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第28章
他的情緒很好懂, 竹舍內四個劍修一眼能看明白。
想躲回劍裏面。
對四個劍修而言,好不容易才出來,怎麽會讓他回去。
“怎麽了?”距離賀果知最近的霍聞星開口。
“一直躲在劍裏面。”
聞言, 賀果知看着他們,默默抱緊懷中的劍, 視線挨個看他們, 一時沒出聲。
賀果知沉默,裴連卿笑着問了一句:“是不是在太歲秘境,我對你做的……”裴連卿頓了一下, 不得不再補上一句, “還有他們對你做的, 吓到你了。你讨厭我們?”
程相烽點了下頭:“确實挺過分的。”
略擡下颌,道:“拿你手裏的劍打回來, 解氣就行。”
謝振濤沒有說話, 靜默地看着賀果知,等待他的回答。
什麽讨厭氣不氣的……
賀果知垂下眼, 低聲:“不讨厭你們,也沒有生氣。”
“那天是你們為了阻止林師姐的法術, 才被影響做出一些事, 我知道那不是你們的本意。”
有的話, 一開口, 那就好說了。
賀果知在心裏嘆口氣。
該來的總會來。
逃避只是一時的, 最終還是要面對。
這麽想着,賀果知擡起頭,認真看他們, 說:“你們心悅我,但是……我不喜歡你們。”
這句話一說出來, 竹舍內靜得可怕,只有燭火微微搖曳。
程相烽劍眉壓了些,還是笑着,但語氣有些沉:“是不是因為,我們三個是師兄弟,和謝振濤的關系也不錯,你擔心喜歡其中一個人,會傷害我們之間的情分?”
賀果知:“不是的。”
“我不喜歡你們,”
“每個人。”
賀果知也不知道為什麽,在四個劍修的注視中,莫名心虛,說到後半句話,聲音低下去,但他還是咬字清晰地說出來。
沉默。
客觀來說,竹舍內的四個劍修,性情不同,還都是天之驕子,賀果知可以“挑選”,選一個合心意的。
但賀果知卻一個都不要。
霍聞星打破寂靜,冷聲詢問:“所以躲起來,用這種方式拒絕我們?”
“不是的……”賀果知說,“我沒想好怎麽面對你們。”
賀果知說出這句話,感覺到這句話中的歧義,像是他可能會喜歡他們,他趕忙把剩下的話說完:“因為你們是我很好的朋友,我很自私的,我擔心拒絕了你們,就沒有朋友了。”
裴連卿溫聲:“怎麽會。即使你拒絕我,我也還是會是你的朋友。”
“那我拒絕你,你還喜歡我嗎?”賀果知問。
裴連卿一怔,他意識到賀果知要說什麽了。
裴連卿的笑微微斂了下去,一貫溫潤的嗓音有些幹澀:“喜歡的。”
賀果知視線從裴連卿身上移開:“你們呢?”
“會的。”謝振濤沉聲。
程相烽似乎想說什麽。
他大多時候都會逗賀果知,剛才還能玩笑開口,現在動了動唇卻沒能說出什麽。
霍聞星沒開口,但賀果知對上狹長淡漠的眼,憑着這幾年的熟悉,猜到霍聞星的答案。
賀果知:“以朋友的身份在我身邊,卻還是喜歡我。”
“之前你們都對我很好,我以為是朋友之間的情誼,現在想,其實你們對我都是特別的。我日常不用操心什麽,老霍這裏什麽都有,我想要什麽都已經準備好了。連卿每次做的飯,都是我喜歡的,大師兄喜歡吃辣,但我不太能吃辣,桌上幾乎沒出現過辣的菜。大師兄總是帶我玩,雖然有時候總讓我生氣,感覺和欺負人似的,一開始還對我有點兇。你們有時不在竹舍,去問道峰、清平峰,謝師兄也會來陪我。”
竹舍內的氣氛是寂靜沉悶的,但賀果知這麽說出來。
氣氛沉悶中又微妙起來。
賀果知專心在說,沒有讀懂微妙的氛圍,只以為是他說的話太尖銳了。
實際上,在他說話的時候,當他說霍聞星,其餘三人帶着些許不爽、敵意這樣的情緒,默不作聲瞥去一眼。
要是能說出來,大概是冷笑。
仗着賀果知是他的劍靈,果然肆無忌憚。
說到裴連卿。
大約是暗妒增多。
他和賀果知一起吃一起玩,四個人當中,賀果知最願意和裴連卿一起吃一起玩了,特別開心。
至于說到程相烽。
那股不爽、敵意反而少了些。
聽聽賀果知的用詞。
生氣、欺負人、有點兇。
程相烽:“……”
而聽賀果知說到謝振濤,氣氛略微凝滞,然後變得更壓抑了些。
這可能叫做,“偷家”。
“可我不會喜歡你們,這樣太殘忍了。”
“還是算了吧。”
賀果知只感覺他說了後氣氛越來越壓抑,簡直都要透不過氣了。
但賀果知擔心不夠利落,他說:“要是我會喜歡你們,相處這麽久,我早就會喜歡了,不是嗎?可是,你們是知道結果的。”
這句話,簡直是最鋒利的劍,把一切都剖開,無比真實展現在面前。
賀果知狠了狠心。
既然不喜歡,他就不能一邊享受着他們對他的好,又給藕斷絲連,給他們虛無缥缈的期待,相信他有一天柳暗花明,他會喜歡他們。
“我說完了。”賀果知說。
“你們聽懂了吧?”
