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聯盟安全局大門緊閉,大門正對面的街道內,悄悄滑入一輛黑色林肯。
大概半小時後,陸陸續續有媒體記者通風報信趕到現場,架起了長槍短炮。瞬時之間,林肯右側的全黑防偷窺車窗慢慢落下來,沈佳城露出來一整張側臉,任記者拍照。看守的警衛看見此情此景,不得不按下內部通話系統通報情況。
兩天以前,秦臻被一封秘密公文叫回首都,安全局安排專車,直接把他從機場接走。
起初,秦臻以為是沈佳城終于做出決定,要對自己兩年前盜用他權限看保密報告的行為采取行動。縱觀沈佳城整個從政生涯,主動退出聯盟安全委員會是為數不多的污點。現在的他位高權重,任何纰漏都有可能被拿出來受到攻擊。
他并不哀怨命運,畢竟戰争已經結束,他無意從政,也從未曾想過在軍隊系統裏謀得終身高位。只是,他曾在臨別那封信中懇求對方先打聲招呼再行動,沈佳城怎麽會如此先發制人……
大概是走到今天這一步,他們兩個人的緣分早已用盡,而對方的善意也耗完了。他意外,也不太意外。
是坐進審訊室的那一刻起,秦臻才意識到,他猜得大錯特錯。這一場審訊——或者說“問詢”,由安全局的領導親自主導,而問話方向從最一開始就十分清晰。
和兩年前的事情毫無關系。一周之前,安全局與情報局一起分析了疾風行動中從‘陀螺’的窩點所繳獲的敵方情報,發現并沒有保存任何關鍵證據。在确保目标擊斃後,秦臻明确地以隊員的生命安全為紅線,在叛軍陸、空兩路火力增援到達之前,安排五架直升機盡快撤離。這也就代表着參與行動的隊員沒有最大限度地從敵方窩點收取信息。若不是他給出的命令,被擊落的很可能遠遠不止一架直升機。
行動過後,軍隊自然沒有質疑他的決定,情報局領導也未有太多表示,只是安全局作為曾經負責調查二·一二地鐵特大爆炸案的主要行政機構,以此為由,對‘疾風行動’保留了二次問詢的權利。
說是“問詢”,實則是審訊。這一場問話持續了整整四十二個小時。兩天兩夜只給基本的水和食物,在硬板床上睡了幾個小時就被叫起床。秦臻不斷地重複疾風行動的布署和作戰計劃,每一環節是如何設計的,每一秒鐘都發生了什麽,為什麽決定擊斃目标後提前撤離,為什麽三號直升機沒能回來。問詢持續到最後,秦臻嘴唇開裂,嗓音沙啞,只是靠強大的邏輯和意志力撐着。
四十二個小時之後,問詢卻突然中止,他被同樣一群黑衣人護送着回到了面包車裏。一小時後,大門打開,無牌照的黑色面包車開出安全局的正門門口,不偏不倚,停在了林肯旁邊。
沈佳城示意,讓自己的司機站起來給秦臻拉開門。對着林肯那一側的車門打開,秦臻被請出來。他全然不清楚眼前形勢,只看到司機熟悉的面孔。
秦臻微微彎腰,又看見後座披着西裝外套的那個人,瞬間了然。可他右腿僵直,幾乎邁不動步伐。
司機只好禮貌催促道:“外面天氣冷,請您快上車。”
哪裏是天氣冷。秦臻擡頭,也看到遠處的新聞車輛,終于徹底明白了。
Advertisement
這一場審問,和‘疾風行動’沒關系,和自己更沒關系。戰争的勝利也并非免死金牌,這背後,是程顯想給沈佳城點顏色看看。
而沈佳城出現在這裏的目的是來撈人,還特意叫了記者,擺明了是借輿論之手,向安全局的領導施壓。
程顯玩兒陰的,沈佳城就亮明招,看誰氣勢比得過誰。聯盟主席坐在安全局門口等着接自己愛人回家,這場景要是持續超過一小時,準是重磅新聞。
沈佳城很早就對自己說過,輿論若能用得好,就是己方的利刃,現在秦臻終于理解他的意思。識時務者為俊傑,沒有人想把事情鬧大。現在輿論一邊倒地看好沈佳城,安全局定是迫于壓力,不得不提前中止問詢。
