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桑慈笑了。
她忍不住笑, 撲進謝稹玉懷裏,抱着他脖子,笑得聲音清脆, 笑得得意歡喜, 她的嘴角根本壓不下來。
謝稹玉毫無防備,身體瞬間繃直了, 她溫熱的身體鑽在他懷裏,那溫度也鑽進他心裏, 鑽進他的骨髓血肉裏。
他的手僵硬地放在腿邊, 半天沒有動。
桑慈還在笑, 好一會兒後才從謝稹玉懷裏仰起頭來。
她的眼睛如水洗過一樣,明亮清澈, 眼尾又很紅, 謝稹玉不确定她剛剛是不是又哭了, 微微有些無措,伸手想去揩她眼角。
桑慈任由他粗糙的手指局促地擦着她的眼睛,語氣輕快又得意,“謝稹玉,是因為我吧?”
謝稹玉默然不語。
不承認, 也不否認。
桑慈卻偏要聽他的回答:“掌門師伯總要拐你修無情道, 你每次都會拒絕他,你說你是因為和我的婚約才不修無情道, 可昨天我和你的婚約都解除了,你怎麽還拒絕掌門師伯啊?”
謝稹玉左顧言它,“淋了雨冷不冷?”
他的耳朵有些紅, 嘴卻像蚌殼一樣,死死閉着守着, 視線左右移了一下,撈起一旁挂的大布巾,裹住桑慈還濕漉漉的頭發揉擦。
真是個木頭,呆瓜!
怪不得沒有經歷血與淚的她會那麽容易被那魔頭蠱惑。
桑慈晃了晃腦袋,将臉從大布巾下面鑽出來,兩只手一把拍在謝稹玉臉頰上捧着,強迫他低頭看自己。
謝稹玉又和她無形較量了一下,被迫垂頭時,雖面色平靜,可耳朵卻很紅。
“謝稹玉,說話啊!”桑慈催促。
謝稹玉的手還捏着大布巾,他垂眼與桑慈對視一眼,低聲道:“修無情道沒什麽好結果。”
“……”
這答案真是無懈可擊,直接把她要說的話都給堵住了。
桑慈深呼吸,深呼吸。
耐心一點,脾氣好一點,謝稹玉就是個木頭。
她今日非要聽到她想聽到的回答:“別人修無情道沒什麽好結果,但你說不定就會如掌門師伯說的那樣,将來在劍道一途無人可比啊!那不是理由,你想想,是不是還有別的原因,你認真想!”
說到最後,桑慈本性就暴露了,不光眼睛瞪着他,兩只手還用力扯了一下他的臉。
謝稹玉低聲笑了,頂着一張不知是不是被她扯紅的臉,慢慢回答:“因為小慈。”
桑慈咬了咬唇看他,這回答……雖不十分滿意,但也九分滿意了。
她能指望這木頭說出什麽話?
這麽一想,桑慈再回味一遍這回答,心裏可愉悅極了,眉眼末梢都染着笑,就差歡聲高呼,她不忘記在後面重重補充一句:“還有!昨天的退婚不作數!”
謝稹玉本沒有把桑慈說的這一句退婚不作數的話放在心上,但聽得多了,他也忍不住有些當真了。
他垂眸看了一眼身側少女歡快的笑臉,紅腫的眼睛,一時又有些吃不準。
罷了,不要多想。
“我去煮甜湯。”他将她扯着自己臉頰的手拉下來。
桑慈順勢松開了手,想了想,點點頭。
她是有些想謝稹玉煮的甜湯了,也不知道記憶裏的甜有沒有褪色。
在他煮甜湯時,她用輕松的語氣和她說上輩子的事好了。
慕樓峰的小廚房樣樣齊全,帶着凡間的煙火氣,油鹽醬醋在牆邊櫃子上整齊擺放,劈好的柴火堆在竈頭一側。
謝稹玉已經快半年沒進來過這裏了,他的目光忍不住環視了一圈四周,看得出來,這半年來,這裏經常有人來。
桑慈不會煮飯,所以是沈無妄在用。
謝稹玉垂下了眼睛,打開櫃子,找出紅豆,去了水井旁清洗。
桑慈也在打量小廚房,她很久沒有來了,腦子裏卻又清楚地記得這半年沈無妄在這裏忙碌的場景。
她心裏又憋又悶,氣自己又替謝稹玉委屈,只看了一眼就沒好氣地跟着謝稹玉出來,在水井旁蹲下來,看他清洗紅豆。
桑慈仔細端詳着他的臉色,反正她是什麽都看不出來,就是一張好看的臉,平平靜靜的神色。
雨後初霁,謝稹玉的側臉在細碎的淺金色光下會發光。
即便是木頭,也是只好看的木頭。
“謝稹玉,我有話要和你說。”桑慈清了清喉嚨。
謝稹玉偏頭,眉頭微蹙,眼神裏帶了一點疑惑,仿佛在說“你今日說的話還不夠多嗎?”