賀果知垂下眼,一時沒聽到他們的回答。
賀果知安靜等了一會兒,悉悉索索裹上被子,把劍抱到懷裏背對他們。
“不早了,我要睡了,你們也早點休息吧。”
他如此說着,只留給他們一個縮在被子裏的鼓包。
賀果知背對着他們,抱着劍,把自己埋到被子裏,知道他們看不見,額頭抵住被他抱得不那麽冰冷的劍柄。
嗚嗚嗚。
賀果知難過死了。
簡直要哭出來。
以後他沒朋友了,一個都沒有。他和霍聞星的關系,也只是劍主和劍靈,不會和之前一樣。
不行賀果知真的要哭了。
他怕自己忍不住,直接用了一個法術,把屋內的四個人全都送出去,然後用法術把竹舍封上。
程相烽、裴連卿、謝振濤沒說什麽,只是看了眼竹舍先後離開。
只留下霍聞星。
霍聞星垂眸,在門外站了片刻,傳音。
“我能進去嗎?”
眼淚滴到袖子上的賀果知:“……”
“哦、哦。”賀果知應了兩聲。
這麽說起來,賀果知發現一件事。霍聞星的竹舍裏屋,一直都是他在住,霍聞星反而在外間。因為霍聞星晚上并不休息,用修煉來代替睡覺,所以把裏間舒服的大床,留給賀果知。
不是朋友了,那似乎也不應該占着。
這麽想着,賀果知不哭了,吭哧吭哧把被子疊好,床鋪收好,飄回劍裏面,然後往外間飛。
遇到要進來的霍聞星。
賀果知:“我去你丹府裏,你回去睡吧。”
說完,一頭往白衣劍修的丹府裏紮。
劍身被握住了。
啊?
賀果知茫然,用劍的視角看霍聞星。
丹府都不讓去了?
霍聞星看着他的劍,淡淡道:“你只是拒絕了我,但我和你還是劍主和劍靈,還是同伴,也是朋友。”
“也只是這樣。”
賀果知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并不相信:“可是你……”
“你誤會了。”霍聞星冷聲。
“你不接受,我不會強求。若是不信,可以相處一段時間。”
賀果知想起剛才問他們時霍聞星的反應,那時他是确信的。可此時霍聞星冷淡、正經地同他說話,他又懷疑他的判斷了。
霍聞星:“你可以去丹府,也可以去外間睡。”
“随你。”
言罷,霍聞星松開劍身,邁步進入裏間。
賀果知看着霍聞星的動作,明白了他的做法。賀果知說他不止把他當作朋友,對他好,所以此時他把這種特別收了回去。賀果知沒穿來前,裏間本就是霍聞星睡的地方。
看到霍聞星進去,盤膝坐到塌上調息,賀果知反而松口氣。
這樣很好。
他在這個世界,也許還是有朋友的?
