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悟性

悟性

林珑幾乎可以确定, 蕭無夢被‘浮生一夢’影響了,這種影響現在還未消退,以至于他會這樣失态。

她微微後退一步, “我只是睡不着,想出去走走。”

蕭無夢神色又冷又沉, 像是在醞釀着一場即将到來的風暴。

林珑雖然有些小聰明, 擅長耍嘴皮子, 那是在對方沒有真正動怒的情況下, 趨利避害的本能提醒她, 眼下不是耍小聰明的時候。

她擡腳往回走, “好困, 我先回去了。”

沒等蕭無夢說話,她一溜煙跑回房裏去了。

蕭無夢在寒風中矗立良久, 那笛聲并未再次響起,才在寒風中回了房間。

翌日。

衆人休息充足, 聚在一起商議接下來的行動。

說來諷刺,他們在現世中擔心做噩夢引來噩妖,在夢界反而能閉眼安眠,一覺睡到天亮。這個夢界的晨昏變化、季節氣候都與現實中的菩提寺一樣, 若不是被噩妖追殺, 這裏就如同放大版的菩提寺。

大殿內, 蘭因凝神開口,“此前計劃未定, 我等就意外進了夢界, 經過一番波折, 總算能在此彙合,今日大家聚在一起, 商議之後的對策。”

南柯仙子道:“佛子,我要向你确定一件事,你确定這位界主,就是前任住持悟絕?”

他們之前不知道住持已被夢界控制,是來拖他們下水的,他說的話不一定可信,甚至有可能是故意混淆視聽。

蘭因道:“應該是真的。舍利丢失一事,除了我,只有住持和幾位長老知道,若要騙人,大可以拿出一套更有說服力的說辭,更何況,我能感應到微弱舍利的氣息,就在夢界之內。”

菩提舍利是他死後所化,也算是他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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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說,倒是令人信服。

只是……

“你們說悟絕與村婦私通,被發現後入了魔又盜走了舍利。就算是他惱羞成怒,将一切都怪在菩提寺頭上,想要複仇,為何會選在三百年後動手?”

三百年,除了修為高深的和尚,菩提寺的人都換了幾代,早已不是他在時的那批人,知道這件事的人都沒幾個了,再複仇又有什麽意義?

“也許他之前不能完全掌控力量,要控制夢界,才耗費了時間。”一位大師猜測。

“我看他是野心作祟,想控制夢界對抗人世,只因熟悉菩提寺才從菩提寺開始下手,阿彌陀佛。”另一位大師道。

幾人各自發散想法,南柯仙子看向一直沉默的蕭無夢,他似乎心思不在此處,“仙君有何看法?”

片刻後,蕭無夢才道:“夢界生成的景象,是三百前年的菩提寺。”

“仙君如何得知?”

他們一路來除了噩妖,還沒見過這個夢界中的“活人”。也就是那些被夢界吞噬,被抽幹了氣血的寺僧,按理說,他們都會變成夢界之中的傀儡。

他手裏拿着一卷佛經,并未翻閱,而是捏着其中一張紙,“這種刻印經書的紙張,是用皮料和草料混合所制,正是三百年前的工藝,早已被淘汰。”

衆人皆贊嘆他心細。

蕭無夢看向坐在角落的林珑,昨夜那不愉快的氣氛延續至今,從進來起,她就一直躲避自己的視線,沒有看過自己一眼。

“這樣看來,界主确實是悟絕無疑了。”南柯仙子道,“界主在自己的夢界,相當于無敵的存在,而且他擁有無窮的變化,可以化為一朵花、一顆石頭,別說對付他,想找到他都不容易。”

大師們露出凝重表情,默念佛號。若不是對界主束手無策,他們也不至于讓佛子外出求援,只是當初以為最大的困難是進不去夢界,如今進來了才發現,這難題才剛剛開始。

“對付他,仙子可有什麽好辦法?”蘭因問。

“在夢界中,我們絕無勝算。”南柯仙子道,“若在現世找到他的化身,倒是容易對付。”

“這麽說,我們不該進來?”

