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沈主席。您……”
“傷口要盡快處理,如果感染了會耽誤之後您的行程。”
“沈先生,我們請您聽聽主任說的……”
“佳城,我跟你說兩句話。你們——先在外面等吧。”
首都中心醫院特護病房裏,沈佳城撐着額頭,坐在顧廷之旁邊。傅星河大跨步走進來,把其他醫護人員都差走,坐在他旁邊。
“昨天晚上我和謝臨風都有事,還是院長打電話告訴的我。基本情況我看了,這不是我的專業,你們要聽醫生的。來,右手給我。”
沈佳城展開手背,看到血痕和碎玻璃碴,才意識到自己似乎是用手掌砸碎了鏡子。
昨天傍晚,觀山所有人都在樓下收看晚宴直播,只有顧廷之稱身體抱恙興趣缺缺。沈佳城來電時,家裏人去找,在卧室不見顧廷之的身影,推開浴室的門才發現他躺在漫着冷水的浴缸裏,早已失去意識。冷水淌了一地,而他手邊的安眠藥空了整整一瓶。他是想結束自己的生命。
傅星河拿起鑷子,親自為沈佳城清理傷口。碰到傷處,他的手在抖,傅星河只好安慰他說:“還好發現的及時,現在希望還是比較大的,你也要放平穩心态。”
沈佳城“嗯”了一聲,沒做表示。
外面有人敲門,是他的秘書小晏:“沈先生——”
傅星河面露不悅:“公事能不能等我出去再說?”
還是沈佳城替她答應道:“沒事,進來吧。”
晏舒十分警惕,看了一眼傅星河。
“不是外人,你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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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舒對着他念了一遍日程。因為顧廷之昨晚意圖自殺未遂,沈佳城一早上都在醫院陪他,所有聯盟內部的事情他暫時推給李承希和喬啓宇代為處理,只有在下午要親自接見鄰國大使,外交任務是不好推的。
等晏舒離開,傅星河才問他:“最近這些天睡得好嗎?”
沈佳城不答話。
“你爸爸這個狀态是開不到安眠藥的,他拿了你的?”
他開口時聲音嘶啞,吓了對面人一跳:“發生這件事,是我的責任。我前幾天在觀山過夜,随身帶了藥,特意囑咐小晏幫我把藥鎖起來——”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爸爸他要是有這個想法,怎麽都能找到方式,說真的,這種方式我們還好救點。我們要做的是先确保他的健康,然後再進行心理幹預。倒是你,你自己照照鏡子看看,你看起來不像個活人。”
“是我很多天都沒回家,我在第……”
“……你也不可能一輩子盯着他。你去了第九區,因為那裏需要你,聯盟需要你。”傅星河的話擲地有聲,伴随着手腕翻轉,他正十分利落地縫合。
傅星河突然想起什麽,問道:“說到第九區……秦臻呢?仗也打完了,發生了這麽大的事,他不回來看看?”
沈佳城的右手又開始抖,抖到縫合沒法繼續,傷口被戳開,又開始流血。
“你到底喝了多少酒?”
“……你別跟他說。”
傅星河扶了一把自己的眼鏡,感嘆道:“你自己推開窗戶看看,這是頭條新聞,他不想知道也得知道。怎麽,你倆又吵架了?那天我來不是還挺好的?有多大事能比這個重要?”