賀果知想了想,沒去丹府,而是把門關上後,飄到外間的床榻。小了點,但是個床,睡起來也是舒服的。
也是因此,賀果知沒有看到,當他躺下熄滅燭火,黑暗中調息的劍修睜開眼。
霍聞星到屏風後脫了外衣,只着一件裏衣。
修長強悍的身軀躺下,蓋上賀果知一直蓋的被子。
眉眼疏冷的劍修合上眼。
翌日,賀果知醒的時候,霍聞星已經不在竹舍了。賀果知磨蹭一會兒,把被褥疊好放。賀果知轉了一圈,發覺這間住了五年多的竹舍和之前不一樣了。
茶幾、桌上,只有茶水,沒有他點心果子瓜子果脯。
賀果知倒了點茶水喝。
他并不難過,反而放心了很多。
霍聞星果然和他說的一樣,只是當作朋友、同伴,那些因喜歡的“特殊”,沒有了。賀果知餓了,從劍裏面揪了一塊霍聞星的靈力吃。
賀果知很喜歡靠窗的這個矮塌,經常在這看話本,也是在這,他經常遇到比霍聞星、裴連卿晚起的程相烽。
賀果知想了想,走到矮塌這裏把話本拿走,起身時,還是遇到從竹舍出來的程相烽。
賀果知默了一瞬。
他們現在的關系,算是路人?
那當作沒看到吧。
這麽想着,賀果知拿了話本準備離開。
散漫的聲音響起:“賀果知,不用躲我。”
賀果知停下,轉回身:“沒有躲你。”
程相烽走過來,他看起來還有些困,眉眼都帶着倦意,掃了他一眼,說:“重新認識一下,我是你劍主的大師兄,今日起我們也算朋友了。”
什麽?
賀果知沒弄明白程相烽要幹什麽。
看到他茫然,程相烽懶洋洋的,說:“你都說明白了,我沒什麽不明白的。”
“你可以試試,看我聽明白沒有。”程相烽道。
賀果知微微皺眉看着他,謹慎地點了一下頭。
程相烽見他點頭,嗯了一聲走了。
賀果知站在原地思索了一會兒。
程相烽是和之前不一樣了,以前見了他随手捏他的臉,還要逗他,今天客客氣氣的,也喊他賀果知。
昨天晚上的難過,淡去了很多。
他還是有朋友的,兩個呢。
既然坦誠了,那賀果知也不用帶話本去別去看。
關上院門後,程相烽用了一個幻術小紙人,小紙人變成他的樣子,駕馭紙劍離開。程相烽靠着院門,并沒有離開。
中午,賀果知看到提着食盒和霍聞星一起回到竹舍的裴連卿。
裴連卿見到他,招呼:“果汁,過來吃飯。”
“差點忘了,還沒給你說。”裴連卿溫和笑道,“是‘果知’,你名字的兩個字。”
霍聞星和程相烽,先後和他說了還是朋友,再看裴連卿如此,賀果知心中有了猜測。
看起來是他對霍聞星他們的判斷錯了,分手還能當朋友,何況他只是拒絕了他們的表白。昨天晚上交談的時候,都是比較上頭的狀态,情緒也較為激動,等冷靜下來想,不必強求。
“以後我都會這樣稱呼你的。”裴連卿道。
裴連卿打開食盒,裏面的菜樣式變了,多了辣菜,也沒了賀果知平時愛吃的紅糖糍粑這樣的甜品菜。
賀果知安心和裴連卿他們吃了一頓午飯。
午飯後,裴連卿去了廚房。
他伸手去乾坤袖中掏了掏,掏出賀果知慣常吃的果子,用刀削掉皮,然後在果肉上刻下兩個字。
果汁。
低下眼看了會兒,他把這個果子吃掉了。
隔天,賀果知第二次見到巡邏經過竹舍的程相烽。
昨天謝振濤依然和執法峰的弟子巡邏,但他目不斜視,仿佛沒看到賀果知。這一次,賀果知以為同樣如此,然而謝振濤脫離那隊巡邏的弟子,禦劍過來。
“有什麽事嗎?”謝振濤問。
賀果知微怔:“……沒什麽。”
謝振濤颔首,沉聲:“看到你看我,以為你有什麽事。”
“既然無事,那我就走了。”
“對了,”謝振濤話鋒一轉,“還有件事給你說,那天晚上我有些不理智,這兩天想明白了。你依然是我的朋友,僅此而已。”
賀果知應了一聲。
彎了眼說:“謝師兄你也是我的朋友。”
“嗯。”謝振濤話說完,轉身禦劍離開。
看着謝振濤離開,賀果知想,果然,和他推測的一樣,也許是氛圍使然,那時他們說“依然喜歡”,可冷靜下來發現,這完全沒必要。
謝振濤禦劍回到執法峰巡邏的弟子旁。
謝振濤大多比較嚴肅,但也能開玩笑。
巡邏弟子們在樹下休息時,有執法峰弟子出聲:“謝師兄。”
那弟子嘻嘻笑道:“這幾天謝師兄的臉色,不知道的以為被心上人給甩了。”
衆人八卦的目光落過來,被謝振濤一個眼神給壓回去。
“不想休息了?”