秦臻見此形勢,也只好坐進了林肯裏。司機升起隔檔,保镖就位,而沈佳城把煙按滅,讓車窗升起。煙灰缸裏面煙頭已經攢了三四只,不再是‘沉香’的細碎金箔,味道也很不熟悉。
秦臻竟不知說什麽好。
還是沈佳城先開的口:“去哪,你說吧。”
過度緊張過後是徹底的疲憊,秦臻用手撐住額頭,放棄負隅頑抗,啞聲道:“我想……回家。”
雅苑還是星輝?沈佳城喉嚨裏滾出一聲低啞的笑,這次沒問,也沒等他答,先告訴司機:“送秦先生去星輝吧。”
等汽車啓動,沈佳城才輕輕開口:“他們……都問你什麽了。”
可林肯還沒過街角,秦臻已經陷入昏睡。
沈佳城這才敢轉過頭看,夜色之下他看不清對方的臉色,也能感覺到他整個人的狀态不對。好歹也是在一起三年,彼此都見過對方最風光和最落魄的樣子,可今天的秦臻卻不在任何一種狀态的範疇內。
他只好又對司機低聲囑咐:“……算了,我們先去中心醫院。”
秦臻懵懂之中努力睜開了眼睛,讓他重複一遍。
沈佳城坦誠道:“我叫熟人幫你看一眼,檢查完再讓司機送你回去。”
秦臻拒絕得很幹脆:“不用,回家睡一覺就好了。”
沈佳城提高了點聲音:“你多長時間沒合眼了?從昨天,不,前天晚上到今天……”
秦臻轉過臉,語氣也有些急:“你別搞那些,想送就送我回星輝吧。”
沈佳城這才看見他雙眼血紅,也有些焦慮:“……這件事你說了不算。你真就差這半個小時?”
秦臻終于肯翻臉:“送我回星輝,現在立刻。”
而沈佳城只當沒聽見。
林肯正在路口暫停。沈佳城忽略了一點,秦臻是這輛車的第一個主人,沒有人比他更懂這林肯的內部構造。秦臻一鍵解鎖以後,直接自己拉開了車門:“你不送也行,那我現在自己走回家。”
沈佳城被他的舉動吓了一跳,條件反射般地去拉他手腕:“等等。那就回雅苑,我叫家庭醫生——”
秦臻被他猛地一下拉到肩膀發痛,聽到“醫生”兩個字,更是瞬間警覺起來:“放手!”
沈佳城松開了手,也怔了一下。
經過了兩天的奔波,他最後才勉強達成這個解決方案。他團隊裏的人,以李承希為首,是極力反對的。她說的話也不無道理——秦臻好歹是兩次的戰争英雄,是手上有實權的人,安全局不能把怎樣,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秦臻自己也心裏有數,你沒必要為了他淌這個渾水,損毀你和國安局之間已經如履薄冰的關系。
不聽取手下人的理智建議,一次可以,兩次也可以,也不能次次如此。他雖是領導,團隊間各個成員也要講究信任。沒有人會想要為總是一意孤行的老板工作,李承希當然也如此。
這次,沈佳城沒再堅持。他穩住聲音,輕聲開口道:“你別跟我犟,行不行。我們也打開天窗說亮話。安全局裏原本是有我的人,副局長羅昌祥知道嗎?他是我父親生前的摯交好友。我前天剛剛得知消息,他竟然無緣無故內退,家裏電話都打不通。他們這種時候叫你過去,我不知道具體是什麽原因,可現在是特殊時期,黨內黨外的,看不慣我的人很多,我需要時間去……”
又是一聲悶響,沈佳城只得搖搖頭。可擡起眼,卻看到秦臻并沒有走。相反,秦臻是關上了車門,坐回了右座,在耐心等着下文。
沈佳城本要說他之後的政治抱負和穩定民心的計劃。只是,這計劃大概也和身邊人無關。他只好止住話頭,草草結束談話:“我的意思是,秦臻,無論你之後選擇怎麽樣,想繼續待在部隊還是想回家休息,這是你的自由。我不會阻攔你,只是……不想讓無關的事連累到你。”
秦臻的态度也緩和很多:“沈佳城,三一行動之後,嚴騁親自把我關禁閉寫報告,整整三天三夜。我只能喝水,沒吃東西,也沒合上過眼。這兩天,他們只是問了我疾風行動的一些具體細節。而且,這次我記得很清楚。我沒那麽脆弱,你也別……別想太多了。我沒事,我只是想回家睡一覺。”
沈佳城頹然笑笑,這次沒看他,只看向窗外。
