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咒印
咒印
不得不說,他是懂的。
一句撕書威脅,林珑還真把八句口訣配手勢都記了下來,背完忍不住對他哼聲表示不滿,“我背彩票號碼都沒這麽認真過!”
他挑唇輕笑,神色輕松。
一向冷淡的人笑起來,有種莫名的感染力,林珑盯着他的長睫看呆了一瞬,默默轉過頭。
兩人向着聞柳居出發,為了躲避那藤球,林珑一路逃出好遠,他們身處西側一片荒山中,出了山林,又走了一段路,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前方是一片寬闊廣場,演武臺、器閣、丹閣都在此處,是弟子們的主要活動場所。
借着月色看去,一群群弟子們在廣場上游蕩,宛如末日喪屍片場,那層人皮之下,不知是怎樣猙獰的怪物。
林珑從樹後偷偷看了一眼,覺得有些頭皮發麻。
“怎麽辦?”她低聲問。
無名擡頭看了一眼月亮,“夜裏他們的感知和速度都會提升,不宜硬闖,休整一夜,明早出發。”
林珑點點頭。
他們也試過從最下游繞過去,但這夢是有邊界的,下游處被封住,要去折柳居,只有這一條路走。
兩人遠遠退回到河邊,看不見那群弟子了,她才安心。
無名升起了火堆,順手從河裏撈了兩條魚來烤,烤魚香味陣陣,林珑暫時放下了白天的事,沒話找話聊,“話說,你認識無夢仙君嗎?”
他翻動烤魚的動作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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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認識。”
林珑好奇探頭:“可他認識你。”
“認識我的人很多。”
她摸了摸下巴,這話說得,論名氣,怎麽都是蕭無夢更有名吧?
“那你和他的刀法,誰更厲害?”
無名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我。”
斬釘截鐵,毫不猶豫。
林珑心道,這可有意思了,他們兩互相都不服氣對方?若能讓他們見上一面,打上一場,就知道誰在說大話了。
她想了想,“我覺得你說的比較可信。”
他垂眸看了她一眼,“是麽?”
語調微揚,似乎心情不錯。
林珑點頭,“偷偷告訴你個秘密——”
無名側頭。
她将蕭無夢那日不慎摔倒那件事說了。
他聽了卻漸漸沉了臉,“提防蕭無夢,以後,別讓他靠近你。”
林珑不明所以。
他也不解釋,如一陣輕煙,轉眼躍上了一旁的樹幹,吹冷風去了。
徒留林珑和串在木棍上圓溜溜的魚眼對視,半晌,她拎起烤魚啃了一口。
好鮮!
好吃!
啃着烤魚,擡頭看樹上孤零零的背影,林珑有些迷茫——怎麽感覺他很忌憚蕭無夢,他們兩有仇嗎?
她美滋滋吃完了兩條烤魚,不得不說,無名的手藝真不錯。想想這個人,刀法高超,會畫會寫,還會做飯,可惜長了張會損人的嘴。
她搖了搖頭,從腰包裏取出一小塊絨毯,自從上次入夢後,她特意準備,沒想到這麽快就派上了用場。
絨毯展開鋪在樹下,她試出一個舒服的姿勢,眼睛一閉,沒一會兒便睡着了。
陰雲遮蓋星月,夜色深沉。
林珑這一覺睡得并不是很安穩,大概是因為擔心柳師姐,淩晨時分,她忽然醒來,揉了揉迷蒙雙眼,耳邊聽到一聲極輕微的悶哼聲。
循聲望去,見無名蹲在河邊,卷起衣袖露出一截線條流暢的小臂,手臂上有一串詭豔的咒文,暗色河水映襯下,赤紅如血,入膚三寸。
那咒文似乎給他帶來了極大的痛楚,他按着右臂,用力到手上青筋暴起,冷汗順着下颌滾落泥土。
好一會兒,他才松開了手,臉色前所未有的蒼白,緊繃的肩背松懈下來,像脫力一樣坐倒,這樣頹廢的姿态,在他身上實在少見。
他這是怎麽了?
守夢人渾身都是秘密,根據林珑多年看話本的豐富經驗,知道秘密越多的人,往往死的越快。
于是她拽緊了自己的小毯子,沒敢驚動他。
片刻後,他擡起手,按在了面具上,手腕上那枚紅痣在月下如朱砂鮮明。
他似乎打算把面具取下來。
林珑的心瞬間跳得飛快,對無名的長相,她一直十分好奇,雖然剛剛還覺得不該多看……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叫她怎麽能錯過。
她忍不住伸脖子探頭。
無名動作一頓,回頭看了過來。
林珑:……
狂跳的心終于在這一刻死了。
他放下手看向她,聲音帶着些許低沉沙啞,“睡不着?”
林珑搖頭,把毯子往上一拉,遮住半張臉,“我什麽都沒看到。”
她平時好奇心比貓還旺盛,這種時候卻一句都不多問,該說她是太聰明,還是有心想和他撇清關系?
手臂抽痛不絕,閉上眼睛便是一片猩紅血海,他低頭看自己的手,片刻後擡起頭,林珑眼睛睜開一條縫正偷看他。
四目相對,氣氛尴尬。
“那個……你還疼嗎?”她小聲問。
他沉默。
林珑抱着毯子坐起身,從垂下的柳枝上順下一片葉子,歪頭,“要不,我給你吹個曲子?”