桑慈:“……你那是什麽眼神!”
謝稹玉收回視線,手掌熟練地搓洗着紅豆,語氣平平靜靜:“你說,我聽着呢。”
桑慈深呼吸一口氣,要把這些話說出口比她想象中的要難,還沒開口,她的眼睛又酸了,她再次深呼吸,捏了捏自己掌心,道:“我其實是重生回來的,上輩子我在我們昏禮的那晚被人奪舍了……呃!”
在她還開口後,謝稹玉就已經再次偏頭看她了,他聽到了她急促的呼吸,帶着不安。
只是,還沒等桑慈說完,他便放下了手裏的紅豆,忙扶住她肩膀,“怎麽了?”
桑慈臉色蒼白,依靠在謝稹玉懷裏才撐住身體,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處,那裏正汩汩發燙,她驚疑不定就扯開衣襟查看。
襦裙一下被她往下扯了,謝稹玉就算想阻攔也沒來得及,入眼就是一大片雪白,他眼睫快速抖了一下,忙閉眼移開目光。
桑慈沒注意到謝稹玉的反應,她盯着自己胸口那片樹葉。
翠綠的葉片,剛才她說話時那鮮紅的葉脈裏像是有血在沸騰流動,如燙紅的烙鐵一般燒着皮膚,又燙又疼。
謝稹玉給她吃的到底是什麽東西呀?
不僅是跟着她重生回來,還……
桑慈又擡頭,看着謝稹玉偏過去的側臉,快速開口:“上輩子我被人奪舍……呃!”
胸口的樹葉中那些鮮紅的葉脈再次沸騰一般,灼得她生疼。
“小慈,你剛剛說什麽?”
謝稹玉的聲音在旁邊響起,音量略低了一些。
桑慈震驚地擡頭,難道剛剛她疼了那麽兩下,謝稹玉還什麽都聽不到?
“我剛剛說的話你都沒聽到?”
謝稹玉依舊偏着頭沒看她,語氣裏也有些疑惑,“聽不清。”
桑慈咬了咬唇,盯着他回避的臉,心裏悶着氣,也有些委屈,“謝稹玉你轉頭看我!”
謝稹玉沉默了一會兒,無奈,“小慈……”
“讓你轉頭!”桑慈氣呼呼的。
謝稹玉一向是執拗不過她的,只好轉頭,視線卻守禮不肯下移,桑慈擡起手捧着他的臉,硬是逼着他看自己胸口。
“不許閉眼!”
橙紅色的柿蒂花襦裙,白雪一樣的肌膚,少女稚嫩卻玲珑的弧度,只一眼就都沖進了謝稹玉還沒來得及閉上的眼睛裏。
翠色的樹葉畫紋在她雪色的肌膚栩栩如生,如翠玉鑲在無暇白玉裏。
美麗動人。
他的呼吸都在這瞬間凝滞,臉頰發燙,想要閉眼,又不敢閉眼,怕桑慈會生氣。
“你看到了嗎?”桑慈見他的目光直直落在自己胸口了,才出聲問道。
謝稹玉眼睫輕顫,半晌後才悶聲悶氣道:“看到了。”
桑慈松了口氣,想了想,嘗試着說道:“這個,是你給我……呃!”
謝稹玉聽到她痛苦的聲音,看到她又蒼白了幾分的臉色,忙問:“怎麽了?”
桑慈咬了咬唇,這都說不出來!
這破葉子!
桑慈氣得冒煙,又拉着謝稹玉的手,在他手心裏試圖寫字,但當她期待滿滿地擡眼看他時,卻見到他疑惑的神情,頓時氣餒。
難道重生後,不能把上輩子和未來會發生的事情告訴別人?
桑慈氣炸了!
她死死捏着謝稹玉的手。
謝稹玉的手都被她捏紅了,卻也不掙紮,只耐心等着,“怎麽了?”
