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翌日,到了地方,君漓淳像個兔子一樣一溜煙就跑了。
君漓江打了個電話,折回來對車裏的君澗清說:“堂姐,要我陪你一起轉轉嗎?”
君澗清瞥她:“你的事情解決了?”
君漓江聳肩:“整個清風巷就差那戶人家死咬着不松口了,我決定待會兒去看看到底什麽情況。”
君澗清神情冷漠:“你手底下的人可以換了。”
君漓江笑,笑完就是嘆氣:“沒辦法咯,我脾氣真的蠻好的。”
不是誰都能像堂姐一樣。
雖然事情尚未完美解決,但總體效率還可以,她還能接受。
再慢一點,她真的要炒了這群人。
君漓江向一直侯在旁邊的保镖招手,一個挺拔幹練的女人走過來,為君澗清打開車門。
“堂姐,這附近的環境還是不錯的,你可以逛一逛,順便幫我提一些寶貴的建議。”君漓江在她旁邊走邊說。
清風巷周圍種了不少櫻花,眼下正是開花的季節,淡淡的香氣飄在空氣裏,君漓江嗅了兩口,擡眉道:“空氣還挺不錯。”
君澗清的神情一直很淡,閑适地靠在輪椅背上,身後的保镖不緊不慢地推着輪椅,對力度的把控十分精準。
她說:“一般而已。”
君漓江啧了一聲:“還一般啊?”
Advertisement
她觑了一眼君澗清,發現看不出什麽,決定不探究了,就當自己借口把她叫出來“散心”的舉動是正确的。
老爺子即使死了,對人還是有點影響的。
“那堂姐你先逛着,我去看看那邊處理的怎麽樣,争取今天将所有的安置補償協議簽訂完畢。”
君澗清颔首,等人離開後,她周圍又恢複了死寂。
滾動的滑輪在石子板路上發出規律的摩擦聲,周圍景色平平,君澗清為自己一念之差的選擇有一瞬的不悅。
果然不該來的。
……
清風巷要拆遷,巷子口左拐第一個路口的早餐店估計要不了多久也要搬遷了。
程顏格外喜歡她們家的小籠包,每次回家時,早餐都是在這裏解決的。
今天也不例外。
想到現在是吃一次少一次,她特意多吃了一點。
結果就是吃撐了。
時間還早,算着世宏公司的人過來簽安置補償協議的工作人員不會太早,程顏拐了一下,沿着離清風巷最近的公園湖走一走消消食。
不料大清早碰見巷子裏的鄰居。
她第一反應是無聲離開,結果對方已經看到她了。
李阿姨拿紙擦了擦眼淚,沖程顏提了個勉強的笑,聲音很溫柔:“前幾天就聽說你回來了,我還當你忙,最近見不到你呢。”
程顏上前打了個招呼:“李阿姨,李叔,早飯吃了嗎?”
李叔是個沉默寡言的人,皮膚很黑,聞言點頭:“吃了。”
寒暄兩句,盡管對他們兩個人現在的狀況有所了解,程顏也不打算多說什麽,正準備點頭走的時候,李阿姨卻忽然提起了件事。
“顏顏,你爸媽的房子,你是同意拆遷了嗎?”
程顏嗯了一聲:“我這次回來就是簽協議的。”
李阿姨的眼裏又有淚意了,她沉默了一下,嘆了聲氣,發怔道:“是該簽,你還年輕,往前走,是對的。”
“你爸媽要是知道了,也不會怪你。”
程顏按了下胃,擡頭看了眼日光,三月的太陽光線不強烈,她還是挪了挪腳,站在陰涼下。
“其實你們要是搬走,對圓圓也好。”
李阿姨本能拒絕:“不行!不行的,圓圓從小就在這裏長大,對這裏那麽熟悉。她從小就不愛在家裏待着,要出來玩,話還說不全的年齡,就喜歡拿着彩筆在巷子裏的牆上畫了,等她再大一點,能跑會跳了,就特別喜歡和她的朋友們一起從巷頭跑到巷尾,快快樂樂的。”
提到女兒,李阿姨總是有說不完的話,“還有這個公園,她小時候最愛在春天的時候纏着我給她買風筝,跑來這裏放風筝,玩出一身汗後,又央求我給她買甜甜酸酸的菠蘿吃。”
“她還愛玩水,每次都要我牽着她來這邊逛,看見水啊湖啊的,就特別高興,總是讓我給她買小鴨子泡水玩,我就哄她,等她再大點,我送她去學游泳,再等等,再等等,等我們手頭寬裕些……”
說到這的時候,李阿姨哽咽了一下,“所以我不能走啊,我走了,這裏什麽都沒了,我的圓圓該怎麽辦呢?”
程顏看向清晨中平靜的湖面,金色的光輝照映的湖面很美,金光粼粼。
一點也看不出這裏曾經吞噬過一條鮮活稚嫩的生命。
身邊的李阿姨在說完這些後,雙手捂着臉。
李叔攬着她的肩膀,雖然沒有眼淚,但臉上有種麻木的痛苦。
程顏深吸了口氣,說:“當年的人販子至今還在監獄裏,雖說他付再大的代價也沒法挽救回圓圓的生命,但你們這些年如行屍走肉般過着,沒有一天不是在思念圓圓,倘若如你們所說,圓圓要是知道了,該有多傷心?”