“這倒不是。”仙子道,“殺了他的化身,只是削弱他的力量,他的本體還在夢界,很快就能恢複。”

“可仙子又說,咱們在夢界根本找不到他。”

“是。”南柯仙子道,“界主雖然變化多端,但夢界中有一樣東西是始終不變的,它是構成這個夢界的基礎。”

衆人都看她,論及夢界,他們這些佛法高深的高僧都不如她了解得多。

南柯仙子卻看向縮在角落的林珑,“林珑,你可知道?”

她實在不理解仙君為何要将這弟子帶在身邊,故而想要為難她。

林珑确實不懂,但她和夢境打過幾次交道,也不是一無所知,猜想道,“莫非是界主自己的夢?”

衆人恍然。

是了,界主最初就是自己夢境的主人,通過操縱自己的夢境吞噬其他人的夢,逐漸發展壯大起來的。

“這個原初夢境,在夢界中的位置是固定不變的。”南柯有些不爽,這小弟子竟然能答上來,“如同蛇之七寸,人之心脈,只要找到它,化解這個夢境,夢界就會消失。”

“數百年前,雲州兩宗有夢界現蹤,最後也是我與守夢人協力,找到那個夢境,才将夢界摧毀。”

聽到“守夢人”三個字,林珑耳朵立刻豎了起來。

南柯仙子竟然認識無名?

“不知仙子能否與守夢人聯系?若有他在,咱們勝算又多一分。”蘭因道。

“唉,那幾位守夢人兩百年間消息全無,生死不知,如今不知還剩幾位,更無從聯系了。”

幾位?

守夢人原來不止一個嗎?

她一直以為,無名從來是一個人。想起當初遇見界主時,他說“你的同伴不如以前”,是說其他守夢人?

他們都去哪了呢?

“仙君可知守夢人的下落?”

“不知。”

“既然如此,也不必執着于尋找。”南柯仙子道,“咱們在夢界中處于劣勢,盡量避免與衆多噩妖交戰,以找到原初夢境為要。”

“如果說原初夢境是界主做的第一個夢,那地點很可能在住持禪院。”蘭因道。

雖然現在夢界菩提寺變大了,道路更加錯綜複雜,但整體的布局并未改變,禪院的方向應該也沒變。

如此一來,目标就清晰了。

衆人商定稍作休整後出發去住持禪院,南柯仙子還想說什麽,又忍了下來,她不着痕跡看了一眼林珑和刀豆,掩去眼中一抹算計之色。

去往禪院的路上,巨樹參天。

像是來到了某處茂密的森林,高大的樹木遮擋了陽光,只有些微的光線漏下來,路邊卻反常冒出各種各樣的花枝,姹紫嫣紅,美得如同童話世界。

在衆多花朵中,有一朵最為漂亮,重重疊疊的紫色花瓣色澤夢幻,簇擁着漂亮的白色花蕊,像蝴蝶觸角一樣微微卷起,像是等着人去觸碰。

林珑情不自禁走近了一些。

幾乎是剛挪動腳步,蕭無夢就拉了她一把,“別靠近。”

林珑一個趔趄,站穩了之後開始掙脫他的手,“我知道。”

她不會傻到去碰夢界裏的東西,只是覺得好奇看一看罷了,但蕭無夢握着她的手腕像鐵箍一樣,根本掙脫不開。

他指尖凝聚靈光,落在紫花上,那朵花上蒙蒙白光消失,顯出原形來。原來這是一朵桶狀巨花,這花呈暗紅色,上面有血管一樣的脈絡,散發着一股腥臭逼人的氣味,仿佛肉上生了膿包破了,那臭味能将人熏暈過去。

而桶狀花序中間,生着一圈又圈細密的牙齒,花朵底部,還有一些沒化掉的骨頭和血水,臭味正是從其中散發出來的。

這竟然是一朵精心僞裝過的食人花。

這個深度,剛好夠一個人掉進去,然後被那細密的牙齒啃食幹淨。林珑下意識後退一步,雖然她知道這不是什麽好東西,依然被它的真面目吓了一跳。

“仙君……”

她輕嘶聲,蕭無夢這才放開了她,手腕上留下了一條淺淺的紅痕。

林珑輕輕揉了揉手腕,蕭無夢剛才抓她那麽用力,明顯緊張過了頭,他真是受了夢境影響嗎?