昨夜沈佳城在宴會中途離場,而一輛救護車從觀山飛馳而去,直奔中心醫院。這消息沒有能封鎖住,晨間新聞尚未刊出,首都各界記者已經得知小道消息,把醫院圍了個水洩不通。沈佳城頭疼欲裂,暫且靠住牆壁降溫,閉上眼緩了緩神。
他的沉默已經是最好的答卷。
“他走之前,你們不是挺好的?這麽些年,這麽多事都經歷過了,現在仗也打完了,你事業正走上坡路,怎麽這個時候……”
傅星河詫異之間,下手就狠了點。而沈佳城感到不可思議,他竟然還能感覺到痛。他竟然還有這個能力。
說出“仗打完了”這四個字後,傅星河頓悟。他本想斥責沈佳城用之即棄,又看到身邊這人睜開一雙眼,眼眶有點紅,眼睛裏全都是紅血絲。
……多半也不如他所願。傅星河嘆了口氣,沒再多說什麽。
沈佳城中午時分才離開醫院。為躲避各路記者圍追堵截,中心醫院給他打開綠色通道,直接從頂樓停機坪把他接走,走空路去往位于首都南部半山的會議中心。會議中心選在了風景優美的南山上,複古的樓閣建築名叫穆雅樓,與山頂的遂康天文臺出自同一位建築師之手。
沈佳城與鄰國大使的會談進行了整整兩個小時,為的是第九區重新建設後恢複貿易合作。因昨日家裏突發的情況,他不像往日準備得那麽充分,而本應到場的專業翻譯也臨時身體抱恙不能出席,他只好臨時找翻譯。多事疊加之下,會談進行得十分艱難。夜幕降臨時,對方勉強同意再留一日,明天再議。
沈佳城坐在林肯裏閉目小憩,已經想出了晚間新聞該會怎麽寫。
回到家時,沈佳城先向秘書晏舒要了送禮的賓客名單。白天早些時候,晏舒已經提前到達觀山沈居,代沈佳城本人接了數十通慰問電話。沈佳城早就祝福她整理好名單,也算是例行公事,日後方便答謝和回禮。
到底是多年的首都第一家庭,沈、顧二人的朋友很多,顧廷之本人還生死未蔔,尚未睜開眼睛,果籃花束就已經堆滿了前廳。沈佳城回到觀山,差點沒能完全推開那一扇門。他從頭到尾飛速浏覽一遍名單,又放下那一張紙,搖了搖頭。
晚飯過後,晏舒又敲門來問:“法院來電話讓你選個時間。因為你申請了保密程序,他們要特別安排法警和記錄員。19號當天有九點半,十一點半,一點半……最晚的是四點半。”
沈佳城擡眼,看了看牆上的挂鐘,這才說:“那就四點半吧。”
他把電視打開,往杯子裏又倒了點酒。幾乎每個電視臺每家報紙都在報道顧廷之傷心欲絕、自殺未遂,而新晉聯盟主席沈佳城剛處理好國事,轉頭自家後院起火。出乎他所料,倒是沒人提到他在會談中欠佳的表現。大概媒體消息要從與會的鄰國記者處開始發酵,再傳回聯盟政界,也得等上一二日。
沈佳城知道,此刻聯盟需要的是強有力的領導者,他得撐住這一口氣。
他便關上電視,準備明天的談話提要,可李承希又打來電話,讓他打開電視看報道。接在晚間新聞後面播放的自然是娛樂要聞,除了首都的政壇風雲,沈佳城身上還有另一件事引起媒體注意。
飛鷹739飛回首都,卻沒有降落于西郊軍用機場。以時代娛樂報社為首,媒體都紛紛開始傳秦、沈婚變。
李承希那邊已經派人去探記者口風,在電話裏也不忘再三問沈佳城:“你們這婚非得現在離不可嗎?你看看現在記者把你盯得多緊,有半點風吹草動,都能寫成大新聞。真要讓他們知道你倆已經協議離婚還了得?你說秦臻這麽多年都對你的工作表示支持和理解,你就不能放下臉面再問問他,哪怕拖個半年,等你爸爸身體好點,等形勢穩定下來,大家對你的工作百分百認可了……”
沈佳城這次意思頗為堅決:“你以為我沒問過嗎。都兩年了,我們早就該……”
“你現在又說兩年前,兩年前誰敢跟你面前提離婚這兩個字啊。誰提了,第二天你都能讓人交辭呈走人。”
沈佳城仍然堅持道:“早晚也都是這個結果。就這麽拖着,對他……也不公平。”
譚未明插話進來,順着他的意思說:“既然已經決定了,就想想之後怎麽說吧。我可以和秦先生那邊溝通,反正他這幾年在第九區工作辛苦,就說他決定閉關修養幾個月,或者說他在第九區善後,主持重建工作,沒有人會質疑什麽。”
沈佳城那邊許久沒有答話,譚未明确認了一下:“……你還在嗎?”