李圓圓比她小五歲,長着一個小圓臉和圓圓的眼睛,特別讨人喜歡。
從小就愛笑愛玩,但是在她十歲的那個夏天,中午熱氣騰騰,大家都在午睡,她偷偷地溜出來,準備找人玩,結果碰上了當時正猖獗的人販子。
幸運的是她比較機靈,沒有被騙到。
不幸的是,她在逃跑的過程中,失足跌落進湖裏了。
人販子見狀吓得迅速跑掉了,夏天的中午,附件沒有什麽人,一條鮮活的生命從此就這樣湮滅于冰冷的湖水中。
從此,李阿姨和李叔,再也沒有走出來。
李阿姨嗚咽:“道理我都懂,但我就這點念想,圓圓從小在這長大,我不能走!不能走啊!”
“他們都勸我走,勸我想想下半輩子。下半輩子?沒了圓圓,我還有什麽下半輩子呢?”
程顏沒再說話。
她的哭聲飽含痛楚和悔恨,程顏感覺自己的胃在這催人的哭聲下一抽一抽的。
過了好長一會兒,李阿姨才慢慢冷靜下來,哭的聲音還有些啞:“讓你看笑話了。”
程顏搖頭,她望着湖,唇色有些白。
李阿姨的眼睛被淚糊的有些朦胧,見狀,以為她也想到了傷心事。
“那時候你爸媽還在,你也八九歲,你們一家三口,愛來這邊散步,那時候多好啊。”她喃喃,“我記得有一次,你拿了個蝴蝶風筝,圓圓見了,還特地拿新買的冰淇淋和你換,要玩一會兒,你媽還說……”
程顏垂首聽她絮絮念。
大約是被最近拆遷的事情逼的太緊,整個清風巷裏,又只有程顏能與她感同身受,她一個念叨,又是回憶起無數往事。
有程顏還記得的,有她年幼時沒有印象的。
有圓圓的,有她爸媽的。
在李阿姨怔怔的回憶起更久的從前,那些關于她爸媽的甜蜜愛情往事時,程顏終是忍不住了:“李阿姨——”
她克制着,攥緊右手,表情完美無缺:“我和人約的時間要到了,需要先走一步。”
李阿姨止住話語,吶吶兩聲:“啊、好,你去吧。”
程顏一直往前走,直到附近沒什麽人的時候,她平穩的腳步再也維持不住,踉跄了一下。
胃很痛,特別痛。
她的腸胃從小就不太好,小時候爸媽精心調養了一段時間,好了很多,只是每年都要犯那麽一兩次。
後來她自己一個人,随着年齡的增長,敏感的腸胃逐漸變好,連一年兩次的頻率都沒有了。
但是今天又突兀地出現了。
程顏抿緊蒼白的唇,難受的間隙,猜測可能是早上吃的太多的原因。
因為不舍的即将搬遷的早餐店,反倒把自己的胃病折騰出來了。她自嘲一笑,凡事還真的都需要克制。
蹲在路邊,緩了好長一會兒,感覺沒有剛才那麽痛了,程顏才撐着一旁的樹緩緩站起來。
她仍舊撐着樹,微弓着身體,按了按胃,微痛,估計吃點藥就好了。
這樣想着,身後傳來滑輪滾動石子路的摩擦聲,程顏沒有回頭,側了側身子,給後面的人讓了讓位置。
但是這響聲忽然停下來了。
她眼底閃過一絲不耐,這麽大的空還不夠過去嗎?
正想回頭看看怎麽回事,斜後方忽然遞過來一個手帕。
那只手白的賽雪,而手背上青色的筋脈又十分明顯,兩種顏色交疊,透露着羸弱的氣息。
凝結起的情緒卡了一下,被風一吹,感覺到額頭似乎是有點汗意,程顏才意識到這個手帕是給自己的。
她轉過身,琥珀色的眼睛裏還殘留着胃裏抽搐帶來的痛意,目光下移,有些意外的看着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人。
她啞然一瞬,張了張唇:“是您?”
君澗清的目光不着痕跡地從她瘦削的腰間移開,仿佛無形間還能看到弓起來的腰肢藏在空蕩的襯衫下,被風一吹,貼出了纖細的腰線。
聽到她的疑問,君澗清微微颔首:“是我。”
程顏的表情放松了一些,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還以為……是路過的人。”
她接過對方遞來的手帕,擦了擦額頭的汗意。絲織昂貴的手帕擦拭着肌膚,确實不是用普通手紙能帶來的觸感。
程顏擦完額頭,将用完的手帕疊好握在手中,然後看着眼前輪椅上的人。
胃部還有陣陣抽痛,她牽起唇,真誠道謝:“謝謝您,又讓您幫了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