“沒有沒有。”衆弟子趕緊說。
有人道:“謝師兄,竹舍那段路是不是有什麽問題,看你回頭看了兩次。那有什麽鬼怪邪祟嗎?”
“沒有。”
謝振濤說。
一晃半個月過去,起初賀果知還有點擔心,那些話只是他們的托詞,經過這半個月的觀察,賀果知徹底放下心來,如他們所說,是朋友,也只是朋友。
這天傍晚剛吃完晚飯,林樊吟來了。
太歲秘境的邪修,有些死在林樊吟手下。離開太歲秘境後,林樊吟來到劍宗,帶來那些被她折磨死的邪修吐露處的線索。林樊吟原本回宗門了,配合執法峰審訊又過來。
她一日和賀果知在書鋪相遇,閑聊幾句,發現賀果知和林樊吟在話本喜好上極為相近,于是林樊吟時常找賀果知一起去,一來二去兩人熟悉起來。
林樊吟依然帶着帷帽:“走了,今日傍晚書鋪剛到了一批書,一起去看看。”
賀果知一口答應:“好啊。”
要下山距離有些遠,賀果知從霍聞星這裏拿走劍,揮手:“老霍,我走了。看完就回來。”
霍聞星看他,淡淡應了一聲。
廚房中的裴連卿随口道:“釀梨還沒蒸好,回來再吃吧。”
“好。”賀果知應聲。
程相烽恰巧回來,遇到賀果知和林樊吟往外走,他在門邊,等林樊吟過去,擡腿很無賴似的攔了一下賀果知。
等賀果知看過來,又把長腿放下來。
“去吧。”程相烽說。
賀果知和林樊吟走了。
林樊吟帶着賀果知,不是禦劍,而是坐在桃紅的紗帶上。這是合歡宗弟子的通用法器,如同劍宗弟子們的劍。
一直到出山門,林樊吟隔着帷帽,已經看了賀果知一會兒了。
賀果知不解,托着臉和林樊吟對視片刻,問:“林師姐,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你看了我好久了。”
林樊吟:“他們是不是不行?”
賀果知:“他們?”
林樊吟:“嗯,霍聞星他們。”
這個世界,雖然主角們的感情線崩了,但依然是以小說為基礎的世界,小說的主角,哪兒有不行的。
賀果知:“怎麽會。”
林樊吟稀奇:“那你竟然還好好的。”
賀果知:“……”
賀果知震撼于林樊吟說的話,臉爆紅:“這和我有什麽關系?”
林樊吟伸手,擡起賀果知的下颌,指腹輕輕碾了下他的下唇,湊近了說:“他們喜歡你啊。想睡你,操.你的那種喜歡。你又天天在他們眼前晃,除了不行,我找不到別的理由。”
賀果知感覺他的臉都要燒起來了,解釋:“不是這樣……”
他把回來後發生的事,簡略告訴林樊吟。
聽完,林樊吟冷笑一聲:“真能裝啊。”
賀果知:“?”
帷帽的垂紗後,林樊吟美目睨向賀果知:“那四個劍修,真能裝啊。”
“他們在溫水煮你。”
“你本來是要徹底離開他們的,但現在你還和他們是朋友。而且一開始你還警惕,現在松懈了,認為他們真的只把你當朋友。你回想一下,你們現在相處的情況,是不是比半個月前更加親密?”
林樊吟:“再過不了多久,你們的相處就會恢複成之前的狀況。”
林樊吟的話,讓賀果知動搖,可他想起霍聞星他們對他說的話,他道:“不會的,他們說了。”
林樊吟湊近,撩起帷帽和賀果知耳語:”相信我,我比你更懂男人。”
她勾起豔色的唇。
“是與不是,一試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