“承希,他沒上自己的車。”
一輛全黑的空白牌照黑色小巴車把秦臻從停機坪直接接走,三位黑衣人始終伴随他左右。不像是保護他,倒像是……
沈佳城反複看了幾次,又問了個沒有人可以回答的問題:“是誰叫他回首都的?”
明明昨天宴席間喬啓宇才向自己轉述過,說秦臻可能還要留在第九區一段時間。
譚未明道:“他是看了你家裏的新聞才回來的吧。”
沈佳城輕笑一聲,想到那個送禮名單上都沒有秦臻的名字,便先行否決:“怎麽會。”
李承希道:“誰能有這個權力?中央軍區?是因為之前的特殊軍事行動,還是……”
“你們先等一下,”沈佳城心中已有六七分猜測,他夾住聽筒,換手按了內線,叫晏舒道:“小晏,送禮名單可以先放放,幫我接一下安全局羅副局的電話。”
在雅苑家庭辦公室的諸位幕僚都等着,直到片刻以後,晏舒回複道:“沈先生,羅局不在。”
“那找一下他的座機。應該在我父親的電話簿裏,你按姓名索引……”
“我的意思是,他不在安全局了。羅昌祥副局長從國家安全局卸任,這是一周前的事情。現在他人在老家,是他秘書接的電話。”
這場戰争末尾的‘疾風行動’特殊軍事活動備受關注,五名隊員在行動中犧牲,而秦臻作為行動的指揮官,被中央軍區叫回來做報告,也算是可以預見的結果。只是,若中央軍區叫他回首都,起碼會尊重他是肩膀四顆星的上将,總可以讓他自由行動。再怎麽說,秦臻身邊有沈佳城自己,身後有五星上将嚴騁,在首都之內沒有人敢把他怎樣。
敢以這種架勢喊人的,肯定不是軍隊系統內的人,也只有國家安全局。安全局的時任局長孫熙岳早些時候迫于時局和保守黨內建議,曾公開為自己背書,可他是程顯那一派的人。沈佳城縱觀聯盟上下各個關鍵權力機構,財政部和自己的副主席喬啓宇關系緊密,情報局一向聽他自己的,軍隊在他掌控之中,法院也有多個老熟人是他的忠實擁趸。只有安全局,暫時不在他的直接影響範圍之內。
兩年前,沈佳城主動退出安全局麾下的安全調查委員會,還是埋下了個不小的禍根。這兩年間,安全局的其他領導與沈佳城漸漸疏遠,前副局長羅昌祥便成了他和安全局間唯一的紐帶。而沈佳城每年過節必去羅昌祥家送禮答謝,除了羅昌祥一家都是沈家的世交好友以外,也是有相當一部分功利原因在。
他自以為同羅昌祥關系緊密,而對方竟然從未對自己說過有意退隐。不是計劃之內的退休,那必然是權力鬥争的結果。看來,兩個月前保守黨委員會逼程顯讓位于自己,是給了勝券在握的程顯及其團隊當頭一棒。程顯顯然并不打算善罷甘休。昨晚他并未出席晚宴,一定也是出于同種考慮。
他等程顯的這一步棋,已經等了很久。只是,沈佳城沒想到他不是沖着自己,而是沖着秦臻來的。
沈佳城放下聽筒,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煙盒不在,卻摸到一塊冰冷金屬。
晏舒仍在電話那邊問:“需要我問一下羅局家裏座機的電話號碼嗎?”
沈佳城仔細思考後,說:“先別打草驚蛇。”
他十分清楚,權力場上瞬息萬變,越是到了關鍵時刻,越不能給任何人以可乘之機。
沈佳城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夜色之下,金屬銘牌刻着一串數字,是秦臻自軍校起便擁有的獨一無二的編號。邊緣冰冷銳利,幾乎劃破他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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