刀師弟小聲問:“師姐,你跟仙君……”

離開天王寺之前,林珑忍不住把‘一夢浮生’中發生的事說了,刀師弟聽得啧啧稱奇,原本還不覺得,越看越覺得不對勁。

仙君對師姐,好像是有些過于在意了。

憑借他在外門多年的八卦經驗,一定有問題!

兩人說着幾句悄悄話,随着衆人穿過密林,路上又遇到不少充滿攻擊性的植物,被衆人聯手化解,走出叢林,景象開闊,房屋整齊羅列,有炊煙飄來。

他們走到了有人煙的地方。

“救命!”

“救命啊!”

不知從哪裏傳來悶悶的呼救聲,衆人四下找了一圈,最後還是刀豆趴在一口枯井邊,“井裏有個人。”

衆人湊過來,見這井又深又黑,隐約能看到最底下有個蹲着的人影,正是他在求救。

和尚想将人救上來,南柯仙子道:“夢中的都不是活人,界主制造的傀儡罷了,沒有救的必要。”

“可是——”

那井中人道:“我、我是活人啊,求求你們救救我,我的腿好像摔斷了!”

“阿彌陀佛。”一位大師道,“也許夢界中還有活人,我等豈能見死不救?”

“大師,你怎麽知道你救的是人是鬼?”

南柯仙子心想,這群和尚真是事多,這種沒用的仁慈留在這裏只會礙事。

蘭因卻道,“長老說的沒錯,被夢界吞噬的弟子中,有一部分只是陷入昏睡,并未死亡,不能讓他們就這麽死在夢界裏。”

“佛子,這更有可能是界主用來害死我們的陷阱,夢界之中,連夢妖的實力也會大為增強,變得尤其善于僞裝,此人可能就是夢妖僞裝。”南柯道,“不管是不是……我們應該盡快找到原初夢境,路上若是耽擱,只會害死更多人。”

她說的很有道理,讓蘭因陷入了猶豫。

“佛子?是佛子嗎?”那人喊道,“我不是妖,我是外寺的僧人,我叫單心!”

俗僧只有簡單的寺規,不受具足戒,也沒有法號,都是叫俗名。但外寺光俗僧就有上千人,蘭因并不認識這位俗僧。

倒是林珑聽到外寺,耳朵動了動。

她和蕭無夢之前就被那個夢境困在外寺,卻不記得見過這個人,她瞥了一眼蕭無夢,立刻撞上他的視線。

她心猛地一跳,連忙往刀豆身邊藏了藏。

蕭無夢對井裏的人毫不在意,注意力一直在她身上,那個夢境的後勁有這麽大嗎?

蕭無夢的變化太明顯了。

讓仙君亂了心神,也許這就是界主的目的,那為何她沒有受這麽深的影響呢?

難道是因為蕭無夢的修為比較高?

“師姐,我覺得不是。”刀師弟道。

“那是為什麽?”

“感情這種事,跟修為沒關系,都是誰越動心,誰就越在乎。”刀豆頗有把握道,“受夢境的影響深,肯定是因為太在意。”

林珑的心讓刀豆幾句話徹底攪亂了。

另一邊,蘭因和南柯仙子已經争執出結果。

蘭因覺得既然仙君說了夢界生成了三百年前的菩提寺,但井底的人認識佛子,說明他并未被植入三百年前的記憶,此人說不定還活着,他們不能放任不管。

但在施救之時,又遇到了難題。

這口井附近竟然隔絕了靈氣,他們随身所帶法寶,包括自己本身的靈氣都無法觸及井底,沒辦法用術法将人給拽出來。

更不妙的是,這人喊着喊着,竟然沒動靜了,好像剛才的幾嗓子是他的回光返照,他也許是被困井中太久,已經非常虛弱。見有人來救,心神一松就暈過去了。

這井又深又狹,只容一人通過,井壁濕滑,井口長滿了青苔,他這一暈,放繩子下去救人的辦法也行不通了。

“這……”

衆人面面相觑,他們這些修為真靈境以上的大能,竟然讓一口井給難住了。

“不如稍微離遠一些用靈器鑿到地底,再從地道挖進井中救人?”

