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016
不可控制地,戚師師面上也一片燙紅。
姜朔手攥着魚鳔,走進了些。
看着她面上的紅暈,對方唇角邊也不禁勾起一抹笑。
那弧度清清淡淡,并非打趣,更多的則是帶了寵溺的味道。
戚師師不禁有些羞惱,搶過那魚鳔,一下扔至一旁。
“朔奴,你竟還會打趣我!”
這些天,這麽多次的交鋒,也讓戚師師發覺身前此人越來越游刃有餘。
他能很好地逗弄起她的興趣與情緒,更知曉什麽能讓她臉紅,什麽能叫她顫栗。
“大小姐,朔奴錯了。”
姜朔眼底淡笑仍未化開,他任由戚師師嬉笑打罵,彎了身,好脾氣地去撿魚鳔。
便就在這時,前堂傳來消息。
裴家老夫人來了。
裴、戚兩家交好,曾也定下一段人人稱贊的好姻緣,以往每逢年關,兩家之間便要開始走動。今年裴家發生了那樣的事,父親還在糾結要不要帶上大女兒去裴家呢,裴老夫人便先登門了。
戚師師換好衣裳,欲起身去清風堂。
還未推開寝閣的門,遠遠地聽見院內傳來的喧鬧聲。
Advertisement
裴老夫人竟親自來了瑤雪閣!
許是做賊心虛,她趕忙讓朔奴收好魚鳔,躲至重重簾帳後。
前腳剛一收拾好,只聽一道叩門聲,戚師師整了整衣裳,迎上前去。
經歷了喪孫兒之痛,裴老夫人看上去蒼老了許多。
她鬓角一片雪白,滿目哀楚,見到戚師師,更是泣不成聲。
戚師師的手被對方緊握住。
“好孩子,老身好些日子未來看你,你消瘦了,也受苦了。”
那一雙手布滿皺紋,掌心處依稀殘存着薄薄一層繭。聽着老夫人的哭聲,戚師師心中亦感懷,想起先前與裴郎的往事。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檀郎謝女,羨煞旁人。
裴老太太越說越感傷,攥着她的手也越發激動,近乎于顫抖。
“怨我,好孩子,都怨我沒有叫人護好他。”
房門未掩,院內冷霜刺骨,冷風撲打在人面上,将淚痕吹得愈婆娑縱橫。裴老太太哭得厲害,一聲啜泣接着一聲,一側的侍人也掩面,不忍去看。
“俞章,俞章……我的孫兒……”
戚師師回握住老太太顫抖的手,忍着淚低下聲:“老夫人,您當心身子。”
寒風淩冽,她的眼眶也泛紅。
若說先前她對裴郎的是愛慕與思念,那現如今,戚師師心中更生起了愧疚。她緊抿着唇,聽着老太太聲聲哭泣,往日與裴郎恩愛的場景更是一幕幕在眼前鋪現。
也就在此時,一道冷風将房門吹得嘎吱響,紗簾輕動,窗邊藏匿的人影也輕微搖晃。
戚師師心中緊張,餘光頻頻朝簾後瞟去。
朔奴默不作聲地藏在那裏,還好未發出什麽動靜。
寝閣內哭聲恸天,随行也侍女也忍不住,跟着老太太痛哭流涕。
戚師師原也想哭,可自打注意力轉移到朔奴身上後,那眼淚只在眼眶中打轉,卻是怎麽樣都流不下來了。
少女雙眸微紅,眼底盛滿了搖晃的水霧,眼中光影破碎,真是我見猶憐。
“好孩子,我知曉你癡心一片,這段日子定也十分難捱。你莫要怕,雖說俞章去了,可在奶奶的心裏,你一直都是戚家的好孩子,是我們裴家的好孫媳。日後罔論你走到哪裏,又嫁到哪裏,只要你願意來裴府看看俞章,我們裴家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
裴老夫人越說越激動,越說越激動,最後抓着她的手,幾乎要哭暈過去。