他坐在河邊,粼粼河水映着他挺拔的倒影,“你會?”
“可別小瞧我。”林珑一挑眉,表情很是得意。
她将柳葉橫在唇邊,悠揚的曲調流瀉而出,柔和輕靈,像一首溫柔的安眠曲。
“好聽嗎?”她說,“小時候娘常給我吹這首曲子,哄我睡覺,後來她病了,就成了我吹給她聽,只要吹起這首曲子,娘就會安靜下來。”
他安靜聽着,神情逐漸歸于平靜。
“你真走運,一般人我可不會給他吹……”說着說着,聲音越來越低。
曲子吹到一半,樹葉自手邊滑落,她睡着了。
絨毯簇擁着她的臉,濃翹睫毛投下淺淺暗影,肌膚雪白,嫩得仿佛能掐出水來,兩腮點染淺粉。她的睡顏有種讓人內心安寧的力量,無名看了一陣,那鑽心的痛仿佛也消了下去。
聽說夢境中生長着一種忘憂草,能讓人忘記煩惱。原來讓人忘憂的,并不一定是靈草。
柳枝輕拂河岸,蟬鳴聲細細。
守夢人靠在另一棵樹下,看着她的睡顏,直到天光破曉。
*
清早。
器閣廣場前,大群大群的弟子們像喪屍一樣晃來晃去。
啪嗒。
一顆小石子落地,游蕩的弟子擡起頭,林珑坐在高高的松樹上,她眉目靈秀,鬓間簪着一支輕靈欲飛的蝴蝶發簪,綴下淺紫色流蘇,月白上襦,淺紫羅裙下,一雙纖細小腿輕快的晃蕩。
“各位,早上好啊。”她笑眯眯跟衆人打招呼。
弟子們愣了一陣,往樹下聚集,又開始公式化批評柳師姐。
“別念經了。”林珑聽得頭疼,“師姐怎麽樣關你們屁事,她又不欠你們的!”
下方的弟子靜默一瞬,化為怪物,無數的飛刺、藤蔓向着林珑飛去,她早有準備,單手掐訣,口中念道:“風字訣!”
一陣柔風穩穩将她托起,避開亂飛的暗器。
她手勢變幻,“冰字訣!”
廣場上卷起寒冰風暴,将這些弟子全都凍成了冰塊。
但這些東西抗性極強,在冰塊中奮力掙紮,發出令人牙酸的咔咔聲。
林珑挑了挑唇角,“火字訣!”
怒火席卷,堅冰消融。
剛被凍得夠嗆的怪物們又被烈火焚燒,那堅硬的外皮也抵擋不住,倒地掙紮,奮力滅火,廣場上亂成了一片。
林珑落回樹上,對着身後道:“該你出場了!”
修長人影自林中竄出,長刀出鞘,如月驚鴻,一道淩厲的刀氣如同圓弧,橫掃了整座廣場,摧枯拉朽般解決了這些東倒西歪的弟子,硬是從成百上千的怪物群中劈開了一道路來。
刀花一挽,他回頭:“來。”
林珑鹹魚癱在樹上,眼巴巴的看着他。
剛才有多拉風,現在就有多累,八字靈訣雖然簡單好用,但消耗巨大,她用了三道法訣,就把靈氣抽空了。
丹田空空如也,一點力氣都使不上來。她還是頭一次體會到這種全身脫力的感覺,只覺動不了了。
無名看了她一眼,縱身上了樹,收刀歸鞘,伸手攬住了她的腰,帶着她從樹上疾掠而下,踩過幾個怪物的頭,潇灑離場。
片刻後。
兩人在一片柳樹林停了下來,林珑恢複了些力氣,“沒事了,你先放開……”
無名環在她腰上的手臂仍未松開,他眼中墨色濃稠,眼尾泛起了紅。
肌膚相貼的地方,漸漸滾燙。
林珑順勢踩了他一腳。
他驟然回神,松開手,往旁邊退了好幾步。
“抱歉……”
聽他道歉,林珑疑惑,她原本以為守夢人有潔癖,所以跟人保持距離,現在看來,他不像是潔癖,倒像是刻意控制着,仍然忍不住接近她。
為什麽?
她是什麽人形貓薄荷嗎?
對面這只驕傲的獵豹,因其孤高的個性,不想屈服于本能被貓薄荷吸引,所以一直和她保持距離,極力克制,終于忍不住低下高傲的貓貓頭,吸了她一口?
她讓自己的猜想給雷了一下。
但看他緊繃的身體,一時難以平複急促的呼吸,都在告訴她,好像就是這麽一回事。
過了好一會兒,他好像平靜下來了。
林珑歪頭打量他。
無名避開了她的視線,大步往前走去。
林珑一擡頭,看到柳林深處,“聞柳居”的牌匾遙遙在望,他們到地方了。
四周安安靜靜,不見人影,這種時候,過于安靜的氛圍,更讓人心生忐忑。
林珑心系師姐,走到了門前,腳步一頓。
她忽然想到,按照恐怖片定律,凡是這種場景,開門必有驚喜。
她回頭看無名,無名挑眉:“你來?”
林珑立刻後退一步,躲到他身後:“不不,還是你來吧!”
他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一手按在刀鞘上,緩緩推開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