桑慈微擡着下巴,緊緊盯着他,着急道::“謝稹玉,我說什麽你都會信我對嗎?”
謝稹玉幽黑的眼睛看着她,不吭聲,只等着她接下來的話。
“你給我記清楚了,沈無妄品行不端,我猜他可能不是人,雖然我目前還沒有證據,但是我猜他将來是我們最大的敵人,你要對他有所防備!”
還好就憑着現在謝稹玉和沈無妄的關系,他就算對那魔頭冷臉也顯得很尋常。
得盡快确定魔頭究竟是不是重生!
說這話時,桑慈也有點緊張,語速極快,說完沒察覺胸口葉子發燙。
她松了口氣。
難不成,只要說得巧,說得隐晦,以猜測的方式,隐去一些信息,就沒事?
那‘她’呢?‘她’目前都沒出現。
桑慈在舌尖嘗試着提起‘她’,胸口葉子立刻就燙得她發顫。
或許,還沒到時間能夠提起‘她’?
煩人!古裏古怪的。
謝稹玉到底哪裏給她弄來的破葉子!
桑慈被翠葉弄得沒什麽力氣,但偏要把話說得很有氣勢,顯得少了幾分威懾力,反而像是野貓被惹怒了的嗔态。
謝稹玉看着她對沈無妄張牙舞爪的樣子,垂眸陷入思緒。
“你記住了嗎?”桑慈見謝稹玉半天沒反應,又撓了一下他的掌心,很是心急。
她說得這麽認真,謝稹玉自然是都聽到了心裏,并且相信。
短短一日功夫為什麽她對沈無妄會有這樣大的改觀,這必然是……
“他欺你了?”
謝稹玉點頭,忽然神色肅然。
桑慈怔了一下,驀地眸光一軟,理直氣壯點頭:“嗯!”
哼!何止沈無妄,若論誰欺了我們,誰都有份!
“他欺我了!”
“小慈……”謝稹玉握了握被她劃過熱騰騰的掌心,長睫顫動,呼吸都急促了幾分,下颌緊繃着,漆黑眼底隐有怒意與自責。
到底是沒問出來他如何欺的她。
桑慈一看他這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麽,她忽然不想繼續談沈無妄。
剛重生回來,她想努力高興點,她也想讓謝稹玉高興一點,想着,她反手用力握住謝稹玉的手,道:“看到這葉子了吧?”
謝稹玉目光不自覺又滑到那不知是畫的還是什麽的紋痕上,被燙到一般又很快移開,他點了點頭。
“我做夢夢到你竟然同意和我退婚就氣得長了這個,可能是病,治不好的那種,情緒一激動,它就疼。”桑慈虎着臉,“你惹出來的,除非你親一親指不定就會好。”
“……”
謝稹玉平靜的臉上終于是龜裂了,沒再理會她的胡言亂語,松開她低頭繼續洗紅豆。
“哎呦!”
桑慈沒了支撐,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正想擡頭罵兩句謝稹玉,卻見他已經拿着竹籃轉身往廚房去了。
她忙爬起來,一邊收攏衣服,一邊氣急敗壞在後面追上去,像是炸毛的貓一般。
“謝稹玉,你跑什麽?你吃虧了嗎你就跑!”
謝稹玉低頭唇角翹了一下,将紅豆倒進鍋裏,加了水,便進了竈膛那兒點火。
桑慈看着他忙活,搬了個小板凳坐在一旁,她體質不像謝稹玉,冬暖夏涼,她怕熱又怕冷,竈膛裏的火讓她一下子臉頰燒紅了起來。
剛剛那不開心的事不想再提,她知道他心裏一定是記下了的。
謝稹玉看她這個樣子,勸她:“你回屋等着。”
桑慈拒絕,偏要挨着他坐在這兒。
謝稹玉看她一眼,拿出一把蒲扇,慢吞吞地在她身側扇着。
此時桑慈正微微出神,不知在想什麽,眉心微微皺着,一臉煩惱的樣子。
她在煩惱什麽?
是修煉上的事,還是……沈無妄的事?