一側侍人趕忙上前,穩穩接住老夫人的身子。
透過老夫人的衣角,她隐約能看見躲在窗邊的人形。那人影模糊,卻又随風輕輕搖擺着,纏繞在她的思緒間,抹不開,驅不散。
她咬了咬下唇,試圖用疼痛讓自己清醒些。
腦海中,卻不禁浮現出昨天夜裏,芙蓉帳內的場景。
少年紫袍微低,披散着烏發,垂下頭笑着看她。
一雙鳳眸被勾畫成桃花眼,姜朔聲息微啞,分明是在勾.引她,貼近一點,再與他近一點。
他的動作是恭敬而順從的,可眼底的引.誘與占.有卻是呼之欲出。戚師師被他半捂住眼睛,再回過神時,她的下巴已被他勾起,唇齒纏繞着灼熱的吐息。
不成。
她搖搖頭,不能想這些。
戚師師抹了抹淚,餘光自那人身上移開。
他躲得很隐蔽,又有簾帳與霧氣遮掩着,旁人根本發現不來。
也唯有戚師師知曉,朔奴一直在暗處看着,偷偷打量着她與旁人言談。
又好一番交代,裴老太太說得她心中愈發愧疚。一口一句親昵的“孫媳”,更是引得她聲淚俱下,又羞憤欲死。
叫她該如何告訴旁人,她已不是裴家的孫媳,更不配入裴家的大門。
表面上,她為裴俞章守着孝,對裴郎一往情深。
實則,她早已與自己的下人暗通款曲,一次一次,體嘗那情愛滋味。
不知過了多久,老夫人終于含淚離去。
離開時,裴老太太頻頻回首,似乎想要從師師身上找到幾分自己孫兒的影子。
戚師師紅着眼眶送她。
暖霧醺醺,炭盆裏的熱氣也逐漸消散。戚師師送別了裴老夫人,只身回到瑤雪閣。
推門之時,姜朔恰恰自簾帳後走出來。
金烏浴血,灑落在他深紫色的衣袍上。少年眉目之中,頗有幾分裴俞章的影。
見她滿眼通紅,心中愧疚萬分,姜朔便走上前。
對方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臉頰。
“大小姐。”
多日的訓誡,他的嗓音愈發溫柔,近乎于裴郎。
那只掌心中帶着薄繭的手,此刻正輕柔撫摸着她的臉頰。戚師師仰起頭,只見男人微逆着光,溫和地彎下身來替她擦眼淚。
他的手指泛涼,拂過她帶淚的眼角,拂去哪一片濕意。
“大小姐在想什麽,這般難過。”
她抿了抿唇,眼底情緒閃爍,像是一片碎影,倒映在純澈的清波之中。
姜朔跟在她身邊這麽多年,又是何等了解她?即便不說,他也能将大小姐的心思猜出個大概來。
姜朔擦拭着她眼角的淚:“不怪大小姐,您只是沒辦法。朔奴知道,大小姐也很想他。”
少年聲音溫柔,像最和煦的一縷風,落在了戚師師心頭。
“不怪大小姐,不怨大小姐。”
“大小姐只是太想他了而已。”
她伏在對方肩頭,以手捧着面,低低啜泣。
哭着哭着,他的吻又未經允許地落下來。起初只是額頭,而後是眼角、鼻峰,最後終于輾轉到她的雙唇之上。
戚師師的臉被對方捧起來,下巴輕擡。
少年低垂着睫,雙唇含過她飽.滿的唇珠,一下又一下地吮.吸。
他有一種驚人的學習能力,這種能力用在吻.技上,也絲毫不會顯得突兀。對方輕吮着她的唇珠,又不由分說地撬開她的齒貝,這種溫柔與野蠻交織着,竟讓她可恥地感到沉醉,感到意.亂.情.迷。
戚師師潮.紅着臉,趴在他身上,低低喘.息一聲。
“姜朔。”
“都是我的錯,我不該……”
少年輕咬了她一下。
他控制着力道,不讓她感到疼痛的同時,又恰好阻止了她的話。
戚師師微驚,瞪圓了杏眸,嗔怒:
“朔奴,你——竟敢!”