“大師也不想想,這隔絕靈氣的範圍,方圓數裏都受影響。以您這把年紀,在地底能挖多遠?用不了靈氣,如何鑿穿井壁救人?”

“施主,你——”

她說話太不留情面,令大師有些難堪。

“我們本就不該浪費時間救人,界主創造夢界,難道安了幾分好心?怎麽能讓我們這麽簡單救人?”

她說完,見一旁林珑欲言又止,鄙夷掃過一眼,“你有什麽想法?”

林珑本來沒想說話,被南柯仙子一言提醒,“先前我和仙君見過界主的一道意念,此人十分好勝。夢界既然是按他的想法來構建,我想,救人出井,未必是真的要讓他出來。”

“我記得佛經中有個小故事,兩人辯論,禪師問,如何不用繩索将人從千尺井中救出來?另一人反問,‘誰在井中?’”

“禪師答不上來。”

“回去後禪師請教師父,師父喚他名諱,他答應一聲,師父道,‘你這不就出來了嗎?’”

林珑說:“我想,只要喊他一聲,他答應了,便可從井裏出來。”

說完,幾個和尚齊刷刷看着她。

她被看得後退半步。

“施主是慧根之人。”

“是我等着相了。”

“多虧施主點撥啊。”

幾位大師恍然大悟,甚至有一位胡須都白了的向她彎腰行禮,“若非施主,我等今日入了執迷矣。”

“不知施主可想加入菩提寺?”

林珑連連搖頭,當初佛子秘密把她關在藏書閣,其他長老也不知道,她被迫看了幾本佛經,沒想到在這裏派上用場。

大師們救人心切,一時沒有想到,她正因為讀的書太少,恰好看過這個故事,所以馬上能想起來。

這就是讀書少的好處。

但她可萬萬沒有出家的打算,光是不能吃肉這點,她就每天都得犯戒。

一轉頭,看到蘭因投來欣慰視線,心道不好,這下又讓佛子燃起了希望。他一定覺得他的努力起了作用,遲早能把她度化。

早知道就不說話了。

她往蕭無夢身邊挪了挪,提醒蘭因別忘了她太一宗弟子的身份。

蕭無夢垂眸,冷笑一聲。

這時候又想起他來了?

片刻後單心轉醒,一行人果真用這辦法救出了他,繼續往前走,前方的景色越發熟悉。

河流蜿蜒,石橋架在河上,遠處一座書院遙遙在望,上書“菩提書院”四個大字。

林珑一陣恍惚。

“佛子,這到底是什麽地方?”單心被救出來後,蘭因給了他一顆丹藥,服下後暫時能行走,他撓着頭,“我在外寺住了二十年,從未見過什麽書院,真是怪了!我只是睡了一覺,外寺怎麽變成了這樣?我那婆娘、孩子都不見了,吓得我一路往外跑,就掉進了井中,不知過了多久……”

林珑不敢看蕭無夢,所謂近鄉情怯,到了這地方,她就想起那場未完成的婚禮。

不知不覺間,又躲得離他老遠了。

正當單心絮絮叨叨說個不停時,河邊忽然跑來了一群小孩,那群孩子追着一個身材格外瘦小的孩子堵到了河邊。

“你跑啊,你怎麽不跑了?”

“也不看看你打得過誰。”

“小雜種!”

那孩子蹲在河邊抱着頭,其他孩子一人一口啐在他頭發上,他也不敢動彈,從雙手抱頭的姿勢往外看,一雙眼睛壓抑着痛苦,陰沉沉的。

林珑訝異出聲:“阿書?”

“不對,界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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