九日。”
四十九天!
不對不對。
哪有魔族卧底天天在仙門大佬眼皮子底下晃的,這跟黑.幫卧底住在警察家裏有什麽區別?嫌自己命不夠長了?
就算蕭無夢一時沒有發覺,時間長了也難免會露出馬腳。
林珑心中剛消下去的警惕心又升起,別看她和蕭無夢相處自在,她時時刻刻都沒忘了自己的身份。
她果斷搖了搖頭。
蕭無夢臉色一沉,周遭寒意攀升,煉器鼎上泛起了細小的霜花。
氣氛冷凝。
林珑心道不妙,頓時緊張起來。
他怎麽突然就翻臉了?
蕭無夢果然不似外表和善,拒絕他,在這裏不會是送命題吧?
她急中生智,“仙君,不是我不想,而是外門根本離不開我。”
他挑了挑眉。
“如果仙宗要辦一次睡覺大賽,比誰入睡快、睡得香,我敢說,我要是認第二,就沒人敢認第一。”
蕭無夢:。
“那又如何?”
“如今噩妖為患,大家都害怕睡覺,但長時間不睡覺,也可能讓人走火入魔,這可不是什麽好事。”她說,“這時候我就很重要了,‘看,林珑還在睡,睡覺也不是那麽可怕的事嘛’,要是看不到我上課時打瞌睡,弟子們還有誰敢睡覺呢?”
蕭無夢:……
他幽深雙眸打量林珑,她說起歪理來,真是一套一套的。
但是,很有意思。
“你為何這麽能睡?”
“因為想得越少,睡得越香。”
她說,“我以前做過一個夢,夢裏我起早貪黑,努力攢錢,盼着攢夠了錢,就能過上好日子了,結果夢醒了,什麽都沒了,努力幾十年,到頭來是一場空。”
她盤膝而坐,托着下巴,說話時鬓間的蝴蝶發簪在蕭無夢眼前晃來晃去。
“後來我就想開了,生活艱辛,那就躺下。”她眼中浮起淺淺笑意,“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時候,不去想明天怎麽辦,想着今天吃飽了就很開心。今天天氣好很開心,路上遇到小貓開心,有地方能躺下睡覺,也很開心。”
“哪怕我什麽都沒有,起碼我過得自由自在。”
容易滿足的人,更容易快樂。
蕭無夢眼神漸沉。
窗外,一只蜻蜓撞進了蜘蛛網中,拼命掙紮幾下,反而讓蛛網越纏越緊。
林珑擡頭看他,“不如等到法器煉成之日,我再來親眼見證神器誕生,讓這份神秘感保留到最後,仙君覺得如何呢?”
她等來的是長久的沉寂。
蕭無夢眼神深黑,沉默得讓她有些心慌,片刻後,他忽然靠了過來。
他高大的身形帶來不輕的壓迫感,林珑下意識往後縮,充分表演了什麽叫嘴強王者,一旦動起手來,比誰都膽小。
她像只受驚的小動物,對方卻只是伸出手,将她頭上歪倒的發簪扶正了。
陽光透窗而過,空氣中浮動起細小的飛塵。
他收回手,桂花香氣漸漸自鼻尖飄遠,“就依你所言。”
一陣風吹過,蛛網破了一個洞,蜻蜓拍拍翅膀,飛走了。
得到蕭無夢的承諾,林珑離開了降靈山。
走出雲霧迷陣時,她回頭看了一眼,身後除了茫茫雲海,什麽也看不見。
她忽然覺得,那處華美的仙宮,有些像是一座囚籠。
*
“仙君,為何不留下她呢?”鶴童不解地問。
蕭無夢眼神幽沉,沒有答話。
一只燕子從廊下飛掠而過,轉瞬沖上天空。他看了一眼燕子,忽然道,“靈池空着,弄些魚來養吧。”
鶴童:?
仙君為何突然想養魚了?
“可是,您的身體——”
蕭無夢冷冷看了他一眼,鶴童低頭躬身:“恭送仙君。”
他不明白。
以仙君如今的狀況,林珑就是他好不容易找到的良藥,他還以為,這姑娘上了山就別想走,沒想到仙君竟然就這樣放她離開了?
……
回到小院,迎接林珑的是八卦欲爆棚的刀師弟。
“師姐,仙君找你幹什麽去了?”他又是好奇,又是松了口氣,小聲道,“我還以為你被發現了。”林珑掃了一眼堆在桌邊的包裹,“所以你準備跑路了?”
有種“師父被抓了,咱們還是散夥吧”的既視感。
刀師弟嘤嘤,“師姐要是出事了,我也過不下去了。”
看她坐下,刀師弟殷勤給她倒茶:“師姐,你之前讓我打聽柳監院何時回來,有消息了,就在兩日後。”
林珑眼睛一亮。
刀豆不解:“師姐,你為何這麽關心監院?”
林珑喝了口茶:“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他又殷勤問,“仙君到底叫你去做什麽了?”
林珑拿眼睛瞟他,刀師弟一臉“好想吃瓜”的表情。
她随口道,“睡覺。”
“噗——”刀豆一口茶噴了出來,喊了一嗓子,“禽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