竟然敢咬她!
姜朔低垂着眼睫,唇齒擦過她的唇瓣,心疼道:
“大小姐,不許再說這種話了。”
微風穿過窗牖,雕花屏風上落下兩道人形。少年的眉目清俊,雙眉之間隐約有着對她的憐惜。
戚師師微怔,擡起頭。
對方生得高大,颀長的身形将窗外的日光盡數遮擋住。日影傾灑,使得他的臉廓沐浴在這一片光影中,模糊又溫柔。
姜朔伸出右手,兩根手指并着,輕壓住她的嘴唇。
“你沒有錯,大小姐,這不是你的錯。”
裴俞章遇難,于靳州喪生,不是她的錯;
她與青梅竹馬相愛,一片癡心,不是她的錯;
他生得像那人,更不是她的錯。
姜朔低下臉,認真看着她,道:“如若我是裴俞章,我會原諒你的。”
戚師師:“可是……”
“沒有可是。”
姜朔斬釘截鐵,截斷了她的話。
微風吹動少年深紫色的衣袍,對方聲音不疾不徐,也不知是肺腑之言,或是在誘導她。
戚師師聽見他說道:
“裴世子他一定會原諒你的。”
她沒有錯,她有什麽錯?
她只是太想裴俞章,太過于思念裴俞章了而已。
她是在與旁人偷.情麽?
沒有。
裴俞章已死,二人的婚約作廢,她自然算不上是裴家未過門的新媳婦。
她是在背棄裴俞章,違背了當初所定下的海誓山盟麽?
自然也沒有。
活着的人,自然不能被已死去的人所禁锢。
薄薄的繭撫摸過少女臉頰,宛若安撫着一只心慌的小貓兒。
戚師師順着他的動作,垂下濕潤的睫羽。
“大小姐。”
“嗯?”
“您沒有錯,錯的從來都不是您。您不必自責,更不必如此苛責自己。”
戚師師沉默。
“我若是裴世子,定不會責怪您。更何況,世子他那般愛您,自然希望您能夠開心順遂,早日走出他離世的陰影。”
姜朔認真看着她。
“大小姐只是在做了,裴世子希望您做的事。”
是嗎?
戚師師心有遲疑,目光自朔奴身上挪開,不禁望向窗外。
寒風呼嘯,枯朽的樹幹上不見飄零的葉,她的思潮亦呼嘯,眼前忽然浮現起先前與裴俞章玩鬧說笑時的場景。
彼時,二人許願一生一世,百歲共白首。
聞言,裴俞章便打趣她:“可我比師師年長上四歲,若你我都長命百歲,那怕是獨留師師一人在塵世間,孤苦伶仃守寡四年——唔,師師,你莫捂我嘴。”
“那俞章哥哥莫要再說這種話,呸呸呸,不吉利。”
少女佯作惱怒,嬌嗔道,“守什麽寡,如若你敢這般,我便頭也不回地另嫁他人!俞章哥哥,你莫再說這種話了。”
裴俞章爽朗笑出聲。
“莫說是四年,就是四十年,我也不願你再嫁。”
“師師妹妹,你是我的妻子,是我裴俞章一個人的妻子。我也不願與旁的男人共享你。”
“師師,你是我的。自我們有婚約的那一刻開始,你便只能是我一個人的。”
“……”
正思量間,自外忽然傳來一道急匆匆的腳步聲,緊接着便是下人着急忙慌的通傳。
“大姑娘,大姑娘——”
是茯香的聲音。
“靳州那邊有消息了!”
右眼皮突突一跳,戚師師趕忙自朔奴懷中起身,朝門外快步跑去。
“裴世子他、他的屍骨回京了——”