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唐突

唐突

醫院的燈光忽明忽暗地閃爍,大片大片的水珠返潮似的從四周牆壁冒出,一層又一層累積,凝成水滴往下流,流至地面聚成積水,很快就沒過腳踝。

陸枝看積水不停地往上漫,急急忙忙朝前面奔跑逃命。

一閃一閃的燈光閃爍得越來越快,終于在某一段急促的頻率中徹底熄滅,四周頓時陷入一片黑暗,水很快漫過膝蓋,陸枝感到跑得十分艱難。

水似乎在逐漸變得冰涼,雙腿每走一步就被刺骨的寒意侵入,痛入骨髓。

“啊!”

陸枝好像踩到了什麽不慎扭傷了腳跌入冰水裏,四周場景變換成了陸枝大伯的別墅,她落在游泳池裏不停地掙紮。

岸邊沒有人,腳下踩不到底,她拼命掙紮想要上岸卻徒勞無功,只能不停地往下沉。

水沒過她的頭頂,她感到窒息無比,最終只剩一只手還露在水面外微弱無力地掙紮。

有沒有人能……救救我……

陸枝絕望地祈求着。

就在這時,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一把将她拉出水面,讓她得以重新呼吸。

她跪在岸邊捂着心髒大口呼吸,等心髒的痛感平複下來,她才有力氣擡頭去看救她的人。

這人逆着光,陸枝看不清楚他的臉,只看清他穿着的白色T恤,他朝着她伸出手,聲音溫潤和煦:“你好,我叫陳儒,儒生的儒。”

陸枝巍巍顫顫地伸出手,嗫嚅道:“陳儒哥哥,我是陸枝,枝頭的枝。”

她眨了很久的眼睛,終于得以看清他的臉,只見他眉目清朗俊逸,鼻梁高挺,朝着她露出溫柔和煦的笑容,說:“嗯,很好聽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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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儒哥哥,好久不見,你過得好嗎?”

“你——”陸枝還想說些什麽,陳儒突然消失在她眼前。

“陳儒哥哥。”陸枝驚慌失措地喊着。

場景再一次變換,她站在醫院的天臺上,看傾盆大雨侵蝕人間,世間一片陰沉昏暗。

她的眼皮被沉重的雨水打得有些擡不起來,索性垂下眼眸看樓下車來車往。

一輛輛車穿梭而過,濺起一排排白色水花。

陸枝看見一輛疾馳的大卡車無視紅燈撞向一輛小轎車,小轎車被撞得打轉了好幾圈,最終撞上路邊的建築,車身嚴重變形,整輛車霎時間冒出滾滾濃煙。

這樣嚴重的車禍,車內的人應該沒命了吧。

陸枝被驟雨拍打得渾身冰冷,整個人脫力,往樓下墜去。

她于這樣的失重感中渾身一激靈,睜眼醒來。

陸枝茫然地看了看四周,黑漆漆的,她動了動,被腳上那股冰涼的冷意激了個清醒。

對,她現在是在大栾,在楚滄源的故居裏。

陸枝把腳往捂暖和的地方縮了縮,回憶起方才的夢境有些了無睡意。

這麽久以來,她還是第一次夢見陳儒和跟前世有關的事情。

剛才夢境裏的那場車禍,就是爸爸媽媽出事的那次吧,真奇怪啊,她在病床上想象過無數回卻從來沒夢到過,沒想到隔了一世居然夢見了。

爸爸媽媽……應該和她一樣有了新的人生,希望他們的新生一切順遂。

陸枝緩慢地眨了眨眼睛,望着黑黢黢的天花板。

陳儒哥哥……

他現在應該過得很好吧。

腳上的冷意存在感太過明顯,陸枝翻了個身,又将腳往上縮了縮。

謝玄此刻到哪裏了,吃得飽不飽?冷不冷?想她了嗎?

她反正是想念謝玄了。

腳太冷了,怎麽都捂不熱,謝玄就像個大暖爐,能源源不斷地散發熱意。

陸枝蜷縮起來抱住自己,心道:一定要把謝瓒解決掉。

她要自由。

要暖和。

要謝玄。

……

陸枝睜着眼睛想東想西地想了很多,前世的過往、今生歷經的種種等等,雜七雜八,沒有章法。

想得累了終于有了睡意,被子裏的腳好不容易捂熱了,沒睡多久天卻亮了。

陸枝沒有睡深,聽見屋外傳來司衡之推門的聲音便睜開了眼睛,她轉頭看了眼屋外透進來的熹微晨光,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身旁空無一人,心頭也跟着空落落的。

真奇怪,明明以前一個人已經躺了那麽多年那麽久,如今不過才和謝玄分開一點時間,就已經不習慣了。

陸枝揉了揉眼睛,緩了一會兒才起來。

幹糧已經冷得硬邦邦,水也是冰涼冰涼的,由于不便起火,陸枝和司衡之兩人就着冰水啃着硬幹糧,瞧着實在是有幾分落魄。

陸枝神色恹恹,一下一下機械地嚼着,也沒嘗出個味來。

金承沿着陸枝留下的特殊标記找到了齊廣陵故居。

“師姐,掌櫃的昨夜讓人去使臣府打聽了一番,那名宮女自毀容貌逃出使臣府後據說被一名神秘好心人所救,我們沿着線索追查了一晚上,你猜猜我們找到了哪裏?”

