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洗心
洗心
老頭笑眯眯道:“讓你見到心中最想見之人。”
林珑心念一動,她确實有一個想見的人,主要是有點擔心對方死了沒有。
但是,他所在的地方不是常世,這池子真能見到他嗎?
似乎看出她的猶豫,老頭撚了撚胡子,道:“洗心靈池上通天,下接地,寰宇幽冥,塵世夢境。不管你想見的人在哪,保你不會失望。”
林珑來了興致,她将身上的毯子裹緊了點,挑了一塊平整的石頭,掃幹淨上面的雪,坐下後道,“怎麽才能哄您老人家開心呢?”
靈鳥再次落到她肩上,打量着對面的老頭。
老頭扯開被風吹到嘴邊的頭發,哼哼聲:“讓老頭子高興嘛——簡單咧!只要你聽我講完一個故事,我就讓你過去。”
“什麽故事?”
這老頭不會要給她講一千零一夜的故事吧,她豈不是要凍死在這?
“小姑娘,你想聽什麽故事?”
“老頭我今年整整七百歲,看守洗心靈池快三百年了。”他吹噓道,“這太一仙宗上上下下就沒有我不知道的事!”
“那就請您說說無夢仙君的事吧!”林珑一手托腮,随口道。
她對太一宗的舊事不感興趣,還不如打聽些關于蕭無夢的消息,下次糊弄魔君又有素材了,真不愧是她!
“無夢仙君?”老頭摸着胡子想了半天,想不起這人是誰。
林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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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是個騙子?
半晌,他一拍大腿:“是蕭無夢那小崽子啊!”
林珑睜大了眼,仔細一想,老頭說他自己七百歲,三百年前來看守靈池,那時蕭無夢才幾歲?難怪是他口中的“小崽子”。
“這小子的事我知道不多,不過他爹娘的事我倒是很清楚。”老頭有些心虛,将話題一轉,“想當年,靖靈元君與玄止真人也是仙魔兩界聞名的一對愛侶,那時元君還不稱元君,而是靖靈仙子。她是仙門百家第一美人,無數修士仰慕的對象。她與玄止結侶那一年,不知多少修士道心破碎,說一朵鮮花插在了……”
老頭說着說着,忽然覺得身上越來越冷。
奇怪了,他在這崖底數百年,早不知什麽是冷熱,這涼飕飕的寒氣是……
他擡頭,看到了林珑肩頭那只靈鳥,那冰冷的眼神凍到了他骨子裏,他盯着靈鳥,忽然臉色一變。
“玄止真人長得很醜嗎?”林珑疑問。
“那倒不是,玄止也是仙門有名的美男子,只是他資質不堪與仙子為配……”在靈鳥注視下,老頭的聲音越來越小,“哎呀,這個故事不好,咱們還是換一個吧。”
“不堪為配,後來呢?”林珑忍不住追問。
“後來,自然是打了所有人的臉!他們夫妻恩愛,還有了孩子。”老頭三言兩語糊弄了過去,“小姑娘,還是給你講講老頭子我的故事吧!”
林珑不想聽他的故事,可老頭不知為何不想說了,難道蕭無夢的爹娘還有什麽隐秘?總感覺他的态度怪怪的。
“我以前在凡間,可是當過皇帝的!”老頭說自己的故事,那叫一個滔滔不絕,“人間戰亂,我這皇帝當不下去了,便去求了仙。誰知仙門不收,我就在菩提寺剃度,掃了十年地……”
老頭這三百年見過的活人不超過十個,好不容易碰上一個林珑,恨不能把自己七百年的人生掰開了揉碎了跟她講。
“後來,菩提寺閉寺,我拎着掃把來到太一宗山門外,沒想到遇上了離淵老祖,從此侍奉他左右——”
林珑開始眼皮耷拉,為了去洗心池,苦苦硬撐。
靈鳥見老頭很識時務,不再說些有的沒的,振翅起飛,沒入了遠處的茫茫風雪中。
林珑看着它遠去,老頭道:“別看了,它還會回來的。”
“你怎麽知道?”
“因為,這裏除了洗心池,還有一樣好東西。”老頭神秘兮兮道,“一樣只有他才能拿到的好東西。”
“什麽——”
“來來來,咱們接着說故事。”
林珑:zzZ。
兩個時辰後。
林珑終于聽完了老頭的故事,站在靈池前,池水清澈如鏡,反射出她的影子,她在心中默念守夢人的名字。
無名,還活着嗎?
他去追那個狡猾的界主,會不會出什麽意外?
心念一動,池水擴散開一圈圈漣漪。
待漣漪平複時,池中映出了與雪地截然不同的場景。
孤月在天,枯樹成林。
遠處鴉聲陣陣。
無名倚在一棵樹上,對月出神。
他面前的空間出現一陣奇異波動,洗心池連通夢境,他也看到了這邊的景象。
他一下坐直了身子,語氣難掩驚訝:“林珑?”
林珑見他身上沒傷,臉色如常,看起來全須全尾的,再看他身後的景色,應該不是那天的夢界,她猜測那天他應該沒有追上界主,如今在不知是誰的夢境裏郁悶呢。
她面無表情看了他一眼,轉身就走。
“等等。”
身後傳來無名的聲音,“你在哪?”
“我在哪跟你有什麽關系?”她冷哼,“不是不想看到我嗎?”