謝稹玉搖扇子的手頓了頓,垂下了眼睛。
桑慈腦子裏确實在想事情,想許多許多事情,想接下來自己要做的事。
離十月初七只有三個月,這三個月,她必須能夠應對三個月後的奪舍。
這件事,她有預感,或許誰都幫不了自己,畢竟,那一晚上的奪舍,她毫無預兆,不過是趴着睡了會兒,等意識清醒時神魂就被關在黑暗牢籠裏了。
全然沒有傳說中被奪舍時的痛苦撕扯,顯然和她以前的認知不一樣,甚至,和修仙界任何一種“奪舍”都不一樣。
到了那天,她首先絕不能再睡着。
還有這個沈無妄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究竟為什麽會出現在流鳴山呢?
他……會不會也重生了?他重生了來流鳴山找‘她’?那他為何不殺了未來能夠殺了他的謝稹玉反倒是和普通弟子一般在流鳴山學習?
可如果沈無妄都能重生,憑什麽謝稹玉沒有重生?
桑慈越想就越生氣,這天道被滅在謝稹玉劍下是真該!
祂何其不公!
可惡!
“小慈?”
謝稹玉無奈的聲音響起。
“啊?”桑慈茫然回頭。
“你踩我衣擺了。”
桑慈低頭,忙挪開腳,看着謝稹玉站起身來,拍了拍衣擺上的鞋印,又來到竈臺邊。
“多放點糖,我要很甜很甜。”她立刻站起來蹭到謝稹玉身旁。
大夏天的,明明大家在一起烤火,謝稹玉身上卻是幹幹爽爽,涼涼的。
謝稹玉依言多放了一勺糖,盛起來後,手在瓷碗上握了一下,剛剛還熱氣騰騰的紅豆甜湯一下沒了熱氣。
他遞給桑慈,本以為她會坐下喝,沒想到他舀水洗鍋時,她也要跟着。
謝稹玉告誡自己心情平和一點,可忍不住去看她,試圖猜想她到底在想什麽。
她或許自己都不知道,每當陷入某種思緒中時,嘴裏會忍不住小聲碎碎念。
剛才,她喊了五次沈無妄。
謝稹玉低垂了眼簾,慢吞吞将東西都一一收拾好。
“好甜啊!”桑慈捧着碗,還紅腫的眼睛一彎,又沁出些水意來,“和以前一樣。”
她真是好久好久沒有喝過謝稹玉煮的甜湯了。
還和記憶裏一樣甜。
謝稹玉擡頭看了她一眼,笑了一下又重新低了頭,那句“比起沈無妄呢”終究只是在唇邊反複,沒能問出口。
此時外面天已經大亮了。
謝稹玉每日早晨卯時就要去劍館練劍,如今已經遲了,但桑慈的眼睛還紅紅的,情緒也看起來不太穩定。
今日的她,很奇怪。
他想了想,沒走。
桑慈放下碗,眼睛還濕潤着,擡起頭想和謝稹玉說話時,餘光一瞥,看到外面天光大亮,她後知後覺,忍不住拉着謝稹玉跑到了院子裏。
她仰着頭看着陽光穿過枝丫落在身上,刺眼的光斑讓人睜不開眼。
再也不是黑暗了!
再也不是了!
到了此時,重生的種種欣喜才齊齊湧上來,桑慈的腳一下一下踩着雨過後還潮濕泥濘的地,大笑着,又忽然轉頭,“謝稹玉,你不是卯時就要去劍館嗎?怎麽還不去?”
謝稹玉看着她:“……”
仿佛在說我一大早是被誰拉到了慕樓峰?
桑慈假裝沒領悟到他的眼神,若無其事摸了摸頭發,“等我綁個頭發就送你去劍館。”
謝稹玉不需要她送,但他在她眼神瞪視下被迫點了點頭。
兩人重新往房間回去。
桑慈喜悅難自禁,忍不住笑,轉過身,面朝着謝稹玉,倒退着往後走,一邊走,一邊踢着裙擺,柿蒂花在裙角散開。
“謝稹玉,一會兒你替我綁頭發,我不會了。”
她說得理直氣壯,絲毫沒有半點羞愧的意思。
本來就是,她在黑暗裏被囚着的時候,哪可能梳頭?
好幾年沒有梳,她當然是不會了。
謝稹玉:“……”
他沒做聲,視線落在桑慈歡喜雀躍的臉上,唇角無聲翹了一下。
坐到梳妝鏡前,桑慈這才有機會好好看看自己現在的臉。
比起幾年後,略顯稚嫩一點,但依然很好看嘛!
反正比‘她’在身體裏時好看!