“行,你想去……想回哪都随意,我讓司機送你。都這個時候了,我不想跟你吵,我也……盡力了。”
秦臻皺起眉,突然拿不太準他的意思。
這會兒又輪到了秦臻意外。這要放在以往,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嗆兩句也就結束了。可這次箭在弦上,硬是沒吵起來,而沈佳城一退再退,态度實在反常。再注目仔細一看,他低垂着眼睛,完美的發型亂了,襯衫皺皺巴巴,而右手……右手竟然也纏着繃帶。
“沈佳城——”
這次,倒是沈佳城先拉開車門下車。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話,車門便在眼前合上。後面跟着的便是保镖的黑色奔馳,而沈佳城開門關門,一套動作如行雲流水。
唯獨留下來一件黑色的西裝外套。秦臻用兩只手指拿起來,在後頸處聞到了熟悉的味道。
再擡起頭時,那輛黑色奔馳正往相反方向疾馳而去。秦臻這才意識到,沈佳城也沒有回雅苑,而是去了相反方向。
他只好又開口問相熟的司機:“最近……家裏,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司機欲言又止。
秦臻回到星輝,也顧不得自己頭重腳輕,急需補充睡眠和營養,倒是打開了鄰居信箱,随手摸到一份《時代娛樂周刊》。頭條配圖是在醫院外圍蹲守多時的記者拍的,只能拍到沈佳城和對面醫生兩個模糊的人頭,附一行白色斜體大字:
——“喪父之後又遭打擊!顧廷之突發急病 沈主席兩次進出中心醫院”
原來……竟然是如此。秦臻想了想,待手機充電的功夫,從電話薄裏翻出一個號碼,用座機打了出去。
臨上床睡覺之前,黑莓将将充上百分之十五的電。秦臻勉強撐開沉重的眼皮,看了看手機裏的未接來電。五條都來自李承希辦公室的座機,一條來自雅苑,一條的號碼被屏蔽,還有一條來自首都軍區司令部,應該都是在兩天失聯間試圖找過他的。最近的一條,號碼沒有存,但他認出了是012開頭,來自戰區醫院。
他只好換了座機,迅速撥通那個電話。對面匆匆忙忙接起來,一聽是他,瞬間語氣輕松許多:“昨天咱們約了檢查,我等你到晚上,你都沒來,我有點擔心,又不敢找人打聽。是晚上看新聞才得知你突然回首都了,你沒事吧?”
秦臻道過歉,簡單解釋情況後,這才說:“我等兩天再回去,檢查的事不着急吧?”
“如果只是檢查,您要是沒有身體不舒服的情況,就不用着急。除非你是想……”對面醫生思考再三,還是隔着電話線問了出來:“這問題我本來想昨天當面問你。這孩子你打算留嗎?如果不打算,那還是盡量早點做手術。”
秦臻低頭,看着手中的報紙。他給鄰居打了借條,把這本周日刊的《時娛》握在手裏翻了幾遍,也沒獲得多少關鍵信息。
想知道最新境況的最佳方式是直接打電話,雅苑、沈佳城辦公室,包括他的私人號碼秦臻倒着都會背。可他也知道,比吵架更可怕的狀态是無架可吵。經歷上周那一通電話以後,自己才是最沒有資格過問這件事的人。
三周之後,就是律師信裏面約定的離婚日期。那一日過後,沈佳城和自己各走各的,他不必再為對方的選擇負責。同理,對方也不必為他自己的選擇負責。過去三年,他不斷被利益派系所拉扯,被命運所選擇,在為別人而活。新生命的到來是個意外,也許也是預示着新的開始。
沉思被電話那頭的人打斷。醫生有些着急,叫了他的名字:“秦臻?你……還在嗎?”
“嗯,在。不好意思,許醫生。我确實沒跟您确認過。我想留。”
--------------------
無獎競猜:沈主席一共打了幾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