說什麽以後不要再見,還問她在哪幹什麽?
她不過就是來看一眼,只要人還活着就行。
見了他,才發現自己比想象中更生氣。他說的那些話,沒那麽容易翻篇,她可是很記仇的。
無名沉默良久。
她失去了耐心,拔腿就走。
“……不是。”
身後傳來他低沉微啞的聲音,“夢境比你所想更危險,不止是夢境本身,頻繁出入夢境,會出現難以控制的後果——”
“什麽後果?”
他語氣一頓,因為林珑忍不住轉過了頭,漂亮的琥珀眼裏寫滿了好奇。
四目相對,她又故意冷下臉,像在提醒他,她還在生氣。
她像一只忍不住好奇的貓。
無名的唇角微微勾起。
他解釋道,“每出入一次夢境,都會留下關于噩夢本身的深刻記憶,甚至被做夢者的怨恨與恐懼纏上。次數多了後,怨憎纏身,難以解脫,漸漸分不清夢與現實,最後沉淪在無盡的噩夢中。”
林珑臉色微沉,想起了柳師姐,她從魔族的夢中出來,于是魔族的噩夢也成了她做噩夢的源頭,讓她心神不安。
而噩夢,師姐才經歷了一次。
如果一個人出入上百次、千次夢境,一遍遍體會噩夢的荒誕和恐懼,那個人會變成什麽樣?
永遠與噩夢為伴……
光是想想,她都覺得很可怕。
“那你怎麽沒事?”她不解。
“因為我跟一般人不同。”他淡聲道。
“有什麽不同?”
他唯有沉默,有些秘密,關乎兩界存亡,是不能對任何人說起的。
他不說,林珑就忍不住自己琢磨。
說起來,守夢人的存在,确實相當與衆不同,他只在夢境中出現,以狩獵噩妖為己任。他不在乎別人的看法,也不要什麽贊譽和名聲。
獨行于暗夜,藏刃于刀鋒。
是個孤僻得叫人難以理解的人。
林珑從未遇到過哪個人,能像他這樣激起她的好奇心。
她瞟無名一眼,“那下次我進夢境,你還打算趕我走?”
“你——”
“第一,我進過兩次夢境,出來照樣吃好睡好,夢境對我一點影響都沒有。”
“第二,兩次入夢,我都是被牽連進去的,說不定下次也是,所以不能怪我。”
“第三,你教我八字靈訣,不就是為了在夢境中用的嗎?”
有理有據,令人信服。
他徹底無話可說。
林珑眉眼飛揚,掩飾不住得意,這一次,是她贏了。
言語交鋒數次,她終于占據上風,把對方說的啞口無言。她心裏那點氣散了,才告訴他,“我在劍冢洗心池,這裏太冷了,我要走了。”
這次她是真的要離開了,無名又說:“上次你吹的那首曲子——”
怎麽感覺這人一副舍不得她走的樣子?
她回過頭,“你很喜歡?”
無名在樹上坐直了,兩條筆直的長腿垂下來,馬尾柔順垂在身後,指間夾着一片柳葉。
樹林昏暗,這片不知從哪來的柳葉在他指尖,襯着他冷白膚色,顯得如此鮮嫩,生機勃勃。
林珑驚訝,“我不在的時候,你不會就在琢磨着怎麽吹這首曲子吧?”
無名:……
“你想學?”
“教會了你,我有什麽好處?”
“你想要什麽?”
她認真想了想,“下次夢境再見,我要——”
啪。
一顆石子落入池中,池水震蕩,水花濺起,守夢人的畫面消失了。
是誰這麽不安好心!
林珑回頭一看,那只靈鳥回來了,它落在不遠處的石堆上,爪子陷在雪裏,剛才那顆石頭顯然就是它扔的。
那鳥眼神冰冷冷的看着她,好像她幹了什麽讓它生氣的事似的。
她還沒生氣呢,一只鳥莫名其妙生什麽氣?
但她又不能打鳥一頓,只好自我開解,人不該跟鳥生氣,它什麽都不懂。至于無名,到時候再跟他提好了,還有點期待他的反應呢。
靈鳥飛到她面前,嘴一張,吐出了一顆幽藍色的石頭。那石頭不過半截小指大小,瑩光湛湛。
“這是——”
她俯身撿起石頭,整座劍冢忽然劇烈搖晃起來。
怎麽回事?
風雪更緊,霧氣彌漫。
“煉心石已到你手,小姑娘,劍冢将提前關閉了!”遙遙的,她聽到老頭的聲音。
“煉心石?”
“唉,又不知要無聊到何年何月……”老頭絮絮叨叨的聲音中,周圍的景物漸漸消失,不遠處有影影綽綽的人影晃動,看不清面目。
緊接着,眼前一花。
她出現在劍冢大門前,手裏還拿着那塊煉心石。能讓劍冢提前關閉的,大概是個好東西。它辛辛苦苦取來,總不好扔了。
她找不到靈鳥,只好将石頭暫時放進腰包裏。
不一會兒,外門小分隊都來跟她彙合了。
秦師兄和柳師姐看起來心情不錯,想必在劍冢中頗有收獲,只有刀師弟眉眼耷拉,跟在幾人身後。
往回走了一陣,林珑腳步一頓,“你們覺不覺得,有人偷偷跟着咱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