桑慈是好意思誇自己的,但她想聽謝稹玉誇自己,她從鏡子裏往後看站在身後的謝稹玉。
“謝稹玉,我美不美?”
謝稹玉正在解桑慈随意綁頭發的發帶,聽了她這話頭也沒擡,認真替她梳頭。
畢竟這是她的每日一問。
不過他已經半年沒有聽到過了。
“謝稹玉!”桑慈緊盯着鏡子裏的人,不滿道。
謝稹玉:“美。”
桑慈滿意了,又嘴角上揚,看着謝稹玉熟練地将她的頭發上半部分左右分成兩半,各自在一邊綁成兩只發髻,餘下一半的頭發則披在身後。
謝稹玉的視線落在桑慈梳妝盒裏的珠花上。
他送的簪子被壓在下面。
本該直接取了珠花替她戴上,但他垂眸,手指纏繞在她的發帶上,語氣平靜地問:“戴珠花還是發簪?”
桑慈沒有領悟到謝稹玉的情緒,美滋滋對着鏡子看,嘴裏道:“簪子多不方便呀,一會兒我得找掌門師伯告訴他我要鍛體去。”
“那就是珠花,哪一朵?”
謝稹玉的手指攥緊了發帶,但神情卻依舊很平和,似乎并無所謂。
桑慈這才去看梳妝盒。
這一看,就看到了許多時新的珠花,有蘭花樣子的,牡丹樣子的,還有一簇簇月桂花樣子的,活潑又俏麗。
她這才想起來這半年,沈無妄經常給她買這些發飾。
反倒是謝稹玉,他好像只會專一地送她簪子。
玉簪、金簪、銀簪、木簪、骨簪、石簪、陶簪、玳瑁簪、犀角簪,好像凡界修仙界能搜羅到的簪子,他都搜羅了一遍。
“不要珠花,真俗氣!”桑慈義正言辭擺手,把珠花和各種沈無妄的東西都丢在地上,從梳妝盒最底下挖出一支略顯笨重的檀木簪,“戴這個!”
謝稹玉看着她,靜了片刻,取過木簪放下。
“鍛體,不适合戴簪子。”
桑慈略微心虛地看了一眼他,雖然那些珠花不是她收的,但也确實是她收的。
“走啦走啦謝稹玉,我送你去劍館。”
她什麽都不想戴了,拉着謝稹玉就往外走。
謝稹玉擡頭看了一眼,“劍館不是這個方向。”
桑慈:“……”
她指揮一朵蓮調轉方向,沒好氣地偏頭看他。
“我好久沒去了,一時記岔了不行嗎!”
謝稹玉也不惱,安安靜靜聽完她,垂着眼不去糾正她話中錯誤。
明明她每日都會和沈無妄去劍館。
流鳴山劍館是弟子們學劍練劍訣的地方,與其說是館,不如說是一片山間劍臺。
每一日,謝稹玉都是最早來,也是最晚走的,風雨無阻,道心堅定,從他上山學劍後就是如此。
今日劍館的弟子們到了這個點都沒見到他們的謝師叔,一個個不由都瞪大了眼睛,不由揣測謝師叔是遇上什麽事了。
大家交頭接耳傳播着聽來的傳聞。
“我知道,昨日謝師叔和見雪公子在滄冀峰打了一架,受了重傷,所以他今日才沒來劍館。”
“那你們知道小師叔為什麽和見雪公子打架嗎?”
“嘿嘿,我知道,是因為桑師叔,謝師叔和桑師叔自小訂婚,可自從見雪公子來了後,桑師叔眼裏就只有見雪公子了。昨日他們就是為了桑師叔打架的。”
“我聽說謝師叔被桑師叔退婚了。”
“啊,退婚了啊?三個月後他們本該行合籍昏禮了呀!”
“其實,見雪公子也挺好的,長得比謝師叔還好看,又溫柔,和桑師叔很配。”
“我也覺得我也覺得!”
桑慈一落地,就看到前面圍聚了不少內門弟子,湊過去一聽,氣得冒煙。
“誰要你覺得!都閑的沒事嗎?”
衆人回頭,就見桑慈叉着腰柳眉倒豎站在他們身後,氣勢洶洶,一副玉面夜叉的樣子。
再一看,傳聞中被退婚的他們的小劍仙謝師叔則默默站在她身後。
流鳴山弟子間氛圍向來活潑,此刻大家怔住一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緊接着如鳥獸散,直接四散跑開了。
“喂!我不退婚!”