他奔忙了一晚上眼中不見疲憊反而湧動着期待,一臉欣喜,仿佛急不可耐地想要炫耀自己的成果。

陸枝趕走臉上的倦意,語氣歡快道:“快給師姐說說,找到何處了?”

金承心滿意足,伸出食指在桌面上叩了兩下,緩緩道:“陸府附近。”

陸枝一愣。

金承道:“我當即便潛入了陸府,曾在陸府待過一陣,摸起來也算輕車熟路。”

“師姐,你猜我碰到誰了?”

陸枝一時間忘記捧哏,道:“陸舟?”

金承瞬間有些蔫:“什麽都瞞不過師姐,正是陸舟。”

陸枝摸了摸他的腦袋:“他跟你說了什麽?”

金承正了神色,從懷裏掏出一樣事物:“我入陸府後想去師姐曾經的院子瞧一眼,沒想到正碰上了陸舟,他認出了我,說我要找的人已經離世。他給了我這樣東西,讓我轉交給師姐。”

陸枝接過,打開束口,裏面是一卷卷軸,卷軸上是韓錦寫下的血書。

韓錦年少執着,為坐皇後之位同陸枝交換身份,如今自嘗惡果,死于謝瓒之手,也算咎由自取,韓錦報仇無門,只願有人能看見此血書,将謝瓒惡行公之于衆,謝瓒實乃人面獸心之徒,愧為皇帝。

後面還詳細列了謝瓒謀害自己的一樁樁一件件,何時喂她喝藥,何時淩辱于她,何時動手打她。

陸枝看完沉默地收起卷軸,她雖不喜韓錦,但也沒到要殺了她的地步。

不過當初找上韓錦,她也料想到過韓錦的下場不會好過,韓錦的死确實可以算有她的一份在裏面。

韓錦,就為你報個仇吧。

來世別執着做皇後了,如果非要堅持做,便願你遇到個好皇帝吧。

陸枝雙手握着卷軸:“金承,陸舟可有跟你說了什麽?”

金承:“他說,他曾經所說仍然作數。”

仍然作數麽?

陸枝垂下眼眸,想起陸舟曾對她說的那句“于宗法上已不是,于血緣上仍是,我認長姐”,她心裏有些複雜。

陸舟能拿到這個卷軸,說明他已暗自成長起來,他是謝瓒扶持的新貴,如今卻把這個卷軸交給她,此舉于他而言風險太大,他支撐陸府不易,如今卻搭上整個陸府來幫她。

陸舟他……心裏當真還在将她當作長姐麽?

金承看陸枝久久不說話,擡起手在她眼前晃,喊道:“師姐?師姐?”

“哦,嗯。”陸枝反應過來,“這卷軸将來交給韓瑤處理吧,畢竟她們是至親。”她不打算牽扯上陸府。

司衡之提醒道:“這是個極好的機會。”

陸枝:“嗯,不過我們如今手握太子印信,也夠用了。”

人活着時她肆無忌憚地利用,人死了卻為了那點微不足道的愧疚心不肯再利用,陸枝,你可真夠虛僞的,她在心裏自我罵道。

司衡之沒再多說。

“接下來,我們該設法讓京城上下知曉天子登基真相。”

陸枝:“嗯,此舉我有辦法,需要紙墨筆硯,還有孔明燈和火藥。”

她打算做個會爆炸的孔明燈,放至京城上空,待炸開後寫滿真相的紙張會撒滿京城整條大街,大街上百姓人來人往,很快就能散播出去。

金承起身:“這些東西,我去找掌櫃幫忙。”

“哎,等等,”陸枝拉住金承,“接下來我們該換個地方了。”狡兔三窟,他們現在不宜在一個地方待很久。

她看着門外的雜草,腦中靈光一閃:“我想到一個地方。”

“金承,帶着東西到東巷王家。”那是曾經秦念钰約她見面的地方,算得上隐蔽。

金承點頭:“好,師姐,我會盡快回來。”

司衡之跟着陸枝走過一個個拐角,在第五處拐角後,兩人身後冒出一個人,此人拿着匕首貌似是要搶劫。

他悄悄跟在兩人身後,在快接近兩人時舉着匕首奔跑起來。

司衡之聽見腳步聲,回頭見帶人撲來,他一介書生不會武,卻想也沒想就擋在了陸枝的身前,下意識地喊道:“绾兒,小心。”

陸枝反應迅速,手搭在司衡之的肩上将他撥開,她目色冷冽,一腳踢在歹人的手腕上。

歹人瞬間吃痛,匕首脫手落地。

陸枝再一腳将歹人踢翻在地,歹人疼得在地上直打滾叫喚。

她看向司衡之,沉聲道:“快走!”

兩人繞過曲折蜿蜒的巷道,終于到達東巷王家。

陸枝觀察了一會兒關上門,轉身面向司衡之,平靜地說道:“司家主,你要看清楚,我是陸枝,是謝玄的妻,并非是司夫人。”

司衡之猛然一驚,他終于反應過來,自從鳳州陸枝假扮楚绾過後,他一直有意無意将陸枝當成楚绾,所以才會有方才那下意識的一句“绾兒,小心”。

良久後,他擡起雙手沖陸枝作了個揖:“請皇妃恕罪,是司某唐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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