桑慈氣得在原地跺腳,沖那些弟子喊,回頭本想沖謝稹玉不滿表達憤懑,結果看到他默默在一旁拔出了小行劍。
他黑發高束,面容清俊,似人間仙,手腕随意轉動了一下纏繞着桑枝雕紋的劍柄,挽了個劍花。
上面的破爛劍穗晃蕩着,和秀氣細長的劍身一點不搭。
“小慈,我要練劍了。”
謝稹玉神色平靜。
桑慈盯着他看了會兒,試圖從他的神色裏看出他對自己的不滿。
反正是半點看不出,她盯得久了,他就垂下了眸。
但桑慈就感覺不對。
不過她不想影響他練劍,謝稹玉可是以後能一劍斬破蒼穹的人,厲害着呢!
她哦了一聲,退開了一些。
她一會兒也有許多事要去做,比如,她要去看看這沈無妄到底在搞什麽鬼。
但這話當然不能對謝稹玉說,她說道:“那我去找聞人師伯,流鳴山只有聞人師伯是體修。”
謝稹玉抿唇,垂着眼嗯了一聲。
桑慈召出一朵蓮,跳上去行了幾尺遠忽然停下來,眯着眼回頭看了一眼已經開始練劍招的謝稹玉。
她忽然又回去。
“謝稹玉!”
謝稹玉手下動作沒停,一套連招結束才回頭。
桑慈從一朵蓮上跳下來,一把拽了謝稹玉劍柄上的劍穗。
謝稹玉一向平靜的瞳孔一縮,聲音低着急促出聲,“小慈——”
桑慈快速說道:“這個不要了,我給你編新的。”
謝稹玉聞言沉默片刻,情緒重新平穩下來,連聲音都輕了幾分,“這個也要。”
桑慈見他這麽寶貝這個破劍穗,心裏又高興起來,又後悔當初她怎麽送了個這麽醜的東西。
她故意逗他:“新的和舊的只能選一個,你選哪個?”
謝稹玉不說話了,只看着她。
木頭,呆瓜!
桑慈嘀咕一聲,把劍穗丢回他懷裏,重新跳上一朵蓮。
“晚點來接你!”
謝稹玉看着她的身影從視線裏離開,這才低頭将劍穗小心翼翼重新系上去。
他曾看到桑慈給沈無妄也編了一個。
用了金線,配了琉璃珠,沈無妄用劍時,琉璃珠在陽光下璀璨奪目。
但是,桑慈第一次編的劍穗送給了他。
……
桑慈想到剛才謝稹玉被她奪走劍穗時的臉色變幻就忍不住想笑。
她心情極好,一朵蓮帶着她在半空輕盈飛躍,裙帶翩飛如橙色的蝶。
聞人泸常年都住在戒律堂,所以桑慈直接轉道先去了那兒。
等去了戒律堂,那兒的守堂弟子告訴她聞人師伯一大早下山捉犯事弟子去了,她只好出來。
桑慈出來後,視線朝着梅館的方向看去,從芥子囊裏取了一把靈匕藏進了袖子裏,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憋不住這火氣,雖然知道自己太沖動,但還是跳上了一朵蓮。
先裝一裝原來的樣子,會一會這魔頭,看看他到底搞什麽鬼。
梅館是流鳴山的客居,雖取名梅館,卻是滿山種滿合歡樹。
如今夏盛,紅白相間的合歡花粉潤潤地盛開着。
桑慈落地後,朝院子裏走了幾步。
雨後碧空如洗,花樹下站了個身材高挑的人。
他一襲白衣,墨色的長發在腦後松松垮垮半挽了一個發髻,用玉簪固定,餘下的披散在肩後,垂到後腰,顯得溫潤又随和,他的手裏摘了一朵合歡花。
聽到動靜,他也擡頭看了過來。
入鬓濃眉桃花目,面白唇朱挺秀鼻。
沈無妄長得很美,清雅溫潤,眼波流轉間卻又昳麗多情。
‘她’就是迷上了這樣一張臉。
哼!
比不上謝稹玉!
桑慈忍着心中惡意不動聲色打量着他,沒有出聲。
沈無妄也歪着頭看她,凝眸看了會兒,唇角往上勾起,眉眼瞬間含笑,舉着花朝她晃了晃。
“小慈,你來了。”
他低聲笑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